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人们总习惯在茶余饭后谈论别人的故事,评断着别人的是非,抑或品尝着他人的哀乐,仿若“生、死、别、离”四个字,无非天地间为芸芸众生提供的谈资和素材。直到某一天,曾经听故事的人也不知不觉成了故事中的人,上演着故事中已经被众生演绎过无数次,却无一次相同的戏本,真实地活成了后人眼中的“故事”与“故人”……

    冷月早已没有心情过夜,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傅小姐,一如不知该如何面对内心深处、被她刻意埋藏起来的那一份软弱。看着傅小姐凄苦的面庞,她又思念孙芳洲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孙芳洲已然成了她的执念——就算知道他很难再活在这个世上,却还是倔强地不肯相信他会死去。

    冷月来时,男人说明天早上才会动身,他要确定傅小姐在接到书信后不会想不开做傻事才可以安心离去。想着这些话,冷月心中不免苦涩:孙芳洲,难道你就没有担心过离开后我会寻短见吗?

    想来是没有担心过,因为他知她不会……

    傅小姐还在守着那纸“薄情”书信挥泪如雨,声声下泪字字泣血的儿女情愫,把冷月的心压抑得仿佛堕入深渊,只想尽快逃离这被凄风冷雨浇灌的地方。

    她真的离开了。没有辞行,没有告别,因她不想打扰她。冷月折返回胡杨林里找男人,唯有在胡杨林中挨到天明,方能解她心中凄凉。

    冷月悄悄地出门,悄悄地上马,然后让踏雪不紧不慢量力而行地走着,神思却在苍茫的月色中越飞越远,渐渐忘了自我……

    冷月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熟识的面孔,令她一时只觉有说不尽的难过:仿佛她每向前走一步,身边就会有人离她而去……

    渐渐地,胸中块垒越来越重,睫毛上也挂上点滴晶莹,冷月却不能自知,直到她进了林子,这种情绪尚不能有片刻释怀。

    “将军?”等候在林中的男人见冷月魂不守舍地归来,着实有些诧异,他用很低的声音叫她,她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到男人刚刚倚靠的大树下,连马也没有拴便和衣躺倒在地上。

    男人本就担忧,亦不知冷月心伤,见她如此这般心中瞬时起了猜疑。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傅小姐见到书信时的模样——如果不是她出事了,为什么冷月没有在家中留宿反而如此消沉地又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他急火攻心,突然上前揪住冷月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抓了起来,质问道:“芸菲怎么了?回答我!”

    冷月本来也不是善茬儿,况且她最痛恨别人在她思虑翻飞时堂而皇之地打断,一股无名火也登时蹿起,她直接翻手锁住了男人的胳膊,将男人摁在了树干上。

    可惜,男人的力气比冷月更大一些,即使被锁住了手臂仍然可以挣扎,他向后猛退了一步,趁冷月的力量被分散之时,直接将冷月甩到了另一棵树上。

    冷月的手腕撞到树干上发出一声脆响,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男人的拳头就朝着面门砸了过来。

    “住手!”

    冷月眼看着躲闪吃力,却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及时传来,她下意识偏头去看,男人的拳头则直挺挺地凿进了冷月身后树干中。

    “苏文远!”冷月一时的欣喜不知从何而来,这声音不就是几天来她觉得缺少的东西吗,可是转瞬她的语气又低落了回来,“你来这儿,又能干什么呢……”

    能干什么呢?不知道。但苏文远的出现,让男人盛怒下的心有了几分平和,他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抓着冷月的手也慢慢泄了力气,这会儿,倒是他和冷月刚才的状态几无二致了。

    ……

    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可又能怪谁?三个人停下来道尽了原委,最终在林中燃起了小小一堆既能照个亮,又不至于太过惹人注目的篝火,而后围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男人心中有愧疚,冷月和苏文远并不加怪罪,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若非因为挂念,又怎会生出如此不安分的心。从这一点来看,傅芸菲到底还是幸福之人,至少一生有一个如此深爱她的人。

    “你也不会是个不幸福的人。”

    苏文远突然转头,对冷月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冷月的心仿若须臾之间于心尖滴上了一滴水,在几天来的压抑中活过来一般。

    不错,战火无情,可人有情。冷月盯着篝火出了会儿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竟然向上弯起了唇角,回头看着苏文远,像是认可他的话一般说道:“你说得对,我会是个幸福的人。”

    她说得动情而专注,火光下的面庞微微泛起羞赧的红晕,俊美而动人,眼前却不知为何渐渐涌起一层接一层的水雾,继而化为泪水打湿了胸前衣襟。苏文远的心陡地一颤,潜意识里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启口,唯有那颗心随着她的泪落变得有些无处安放。

    这一夜,冷月或许睡着,又或许没睡,只在天光破晓之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男人正在收拾东西,将前去投军用的行李又细细数了一番。

    “你要走了吗?”

    “是。她安好,我便无牵无挂了。”男人一边说一边笑,冷月却感觉得到,他笑得很酸涩。

    “希望以后,我们能在战场上再次相见,那时,与子同袍!”

    “一言为定,将军、苏先生,后会有期了!”

    男子朝冷月感激地一揖,抬脚向胡杨林外走去。然而谁也没想到,身后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也突然像一柄小锤敲在男人的心窝上。

    “谁许你一人独行!”

    男人闻言慌乱地回首,脚步还没有迈出去,泪水已经从他的眼角滚落,傅芸菲——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她气喘吁吁,一步一步朝男人靠近,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角,分明是连夜从家里赶过来了。男人不知她如何做到,或许是追着冷月的马蹄印,又或许只是平日里不被人相信的心有灵犀,但不管哪一种,男人知道,这一次他真的再也推不开她了。

    傅芸菲冲过去紧紧抱住了男人,泪水很快打湿了男人的衣襟,两个苦命的人就这样相拥着,见者无不下泪,连踏雪都要仰起头来长嘶,哀婉而动人。

    “不如,一起走,我引你们投军。”

    冷月牵马在侧,对男人和傅芸菲说道。他们闻声松开彼此,看了一眼冷月,又对视片刻,冷月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神中——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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