“殿下,殿下——”

    听到书房外传来的呼喊声,你轻蹙眉头间顿住了正在行字的笔。

    一旁忙着规整竹简的陈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手中的事务,默然起身立于窗前,望着从院外匆忙跑进来的小孩,无奈般笑着说到:

    “原来是那孩子啊,都来绣衣楼这么久了,怎还是如此冒冒失失。”

    “他才几岁,这个年纪又何必要束缚他的天性呢?何况小昭性子活泼,来广陵虽不久,但同楼里的大家都合得来。”

    说话间你批完了最后一卷文书,将笔搁置妥当后站起身走到了陈登身边。

    “我刚把他从东阳带回绣衣楼时,他还怯生生的活像一只小猫,如今再见倒是爱说爱笑了许多。”

    从徐州归来后,陈登又到东阳停留了好些日子,于是再回王府时,他身边便就多了这么一个无亲无故、只四五岁大的孩子,无奈眼下四处战乱流民无数,陈登想为这孩子寻个人家去处实在不易,你也便自作主张将他留在了绣衣楼中做个书房侍读的童子。

    这孩子年纪虽小,可说话行事却伶俐讨喜,楼内众人对他也总是格外照顾。陈登知他出身贫家,还未有个像样的名字,便请你为他取了“小昭”这个简名。

    思绪回到了眼下,还不等你稳住步伐,小昭已经跑到了门槛处,只见他双颊绯红、细汗覆额,气喘间匆促对你说到:

    “殿下,王府那边有人急着要见您。说是来收什么粮什么账的,非要殿下您亲自前去商议。”

    听完小昭的话,你与陈登不约而同间都谨慎起神色望向了对方。

    “殿下可知会是什么人如此造访?”

    你低眉思虑间摇了摇头,轻声对陈登说到:

    “眼下没有什么头绪,还是亲自去见见的好。”

    话音未落你已快步向外面走去,前来报信的小昭还想跟在你身后,却不想被身后陈登揪住了衣领,谈笑间留在了书房内。

    “人在哪?”

    “在那边,楼主,他们的车马停在王府门前。”

    行至绣衣楼门前,阿蝉早已在外面等候着你,顺着阿蝉手指的方向望去,你眼瞳微微一怔,脸上恍惚勾起一抹浅笑,并没有过多犹豫便往那车驾的方向走去。

    “广陵王殿下到了,劳烦你们家先生下车行礼。”

    见那车舆内的人并未恭候在外,阿蝉冷着声音吩咐到,而你却转身微笑着对阿婵摆了摆手说到:

    “无妨,这位先生与本王也算是老相识了,无需如此多礼。”

    说话间车舆锦帘已被从里面缓缓拉开,那位你日思夜想的故人也终于在此刻如约而至。

    只见傅融一身鸦青绮绣锦衣,腰环玉扣,幽发披散着,只随意用一根玄色缎带束住前额的短发,而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冷冰冰的狼面。

    “殿下,我今日前来,只为一笔旧账。”

    眼见你身后不远处围聚着的侍从密探越来越多,傅融谨慎着并未露出任何多余的神色,抬手间便将手中的一纸字据交给了你。

    “……广陵……冬……借粮……司马氏……你今日就是来讨债的?”

    “不算是讨债,我此行只为与殿下做个交易”

    放下手中的文书,你浅弯着眼眸调笑间对傅融说到:

    “交易?不知二公子打算用那万石陈谷与广陵做什么交易。”

    “我……”

    不等傅融开口说话,陈登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径自挺身隔在你的面前,抬眼间望向傅融,意味深长般笑着说到:

    “原来是主公的故人,真是……好久不见。可既是故人相逢,又怎么一上来便提这不讲情面的事呢?。”

    见陈登已然认出了自己,傅融倒也并不慌张,只下意识间避开了对视,沉声回答到:

    “讲情面和办正事不冲突,况且广陵的事务我也只需与殿下商议即可。”

    “好了好了,夏日酷暑,不管什么事我们还是进府里谈罢。”

    见陈登与傅融已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你便只好强行拉开二人的距离,张罗着侍从安置好车马,催促着俩人与你一同回到王府当中。

    “天这么热,你们也都喝些茶凉凉罢。”

    你局促着端起茶盏,悄然望了望左右端坐的两人,气氛尴尬间一个劲只顾喝茶不敢再轻易多言。

    一旁的傅融似乎终于按耐不住性子,起身行至你的身边,再次递出那份字据,沉着声音说到:

    “没什么好为难和纠结的,与其连年为偿还粮食而辛苦,不如同我做这个交易。”

    见傅融已然开了口,陈登便也坐不住了,挥袖揖礼间昂声说到:

    “主公,东阳的粮亩虽已毁伤大半,但若立即加以整治来年便可继续耕耘。广陵几年来也是风调雨顺,粮产颇丰,想要在期限内还上借粮也并非没有可能,实在不必做什么多余的交易。”

    陈登话音未落,傅融已然又取出一轴长卷放于你面前的案上,凝眸望向陈登说到:

    “这上面所画图稿是我经年以来在温县布渠屯田的经验之集,此布局下,温县也算连年丰收。河内穷困于水源,而广陵多水且地狭。河内开渠挖漕可引水灌田,广陵开挖漕运则可防春夏时节的洪汛。更何况多开漕运对广陵而言也并无弊处,盐铁、粮草、行运,皆可享此利益。”

    见傅融一脸笃定与认真,你微然蹙了蹙眉头,抬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卷轴细细端详,而一旁的陈登也在听过傅融这番话后默默思虑起来。

    “你看看。”

    你一改刚刚脸上凝重的神色,舒展着眉宇将手中的图卷递给了陈登,陈登接过图卷仔细研看,而你则似笑非笑般望向傅融,一字一句说到:

    “现在总可以说出你的那个交易了吧?”

    平淡的眸子中悄然略过一丝柔光,傅融温和着语气轻声说到:

    “许我为广陵布渠修漕之职,这些陈谷旧债便到此处为止。”

    “好…好好…此乃兴民之举…甚好……”

    还不等你开口回答,一旁的陈登已然指着那图卷连连称赞起来。

    “如若效仿此法,加以改善,广陵每年的粮产就是翻倍也并非没有可能啊主公!傅……不不……二公子,晚生此处有些疑问,可否请二公子与我细细说些。”

    “无妨,我看看……嗯,原来是这里,你且看……”

    眼前二人一改刚刚那彼此不待见的模样,你一言我一语间越谈越起劲,你有些无奈般想要让两人停下,却不想无论如何也插不进话去。

    “你们先等等,本王还没……哎!你们去哪?”

    “主公,田耕水利之事万万不能纸上谈兵,我与二公子当立即前往田郊实地看查才是。”

    说话间这两人已然互相躬请着向外走去,你长吁一气,再次坐回榻上,门外的阿蝉望了望逐渐走远的陈登与傅融,又望了望屋内郁闷着神色的你,试探着问到:

    “楼主,他们去了,我们去不去?”

    你伏案托腮间苦笑着点了点头,对阿蝉吩咐到:

    “此事我当然得去,你去备车罢,我们即刻就走。”

    “好。”

    暮色愈沉,车马同归,这一日你们不知顶着暑热看查了多少户的田邑稻禾,此时此刻的归途当中,你难免有些头晕体乏。

    “来,这是清热的丸剂,服下会好很多……给,水在这,你喝慢些。”

    忍住那阵阵的晕眩,你服下了傅融递过来的药,口中却依旧不饶人般说着:

    “我今日才知道,你上职当班还能这么积极,不要我给你工钱,到点了居然还主动加班。”

    听了你的话,傅融面颊略微绯红起来,一边继续替你擦拭额角细汗一边正经着语气说到:

    “我可没说不要工钱,只是暂且把这账挂你头上,以后一并算了去。”

    “嘶……头好痛,我这是不是热症啊?”

    你揉着太阳穴佯装头痛,呢喃细语间身子倾靠到了傅融的肩头。

    见你一副“病弱”模样,傅融长吁一气,抬手间轻弹了弹你的额头,无奈着语气说到:

    “我知道你又想赖账,没门。”

    你浅笑间默然不语,只是将身子更贴近了傅融一些,感受到你的亲近傅融也便抬手环住你的肩头,温和着语气继续说到:

    “怪我没想到,今日你那把伞的油布太薄了些,根本抵不住这毒辣的太阳。偏偏你还要一直嘴硬,不肯吃我给你的凉药,现在喊难受也来不及了……别动,靠着我休息一会儿能好的快些。”

    听了傅融的话你不禁轻笑几声,微微仰起头望向他说到:

    “你是什么灵丹妙药吗,挨着你就能为我包治百病?”

    “对,灵丹妙药,但现在灵丹妙药要你好好休息。”

    说话间傅融已然抚住了你的面庞,温和着语气将你往怀中轻轻揽去。

    日暮西沉,车马正缓缓行在广陵郊野的宁静小道间,返程之时陈登与你们相辞已奔东阳而去,此时此刻马车内只剩下你与傅融二人相伴返回城内。

    “懿公子,这么晚了还不回谒舍歇息吗?”

    寂夜当中,你的声音恍然打乱了傅融的心绪,搁置住手中的笔墨,傅融抬眼望向了悄声走进书房的你。

    “把今日所得记录在案,日后开漕布渠会有用。”

    你缓缓坐下在傅融身侧,接过他手中的卷轴认真看了起来。

    与你突然的贴近让傅融恍惚愣了愣神,局促之下耳根处也悄然泛起了红晕,而见你迟迟不语,傅融便轻声解释到:

    “广陵地势狭长,今日我们所见所查尚不足十分之一,若想要彻底制定出合适的布局,还需要一些时日。”

    专注于书卷的思绪恍然被傅融的话打断,你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抬眼望向傅融试探着问到:

    “一些时日?”

    洞察了你心中所想,傅融也便长舒一气间取回你手中的卷轴,一边继续书写一边温和着语气说到:

    “前前后后也得一年半载吧,若是到了日后开凿渠漕,那便还要更多年。”

    你舒展笑颜伏身于案前,继续追问着傅融:“更多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傅融见你欣喜间那一脸的希冀之态,眼眸中也恍惚更多了些柔光。

    “这我也说不准,或许会更久一点,久到……再也不离开。”

    傅融的话一字一句轻轻落在你的心间,如同明月悄然攀附上一座长久等候的山缘,终于也都让这一切的忧思自你心中黯然离去。

    “你是说,你不会离开广陵了,是吗?”

    “你欠下的账目不清,我自然不会离开……别闹,墨迹会沾染衣衫。”

    不等傅融说完,你已然转身环抱住他的肩颈,见你如此欣喜,他那微微僵持的身子也便逐渐放松,搁置下手中的毛笔,抬手间傅融已然温和着将你拥入了怀里。

    相拥之际,你却恍然想到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忧心间试探着询问傅融:

    “可那边……你要怎么应付?”

    “别担心。”

    说话间傅融下意识将你拥的更紧了些,口中也继续温和安慰到::

    “父亲和长兄如今都已前往许都任职,我一直避不入世,家中琐碎产业自然也便轮到我来打理,况且广陵的商行与司马家素有来往,我就算长留于此,也可借扩张家业之名掩人耳目,想来不会有人太过在意。”

    听完傅融的话你也便不再多言,只深深拥入到他的怀里,感受着彼此最为亲近的体温,将那颗终日悬吊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

    凉风习习,书卷散地,帘幔拂动间已是一夜缠绵暧语。

    或许就在那爱意温存的间隙中,你和傅融都曾迟疑过这乱世中彼此的依恋是否太过天真,可你们谁也不敢往下想,谁也不能开口说。

    一枚枚轻巧的吻就这么落在你的嘴角,傅融那双鸢色的眸子如同一只奇异的月亮,将你一浪一浪推入更深处的美梦。

    拥吻之间,你想,如若只需缄默着沉沦便能够换来这一刻彼此眼中那隽永的一字之誓,那么就算此生只是幻梦当中一叶扁舟,你亦心甘情愿,长逝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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