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之罪
在冷月的印象里，苏文远上一次发病，似乎还没有这么严重，至少远没有演变到几乎失去意识的地步。一路上，冷月的心都在随着苏文远剧烈抽搐的身体隐隐地疼着，却又什么忙都帮不上，很快，横在苏文远嘴里的那根树枝身上，已然深深地烙上了苏文远的牙印。
那一刻，冷月不求别的，只求踏雪的脚程能够快一些，再快一些，她害怕苏文远因为抽搐厥过去，于是这短短的路程，竟被她走出了度年之感。
“我去叫军医……”
“不必，这病只能他自己扛。”
到了营地火速将人安顿下来，王铁牛就要冲出去为苏文远找医生。冷月开口制止了王铁牛即将转身而去的身影，眼睛却没有从苏文远的身上挪移分毫，手更是紧紧抓着他颤抖的双臂不敢放松。“铁牛哥，你力气大，眼下他挣扎得紧，还是你按着他更为妥当。”
王铁牛也知苏文远情形危矣，当下来不及多问，听冷月这般说，赶忙上前拖住了苏文远的脑袋，又将他紧紧箍在自己的铁臂下——苏文远抽搐得连手指的每一个骨节都在发力，只是这力量僵硬且死板。
“他这……到底是什么病？”
坦白说，王铁牛这么大的块头见状都有些心悸，脸上的神情全然不亚于第一次见到苏文远发病的苏小山。见冷月好像并没有那么意外，王铁牛开口问道。
冷月没有办法同他解释，只说日后再提，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一切办法帮苏文远坚持过去。
现场本就混乱，众人的脑袋里思绪纷繁猜测不已，这时王铁牛突然听到手下人的嘴里“咔嚓”一声，垂眸看去，苏文远竟然将那根比筷子还要粗些的树枝生生咬成了两截……
从始至终，苏文远的意识都有些许的迷乱，但他依稀记得，冷月应是陪了他好久。昏迷后的事情他没有印象，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醒了？”身边有人在说话。
他闻声，知道还是冷月，便下意识偏过头去朝她扯着嘴角，算是笑过，眼睛里却又在顷刻间蒙上了一层落寞。
“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相识了这么久，冷月似乎早已经摸透了苏文远的脾性——他这个人看上去单纯得很——现下从他神情里掩映出来的，无非还是先前令他愤怒的那些东西。冷月着实不想让苏文远在身体最差劲的时候，因为苏小山的事情再胡思乱想，只好试着说些别的什么转移开他的注意力。然而，苏文远就是这么倔，死活揪住苏小山从军之事耿耿于怀了。
“……你别怪铁牛哥，他也是奉命办事。”
僵持了好久，苏文远始终一副不听到合理解释决不罢休的样子，连冷月的问话都不置一言。冷月一边气恼又暗自发笑，到底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只好叹了口气对他说出实情。
“奉命？谁的命？”
“我的。”
面对着苏文远比三九天的冰雪还要冷三分的语气，冷月依旧回答得坚定而确定——虽然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苏文远的目光箭一般地射来。
冷月没有回避，与苏文远的目光紧紧相对，直到那熟悉的感觉再一次险些搅扰了自己的心智，她却更加确定让苏小山参军没有错。
苏文远却糊涂了。他一时不知是冷月太残忍，还是自己太矫情？可苏小山的命运，难道就这样真真确确被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写就了吗？
“……为什么？”苏文远必须索要一个答案，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挪到床榻边上，方才还沉闷的语气居然更加趋近了一种恳求——恳求冷月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合情合理，且能说服他的解释。而这个问题，冷月恰有预写好的答案……
“让小山参军是我的主意……”冷月的眼神从苏文远的身上挪开，看向军帐外，又一直蔓延到天的尽头处。她一直念着一个人，一个至今未能等到，或许未来也等不到了的人。这是冷月的伤疤，也是她给苏文远的理由。
“我可以答应你不让小山上前线，但他必须拿得了兵戈，不然……他可能都等不到别人去救他。”
这些话看似只是讲述实情，无奇平淡，却不知又牵动了多少人的肝肠——战场之上，顷刻间的疏忽，片刻间的迟滞，一眼不及的回望，都有可能成为阴与阳的分割圈，生与死的警戒线。
苏文远闻言之后，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很快就平息而下，转瞬却是更深的无奈和凄惶云团般席卷而来。他的唇发着抖，冷月不知他脑中究竟想到了多少东西，只伸手覆上他的面容，想让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她用生命保证，绝对不会让苏小山受到一丝伤害。
“你不信我？”
冷月郑重其事地保证，苏文远仍旧一言不发，面对冷月的询问，只是用一只手捂着脸摇头。他喉咙里的气时细时粗，分明是在强压某种企图喷薄而出的痛苦。
冷月的眼神里浮现出些许的失落，大抵，从身边离开的人太多，苏文远的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些，她终是沉默，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冷月姐，我……”
裴十一在门口等了半天，她本想等冷月劝苏文远个差不多再进来，谁知二人这一默就将近半个时辰。裴十一撇了撇嘴，又看了看手里快要凉透了的粥，也不管两人在屋里做什么，索性掀开帐子径直走了进来。
入帐中得见，冷月和苏文远并排坐在床榻边上，皆低着头默不作声，各自面前的地面上都隐约有一摊水湿的痕迹。裴十一见状，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在心底长出一口气，走到床榻边轻轻开口唤着冷月，如同唤醒一个深陷梦魇的孩童——她原本以为，自己只需尽全力执行好李俶交代的任务，护冷月此行周全，等事情一过，她自可离去回到朔方军中。
然而这一路上，她从冷月的身上看到了许多，令她的心同样或炽烈，或沉痛，出自同病相怜的同情和潜意识里的守护，让她一时悔了心意。她想恳求李俶，将任务的期限改为无期。
那一刻，冷月不求别的，只求踏雪的脚程能够快一些，再快一些，她害怕苏文远因为抽搐厥过去，于是这短短的路程，竟被她走出了度年之感。
“我去叫军医……”
“不必，这病只能他自己扛。”
到了营地火速将人安顿下来，王铁牛就要冲出去为苏文远找医生。冷月开口制止了王铁牛即将转身而去的身影，眼睛却没有从苏文远的身上挪移分毫，手更是紧紧抓着他颤抖的双臂不敢放松。“铁牛哥，你力气大，眼下他挣扎得紧，还是你按着他更为妥当。”
王铁牛也知苏文远情形危矣，当下来不及多问，听冷月这般说，赶忙上前拖住了苏文远的脑袋，又将他紧紧箍在自己的铁臂下——苏文远抽搐得连手指的每一个骨节都在发力，只是这力量僵硬且死板。
“他这……到底是什么病？”
坦白说，王铁牛这么大的块头见状都有些心悸，脸上的神情全然不亚于第一次见到苏文远发病的苏小山。见冷月好像并没有那么意外，王铁牛开口问道。
冷月没有办法同他解释，只说日后再提，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一切办法帮苏文远坚持过去。
现场本就混乱，众人的脑袋里思绪纷繁猜测不已，这时王铁牛突然听到手下人的嘴里“咔嚓”一声，垂眸看去，苏文远竟然将那根比筷子还要粗些的树枝生生咬成了两截……
从始至终，苏文远的意识都有些许的迷乱，但他依稀记得，冷月应是陪了他好久。昏迷后的事情他没有印象，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醒了？”身边有人在说话。
他闻声，知道还是冷月，便下意识偏过头去朝她扯着嘴角，算是笑过，眼睛里却又在顷刻间蒙上了一层落寞。
“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相识了这么久，冷月似乎早已经摸透了苏文远的脾性——他这个人看上去单纯得很——现下从他神情里掩映出来的，无非还是先前令他愤怒的那些东西。冷月着实不想让苏文远在身体最差劲的时候，因为苏小山的事情再胡思乱想，只好试着说些别的什么转移开他的注意力。然而，苏文远就是这么倔，死活揪住苏小山从军之事耿耿于怀了。
“……你别怪铁牛哥，他也是奉命办事。”
僵持了好久，苏文远始终一副不听到合理解释决不罢休的样子，连冷月的问话都不置一言。冷月一边气恼又暗自发笑，到底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只好叹了口气对他说出实情。
“奉命？谁的命？”
“我的。”
面对着苏文远比三九天的冰雪还要冷三分的语气，冷月依旧回答得坚定而确定——虽然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苏文远的目光箭一般地射来。
冷月没有回避，与苏文远的目光紧紧相对，直到那熟悉的感觉再一次险些搅扰了自己的心智，她却更加确定让苏小山参军没有错。
苏文远却糊涂了。他一时不知是冷月太残忍，还是自己太矫情？可苏小山的命运，难道就这样真真确确被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写就了吗？
“……为什么？”苏文远必须索要一个答案，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挪到床榻边上，方才还沉闷的语气居然更加趋近了一种恳求——恳求冷月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合情合理，且能说服他的解释。而这个问题，冷月恰有预写好的答案……
“让小山参军是我的主意……”冷月的眼神从苏文远的身上挪开，看向军帐外，又一直蔓延到天的尽头处。她一直念着一个人，一个至今未能等到，或许未来也等不到了的人。这是冷月的伤疤，也是她给苏文远的理由。
“我可以答应你不让小山上前线，但他必须拿得了兵戈，不然……他可能都等不到别人去救他。”
这些话看似只是讲述实情，无奇平淡，却不知又牵动了多少人的肝肠——战场之上，顷刻间的疏忽，片刻间的迟滞，一眼不及的回望，都有可能成为阴与阳的分割圈，生与死的警戒线。
苏文远闻言之后，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很快就平息而下，转瞬却是更深的无奈和凄惶云团般席卷而来。他的唇发着抖，冷月不知他脑中究竟想到了多少东西，只伸手覆上他的面容，想让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她用生命保证，绝对不会让苏小山受到一丝伤害。
“你不信我？”
冷月郑重其事地保证，苏文远仍旧一言不发，面对冷月的询问，只是用一只手捂着脸摇头。他喉咙里的气时细时粗，分明是在强压某种企图喷薄而出的痛苦。
冷月的眼神里浮现出些许的失落，大抵，从身边离开的人太多，苏文远的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些，她终是沉默，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冷月姐，我……”
裴十一在门口等了半天，她本想等冷月劝苏文远个差不多再进来，谁知二人这一默就将近半个时辰。裴十一撇了撇嘴，又看了看手里快要凉透了的粥，也不管两人在屋里做什么，索性掀开帐子径直走了进来。
入帐中得见，冷月和苏文远并排坐在床榻边上，皆低着头默不作声，各自面前的地面上都隐约有一摊水湿的痕迹。裴十一见状，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在心底长出一口气，走到床榻边轻轻开口唤着冷月，如同唤醒一个深陷梦魇的孩童——她原本以为，自己只需尽全力执行好李俶交代的任务，护冷月此行周全，等事情一过，她自可离去回到朔方军中。
然而这一路上，她从冷月的身上看到了许多，令她的心同样或炽烈，或沉痛，出自同病相怜的同情和潜意识里的守护，让她一时悔了心意。她想恳求李俶，将任务的期限改为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