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大亮,秋日暖阳和煦地拨开绿野林郁郁葱葱的枝叶,在仇心柳睡得香喷喷的脸上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勉强撑开了仇大小姐睫羽微颤的眼皮,可人的视线还没完全清晰开来,江云的脸已经凑了过来。

    “醒了?”江云正对着仇心柳的双瞳,一张万年冰山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

    仇心柳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又若有似无地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定睛锁住了江云那张离她不算远的脸,戒备心顿起,还没从地上挪开的屁股蹭蹭往后缩了两步,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滑下来半截的披肩,紧张道:“你这么近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鬼啊!”

    没有鬼,但还真有些鬼名堂。

    江云牵动了一下嘴角,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然后仇心柳依样画葫芦往自己脸上一抹,一块软绵绵的东西掉了下来,再掰开手指一看,竟然是团夹杂着枯枝败叶的泥巴!

    仇大小姐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火红,慌慌张张地起身想寻找水源,却有人把一袋水囊递到了她面前。

    看到江云面无表情地对自己施以援手,仇心柳先是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可是刚把水涂到自己脸上,她就突然扔开了水袋子,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斥道:“你这根笨木头,光有水洗脸管什么用,本小姐还得照镜子梳妆一番。算了,料你也不懂,我先去河边了啊,你在这乖乖等着本小姐回来。”

    江云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仇心柳的背影,敢情他大清早去打水装满水袋,然后给她解燃眉之急,还做错了?

    不过他可不是怜香惜玉,只是看仇心柳日上三竿还呼呼大睡,心里着急,又见她脸上沾了泥巴,想必起来后要折腾一番,这才提前去河边打了水,打算等她洗了脸就上路,却的确忘了姑娘家梳妆打扮需要临水自照这么一桩耽误功夫的习惯!

    然而仇心柳回来的速度却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她刚看见江云,就一把拉起正在地上打坐的他往山林深处跑,直到寻得一处草丛茂密的矮山丘,这才压着江云的肩膀往下一蹲,缩着脖子瞪大眼睛往前面探究。

    江云被她拉得莫名其妙,却见仇心柳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也放眼望过去,只见柴方带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朝他们昨晚烤火的地方走来,还好柴火烧了一整晚早已熄灭,这安庆附近的绿野林又多有猎户出没,难免通晚在林中取暖,因此柴方和随人都没有起疑心,只是四下转了一圈,发现没人后,这才站定了说话。

    那名书生道:“舵主,您说昨晚少主和小姐已经对您起了疑心,加上分舵失守的罪过,咱们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柴方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小姐本来还好,偏偏那个什么新来的少主要怀疑我是奸细,如今我若不做出点成绩,恐怕真就要被仇皇殿除名了!”

    听到这里,仇心柳用手肘推了推江云,向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说他这个新官上任的少主放的好火,把他们仇皇殿的老将唬得不轻。江云没有理她,继续往下听。

    书生忧心忡忡地看着柴方,道:“除名倒也罢了,可仇皇殿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您丢了分舵,这罪过可不是扫地出门那么简单啊……”

    仇皇殿赏罚分明,赏的时候一掷千金也不眨眼,可是罚的时候却有一千一万种手段叫人生不如死。像柴方这样身居要位的一舵之主,丢了分舵可是堪比凌迟的罪过,若是再被认作奸细,那就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死法了。

    柴方来回踱步了几圈,最终握紧了拳头,道:“我也一直怀疑舵里出了奸细,否则那碌碌无为的钱知府怎么就突然联合了武扬镖局,过来砸场子了?”

    听到武扬镖局的名字,江云的眉眼一挑。

    他原本和孤苍雁的计划,就是让武扬镖局监控安庆分舵,他一旦掌握了安庆分舵的消息,就会想办法传信于熊浩天,让武扬镖局寻机会将安庆这团蛇鼠一锅端。

    难道真的是潜伏在安庆分舵的卧底起了作用?

    那书生为难地看了一眼柴方,突然扑通跪了下来,颤声道:“舵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柴方一把拖住书生的胳膊,将他搀起来,道:“于先生快请起!你可是我安庆分舵的贵人,这几年若不是多亏你掌握天香楼的买卖,我们哪里能成为三大分舵中最富庶的一支,每年上缴给总舵的钱粮,也是最多的。你有话直说就是!”

    被唤作“于先生”的书生虽然站了起来,却凑近了柴方的耳朵,低声言语了几句,柴方听后大惊失色。

    仇心柳恨自己不能一个箭步窜出去当顺风耳,只能磨着牙耐着性子从柴方的反应里推测刚刚于先生讲了什么。

    柴方的脸色突然涨得发红,怒道:“我对仇皇殿忠心耿耿,你要我这么做,岂不是坐实了我的罪名,把我往火坑里推?!”

    于先生急道:“舵主切莫乱了分寸,属下这么提议,也是为了舵主好啊!”

    “好在哪里?!”柴方的音量又提高了几分。

    于先生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才低声道:“就算舵主不是他们认定的奸细,可这豢养内奸,治下不利,导致分舵失守的罪名,却总是逃不脱的。您想想,您若不早日抽身,您一家老小,岂不是再无活路?”

    听到一家老小,柴方原本气得冒烟的头顶也突然矮了半截,他颓然地垂下肩膀,长吁一口气:“唉,的确是可怜了我的夫人和孩子。可是你的提议……”

    于先生打断柴方的话,道:“舵主莫担心,此事只要办得妥帖,您全家人的性命也算是保住了!”

    柴方苦笑道:“可又能保得了多长时间……”。

    于先生摇了摇头,叹道:“在江湖上混,谁不是朝不保夕呢?我们也只是希望能够多给家人一些安乐时光罢了。”

    柴方吸了一口气,略微调整了情绪,看着太阳落在了林子正上方,知道午时已到,招呼于先生道:“走吧,咱们先回铺子里。就当……就当是我和兄弟们吃个散伙饭吧。”

    待两人走远,仇心柳这才从矮山丘后站了起来,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一脸鄙夷地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冷声道:“看样子,柴舵主这是要有新的动作啊。”

    江云不喜欢做无谓的揣测,他不知道于先生给柴方交代了什么,但从柴方的反应来看,那一定是件会让仇皇殿对他误会更深的事。他转头看向仇心柳, “你不跟过去看看?”

    仇心柳摊手,眨巴着眼睛像个无辜的小女孩,“你不是不让我去他们的临时据点吗?”

    江云一时语塞。

    昨晚是柴方主动提出让他们去临时据点,是否埋下了陷阱也未可知。但今天却可以顺藤摸瓜化被动为主动,探一探那个所谓临时据点的虚实,情形可完全不一样。

    但是仇心柳的脑回路显然和江云八字相克:“要跟踪你去跟踪好了,我呢,打算去安庆城里逛逛,听说这江南第一城盛产丝绸锦缎、金银花簪,还有各色胭脂,本小姐风尘仆仆一路,也没机会梳妆打扮,可要趁此机会收拾收拾自己。”

    “……”这回江云是真的被怼到无言以对。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逛街?

    可转念一想,向来喜欢显摆自己能力的仇大小姐,可不是那么游手好闲的主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云决定透过现象看本质,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仇心柳看着江云一脸诚恳地望着自己,想起了老老实实找教书先生认字的孩童,心情大好,不自觉拿手指戳了一下江云的额头,笑道:“你还真不算笨,我以为你就要骂本小姐不务正业呢!”

    被猝不及防“偷袭”的江云愣了愣神,决定不和大小姐一般见识,继续严肃认真地盯着仇心柳。

    这男人望向自己的眼神笼着一层寒霜,正午当头也不见融化,仇心柳咋咋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儿八经和江云解释起自己看似放浪形骸的“逛街”大计。

    等江云听完,连眼睛都忘记眨了。

    仇心柳在他眼前张开五指挥了挥,跟招魂似的喊了一声“喂”,江云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狐疑地看着她道:“你昨晚就想好了?”

    仇大小姐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吧?这就叫做一箭双雕!”

    虽然看到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但江云那万年不化的冰山脸显然不会和仇心柳同喜同悲,更加不会对仇大小姐的“胸有成竹”表示“拭目以待”,倒是让仇心柳想起了常年对自己熟视无睹的亲爹仇雠。自幼时起被亲生父亲漠视的痛楚如藤蔓突然缠满了全身,仇心柳兴奋的眼神渐渐蒙上了一层喑哑的纱。可她还来不及冲着江云发泄,就听到对方淡淡道:

    “告诉我萤火虫联络的方法。”

    于是仇心柳呼之欲出的委屈突然又被塞回肚子里,看着虚心求教的江云,仇大小姐再次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开始手把手将仇皇殿独此一家的“萤火飞星”传授给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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