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十一说的故事不可全信,但若全然不过耳,亦不是明智之举。

    这所谓“鬼村”,里面住着的到底是人是鬼且先不论,对方究竟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能力暂时亦无需纠结,但是通过裴十一的讲述与实际看到的情况,有一点冷月已经基本可以断定,那便是他们的人数一定不多。

    “你就这么确定?”

    面对裴十一的质疑,冷月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当然不会胡乱推测:

    “如果你所言不虚,我就敢这么确定。”

    “等一下,这也是我听来的,什么叫‘我所言不虚’?”

    冷月抬手指给裴十一看,逆着阳光看到的,仍旧是绵延不断,星星点点散落在半山腰上,又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村落。冷月找了一棵大树,坐在下面,把自己的推断讲给她听:

    “咱们到时,正午才过没多久,村子里没有人声没有人迹没有人气,就算人们都在休息,也不会是这般死寂的模样,至少不会鸡犬声寂。”说着,冷月又抬起头来,指了指村子最东头,半裸的树枝后隐约现出一片焦黑的房子,“那里,显然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如果村里有很多人,又怎会让它一直这样。”

    裴十一撇了撇嘴。她承认冷月说的都在理,可是仅凭这些表面上是人都能看出来的表象判断,好像还不是很有说服力。

    冷月看着在远处忙碌的人群,招呼几个忙活着一直未得闲的士兵到一旁休息,又把目光转回来,意思很清楚:

    “且不说咱们有三个营一个近卫队,哪怕只有一个营,你会白日里偷偷摸摸不敢露面吗?”

    裴十一懂了,她懒洋洋地朝树上一靠:“你赢了。”

    冷月本是笑着起身,拍了拍土朝不远处看去,表情却有了一瞬间的凄然,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她拿出随身的水袋摇了摇,确保里面有水,朝在不远处忙碌的苏文远走去……

    说实话,冷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理解她和苏文远的关系问题,因为苏文远的分寸总是拿捏得很好,否则冷月也不会到现在都恨不起他来。

    他仿佛知道冷月的所有底线,又好似知道冷月所有言说与未言说的秘密。冷月的心无数次因他溺在了深海中,也同样无数次因他重获新生——哪怕是反作用力,令她疼得真切,但到底都挣扎过来了。

    ……

    裴十一忙完属于她的这一头,倚在树下,看冷月的背影被夕阳扑倒在山脚下。她有些好奇,开始揣测冷月此刻脑袋里在想什么——裴十一自认为是了解冷月的,面对“鬼村”这么大一个诱惑在眼前,冷月平静如止水才是真正有问题。

    但是她不打算问,因她心中也有一套算盘——“斗智斗勇”才刺激。

    冷月从苏文远那边离开后,又仔细巡视了一圈新扎营地的设防,确保一切妥当之后,才将各营长召集过来下达命令。裴十一注意到,这其中没有王铁牛。

    “传军令下去,今晚让兄弟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天枪、虎啸、羽煞三营各成一单位,以营地为中心向周边方圆十里的范围进行辐射排查。”冷月说得严肃又认真,目的性也很明确,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而江浦村一事根本就不想提及。

    众将领命,各自回营传令,裴十一却费解起来。难道,冷月打算带着她和近卫队去调查江浦村?

    也不是没有可能。她都敢肯定地说了,江浦村没几个人。但是……裴十一好像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是夜,风好似刻意而为之地大了起来,将营帐灰白色的帆布吹得啦啦作响。裴十一瑟缩在单薄的被衾下眯着眼睛,让本就珍贵的点滴光线溜进眸子里。因为寒冷,她选择蛰伏不动,脑子却不停地转,还有些迷迷糊糊地忖着: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就睡在“鬼村”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下一秒就可以开个篝火晚会了。

    想到这里,裴十一困意渐消,嘴角也不经意上扬——就在这时,冷月的床榻上有了动静。裴十一心中叫好,不枉她和睡神对抗了这么长时间。

    特殊时期,冷月休息都没有解甲的习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故而只过了片刻时间,她已经动作轻盈地闪出了营帐……

    朦胧月色下的江浦村,因了“鬼村”之名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尤其是东边那一排被烧得焦黑坍塌的房屋。它们就像蛰伏在暗夜中等待猎杀的黑鬼,张着黑洞洞的嘴,等着送上门的猎物。

    突然,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窜出,戎装银枪,虽然迅捷如电却同样悄无声息。冷月站在村口,与江浦村咫尺相对,好似两个危险的对手,虎视眈眈地望着彼此。

    裴十一果然猜得没错,冷月就是要让所有人以为,近卫队会负责对江浦村的调查;事实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冷月用了缓兵之计,独自夜探江浦村——如同所有的夜行性捕食者——冷月推测,这个幕后之人怕光,应该会在夜里出现。

    她横枪在手,小心翼翼地向村子迈动了步伐,双耳警觉得如同蹲在草丛中捕鼠的猫,每前进几尺,心脏都要急速地蹦跳片刻……

    四周风声呼啸,冷月却觉得出奇的安静。突然,她感觉脚下应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凸起瞬间陷了下去,随即就听见空竹划过空气一般的声音。

    月色尚好,冷月用余光瞥到了从黑暗中扑出来的一条黑影,她下意识地躲闪,本以为墙根会安全一些,谁知脚下的土地又突然裂开,将她整个人都陷了下去。冷月下意识向脚下看,很深的坑道下,有一排排尖利的东西。她心下大惊,两只手臂死死撑住土坑两侧,这才没有让自己掉下去。

    然而待她上来,身后又听一声巨响,可是冷月已经来不及转身。她心中大悸,自谓命之休矣,没想到一把陌刀贴着后背飞了过来。她惊出一身冷汗,猛然转身又向后连续两个空翻。地下躺着被陌刀削断的,是两块布满尖刺的钉排。

    冷月不知来人,待借着月色终于看清那陌刀的模样,裴十一也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冷月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死了!”

    她得理不饶人,但冷月不得不承认,她欠裴十一一条命。

    “见到人了?”

    “没有。”冷月惊魂未定,鼻尖上全是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的腿确实有些发软——短短的工夫里,可比战场上刺激多了!

    “丢死人了,别说我认识你。”裴十一一边嫌弃着冷月,一边与她背靠着背,毕竟,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危险会从哪里冲出来。

    这样站了一会儿,四周却突然安静下来,仿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无。裴十一等得有些厌烦,见眼下无事,这才松了口气,去旁边的柴草垛上取刀。就在陌刀被她取下的瞬间,冷月突然从后面冲上来将她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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