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萧襄的脑子里有根弦断掉了。大坝轰然倒塌,任凭萧襄再歇斯底里也无济于事。江水从破裂的大坝上向地面俯冲而来,作势要枯竭千年的河床再度成为汪洋。

    萧襄深吸一口气,看准方位在丝毫不会碰到对方的位置上一把将丝巾抽走,礼貌地微笑道:“谢谢。”

    说完,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才跟提线木偶似的一截一截抬起头去看眼前人。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这张脸,萧襄承认她的心理准备还是十分的不充足。

    来人面如冠玉,因着性格自带的温文尔雅,给略带锋利的五官都自动盖了层柔光滤镜,既有东方的温润,亦有西方的深邃。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昭示着常年身居高位而与生俱来的气势与威严,可眼神却又温和沉静,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萧襄记得六年前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基层小职员时冒着大雨去送文件,跟面前这人不能说爱过,只能说在人家底下的不知道第多少层打工。她把一滴水都没沾到的文件送到了总部,自己却被淋成了落汤鸡,恰好碰见面前这位下班。

    总裁人美心善话不多,轻轻扫了一眼落汤鸡,让秘书带她到写字楼的商场里买了一套名牌连衣裙。萧襄狠狠心瞄了一眼吊牌,区区六位数,她不吃不喝五年就能全款拿下。

    她的心在滴血,岂料秘书姐姐说:“这是闻总报销的,你不用担心。”

    那是一条黑白镶钻的连衣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昂贵的物品。她没有换,穿着湿透了的衬衫牛仔裤回的家,将那条连衣裙连着盒端正地放在家里最高的柜子上。

    直到她成了总裁女朋友又成了总裁前女友,那盒子一直在那。她假装看不见,又从来没想要扔。

    因为那是初恋送的。

    初恋是谁?

    萧襄望着面前的男人,那微笑一如从前,她的眼睛莫名地有些湿润了。

    就是这个人,这个永远像盛夏的清泉,寒冬的温火的男人,那是她的初恋,闻韫卿。

    一阵风吹过,萧襄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闻韫卿一手将长柄雨伞撑在地上,一手插在西装口袋中,嘴角化开一个轻浅的弧度,对萧襄说道:“恭喜你。”

    萧襄笑道:“多谢闻总,托您的福。”

    闻韫卿深深地望着萧襄的眼睛:“这些年,过得好吗?”

    萧襄不想和他对视,对着萧瑟的夜景四下张望,“劳闻总费心,我还不错。”

    闻韫卿正要接话,萧襄余光一瞥瞄到草丛中有一个刚伸出又秒撤回的头,心生一计,想到:就是你了!

    她接过自己的话尾:“闻总吃过了吗?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餐厅,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闻韫卿点点头,“坐我的车好吗?”

    当然不好!谁要跟前任单独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啊。

    萧襄当即说道:“我们从前的同事今天也到的很齐,听说闻总回国都想来给您接风洗尘,我打电话叫上他们一起了,我坐助理的车就好,不麻烦您。”说完,她向草丛大喊一声:“小娜,快来跟闻总问好!”

    小娜试探地从草丛里伸出一个头,眼睛咕噜噜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这才小跑到萧襄身边。萧襄拉过小娜:“这是我从前的上司,闻韫卿闻总。”

    小娜讷讷地对着闻韫卿眨了眨眼睛,然后红着脸对闻韫卿鞠了一躬:“闻……闻总好!”

    萧襄对跟前任再见时应该说什么毫无头绪,说到底她完全没想过有今天。论闻韫卿他老爹的脾性,恨不得他俩今生今世,不对,永生永世不要再见面的好。

    所以,闻韫卿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爸知道吗?

    管他呢,反正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待了。她撞一撞小娜的肩膀,对闻韫卿笑道:“我把地址发您手机,我们待会儿见。”说完扭头就拉着小娜的手一路疾走。

    疾驰到一半,小娜反握住萧襄的手迫使她放缓了速度,随即眼神里带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对萧襄邪魅一笑:“咋回事儿?”她朝身后闻韫卿的方向努努嘴,“你跟他?”

    “什么咋回事儿?前同事,看不出来啊。”

    “呦呦呦,前同事。”小娜夸张地模仿了一遍,“前同事他那样看你?”

    “怎么看我?资本家看黑奴也是这眼神。”萧襄坚定地望着前方:“别废话了赶紧的,不然上司到了等下属我美丽的小脸往哪搁?车停哪呢?”

    小娜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既然这样,”她把手一摊,“那把他电话给我,超级大帅哥,你不要我可要了。”

    “嘿,你不要我可要了。”萧襄以牙还牙,像刚才小娜一样也夸张地模仿了一遍,换来一顿毒打,但她身残志坚,仍坚强地说道:“刚才也不知道是谁看着人家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还打嗑巴,现在你就潇洒吧。就知道跟我窝里横,叶小娜你个没出息的小媳妇!”

    “你才小媳妇!”

    萧襄捂着耳朵走远了。

    餐厅是家老酒馆,虽然旧,但生意好。萧襄特意选了大厅,并对此甚为满意。餐厅太高雅的她不要,有包厢的也不要,就要这种大家堆在一块谁放了个屁都听不见的地方才最好,热闹的地方最好隐身。

    来到酒馆,‘新欢旧爱’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有另谋高就的旧同事,也有慕名而来加入临江日报的新同事,当然,亦有同甘共苦打拼了多年的几个‘老人’,大家围着中间那位西装男子坐成一桌。其中不乏有些人甚至没见过闻韫卿,但竟然也兴致盎然地在听他和旁边一个白T恤的男子聊天。

    看到萧襄来了,先是白T恤‘老人’谢徽澜举起手朝她用力地挥了挥,随即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谢徽澜嬉笑着走向她揽过肩:“就等你啦。”,新人则用崇拜的眼神一路跟随她,坐在原位不敢冒失。

    萧襄冲大家点头:“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儿,我们也是刚到。”老同事唐甜笑着摆摆手,“我们在听闻总临时‘员工培训’,听完感觉我们报社单拎出来都有希望冲世界五百强了。”众人听罢都笑起来,闻韫卿道:“临江报社是长盛集团旗下最具发展潜力之一的子公司,是我要代表长盛集团对大家多年来为临江报社的贡献表示感谢。”

    空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恭维声,唯独萧襄在七嘴八舌中好死不死地跟闻韫卿对视上了。

    或者说,闻韫卿一直看着她,等着她的目光为自己停留。

    如果说一瞬也算停留。

    萧襄心上一跳,呵呵地附和了人群两句,移开视线走到饭桌边。偌大一张桌子诡异地刚好剩下了两个座位,一个坐在闻韫卿身边,一个坐得离闻韫卿最远。

    萧襄果断忽略掉谢徽澜招呼她过去坐的手,抬脚走到闻韫卿斜对角的位置坐下,小娜则在一脸玩味的神情中坐到了大帅哥身边。

    谢徽澜看着从自己身边溜出去的萧襄愣了愣,好在他这人缺心眼,自顾自地回到闻韫卿身边坐下,一拍脑袋笑道:“还说给闻总接风洗尘,我们在这说了半天也不知道点点菜,可不能让闻总喝西北风了。”说着,他朝萧襄扬头:“萧襄,刚好你也在,干脆你俩一块儿办了,快来快来,看看点什么菜。”

    谨言慎行啊小伙子。萧襄无奈地看了一眼谢徽澜,什么叫‘你俩一块儿办了’?谢徽澜完全没察觉到这缕怨念,兴致冲冲地问服务员要了本菜单递给闻韫卿。

    店内生意火爆菜单不够,只有闻韫卿和萧襄手上拿了两本,其他同事分成男女两组各自凑到闻韫卿和萧襄的菜单上,绕着他俩像长成了两棵树。

    大家相互推辞,最后一致决定让今晚最重要的两位先点。于是在众望所归之下,萧襄看到一个喜欢但很久没吃的,迅速点着菜牌对服务员说道:“辣椒炒松茸多放香菜谢谢。”

    突然,空气凝固了。一时之间,大厅还是那么吵闹,唯独他们这一桌没有一个人说话。

    两棵树上的人头纷纷扭过来看向对面,默默平移出斜对角线的空位,恰好让拿着菜单的两人能够看到对方。

    大家都在想,刚才这两人,好像是说了同一句话吧?

    辣椒……炒松茸?还要多放香菜?这么小众的菜品喜好,他们俩竟然也能撞?

    一声‘哈哈’打破了沉默,唐甜说道:“成功的人喜好总是有些相近的,看来我也应该多吃些香菜。”

    周围同事见状相继附和,都说以后自己要多吃香菜。

    萧襄手上的菜牌不知何时被小娜抽走了,她无聊间发现眼珠子自己莫名其妙就会转到闻韫卿的方向。只见那人端坐如松,任凭下属的手指将菜牌翻来覆去,镜框后面的眼眸低垂,沉静地听着下属们指点江山,偶尔捻起酒杯斯文地喝一口,似乎对刚才的小插曲不以为意。

    萧襄记得,闻韫卿不爱吃辣、松茸和香菜。

    可是她爱吃。

    松茸很贵的,以前舍不得买,是闻韫卿带她吃了第一次黄油煎松茸。她觉得这种做法太高级,闻韫卿一问,原来萧襄此人无辣不欢,还特别爱吃香菜。

    于是从那之后,这三样牛头马嘴的东西就经常在闻韫卿的锅里挤成一块儿。

    她见闻韫卿经常买松茸回来,打趣儿他上辈子跟松茸私订过终身,听罢,闻韫卿熟练地舀了一勺盐放进锅里:“我对松茸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你没有尝过,应该试一试,不能因为我不喜欢就不让你去尝试。”

    萧襄知道闻韫卿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因为我比你有地位有经验,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替你选好一条路,而是因为我比你有地位,所以我能带你领略更多的路,我将你带到它们面前,你有自主选择走哪条路的权利。

    闻韫卿似乎感受到了一道专注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他轻轻用手抬了抬眼镜,抬起双眼,只见萧襄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颦眉微蹙,与自己对视良久也没有移开视线。

    闻韫卿知道,萧襄没在看他。那看似专注的眼神,实则类似于佛家所说的入定,俗称发呆。

    我的出现,让你感到很困扰吗?反光的镜框后,闻韫卿眨了下眼睛,延展的睫毛有些轻微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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