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蜷缩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胸前不知过了多久。裴十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紧时慢,终于在冷月面前停了下来。

    “你知道了,对么?”她问道。

    冷月兀自不动,抽泣的动作却愈发剧烈,脸也埋藏得更深。

    裴十一终于明白为何她以苗疆回来,会有这些奇怪的举动了。

    “怎么会?”她有些想不明白,可以说是毫不相信,“这么巧的么?”只是去苗疆寻医问药,也会遇到当事人?

    她无奈之下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把手攥成个拳头,在自己的额头上抵了两拳。

    冷月终于抬起了头,俊容倦惫,又挂了两行分外明显的泪痕。裴十一一见便红了眼角。

    她看似不经意地抬手在鼻尖上抹了一把,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蹲在冷月面前道:“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什么地方都去得,你再这般蹲下去,难保不会被他撞见。”

    裴十一说罢,冷月的深眸中再度浮现出晶莹,但她人却站了起来。

    裴十一说得对,在这个府邸中,对苏文远来说没有秘密,只要他想,很快就能找到自己。

    想到这儿,她赶忙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甚至连那些干掉的痕渍也竭力蹭掉,而后踉跄了几步,待麻木的双腿适应了,才对裴十一涩然道:“回去说。”

    裴十一起初因为同情冷月选择了帮苏文远隐瞒,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要出于同情苏文远去帮冷月隐瞒。

    “姐姐,我的好姐姐,下次请让我冲锋陷阵,这种事就不要来找我了好吗?”

    “你不帮吗?”

    “我怎么帮?谁能想到你在苗疆问到的老头儿,就是当年救苏文远的人。”裴十一实属无奈,脸都愁得拧出了褶子。突然她心电一转想到什么,转口问道:“他到底怎么和你说的,如果仅仅是因为这张脸,你不会这样。”

    她不知真相,当时苏文远也没有和她说详细。想不到什么不正常的缘由,裴十一只能开口问,谁知冷月一听,心口一颤,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不是吧姐姐,你别吓唬我。”裴十一从未见过冷月这般,以前随军征战,无论对那个男人有多思念,她都能压下所有的凄恻面对。今番如此,当真令裴十一有些怕,难不成是——

    “十一,他的蛊解不了,蛊解了,他就不在了。”冷月说完,突然抱住了手边的“龙吟”,把头恨恨地垂下去呜咽起来。

    那哭声凄然、绝望、无奈、催心折肝。裴十一还没有听懂冷月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被冷月的哭煽动了情绪,也掉下泪来。

    “什么叫‘蛊解了就不在了’?他不会是……”裴十一想到苗疆有养蛊驭人的传说,很多养蛊的人会在心爱之人死后,用蛊驭动尸体将其变为傀儡带在身边。因此,她差一点就把“他不会是一个死人吧”说出口来。

    但是——

    不!

    她很快便排除了这一想法,傀儡——是不会有感情的,但是苏文远有。如此一想,当是有其他原因。

    裴十一一时觉冷月的话诡异,眼角都恨不得立起来。她双手扳过冷月的脸,双唇也哆嗦着喃道:“姐姐你说话呀。别真是我想的那样。”

    “我……”冷月掩面,泪和汗一并从指缝里渗出,片刻才勉力说道:“那苗族老人说……说当年……芳洲被田承嗣……下了毒,几乎快要……死……了……”裴十一听得出,“死了”两个字,冷月是如何艰难地说出来的。

    “那毒——无解?”裴十一眼中含泪,看着冷月追问。果然只得到她摇头的回应。

    “是蛊,依靠毒才能活的蛊锁住了毒性,所以便生成了蛊毒。”冷月一想到苏文远毒发时生不如死的模样,心脏就绞得生疼,似被刀尖在上面反复抽剐,“蛊能聚毒,也能聚人精血,故而他……面目……面目全非……”

    裴十一顿时感觉脑中似天雷击过,腿一软就跌坐在身后椅子上。她拧着眉头,作何都不得相信。

    “太邪乎了,太邪乎了。”她兀自呢喃,“那……老头儿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救他?”

    “叛军屠城,芳洲心仁,见不得这些场面,他救了老者,还因此失了左目……”冷月说到此处,情绪再一次被顶了上来,再度捂住了眼睛哽咽不已,“他为什么要回来,明明已经逃出去,为什么要回来……”

    一声声,透着不甘,透着悔恨,或许在这一刻,裴十一才真正明白两年来,冷月心中都背负了什么。

    冷月不知裴十一心中的想法,只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

    遥想两年前,她率军撤出洛阳,已经尝过一回溺亡的感觉,如今回来,又是这般疼到窒息。这种疼痛是极致的,根本无法消解。

    裴十一刹那间懂了:大地被冻裂,是因为有冰雪强加;而事情已然如此,若再强加,本就遍体鳞伤的两人会再被伤一次。

    她擦了擦眼睛,重重地将手拍在冷月的手背上,又牢牢攥住,道:“放心,我替你保密。”

    ……

    自从回到曾经的房间,苏文远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但他心中顾忌,非但不能在冷月面前表现出来,还要刻意装作若无其事。

    他站在窗口向外望去,还能看到院中空落的秋千架——那是当年他亲手给冷月搭的。如今绳索早已朽断,连上面的木板也不知所踪,只有往日残留在院中木架下的笑容,还能偶时入梦。

    他想着想着,眼角不觉中凝了几滴泪,转眼却又牵起一丝苦笑。他都不晓得是该笑自己,还是该笑命运。

    简单收拾妥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苏文远便携了几包种子去找冷月。

    那是他两年来辛苦攒下的药种,先前辗转流离不好筹办,如今回来,他要向冷月请示,在府中,种些草药。

    一来,方便这里的将士用药,而来,权当种下一段往昔的念想。如此回首时,不至于空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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