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器此刻正走在我前面,对我的杀意毫不在意。

    和他接触没多久,我就意识到了他其实也是个很纯粹的人。几近单纯。

    其实我也不想杀他的。真的不想。毕竟他确实没做错什么。

    然而通量死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思来想去,我想,就当是为了实现通量的遗愿吧,我得把感知器送回火种源。

    我得把感知器送过去陪他,即便不是今天,也总有那么一天。

    我和感知器很快来到了终极神锁附近。

    几乎所有我认识的赛博坦人都聚集在了这里。除了救护车。

    就连那个被我俘虏的、本该被关押在报应号上的汽车人也是,打击在押着他。

    在发觉到我看向那个汽车人之后,红蜘蛛——他还抓着我做的密封舱,里面关着那个叫杰克的人类——开始冲我得意地笑。

    人绝对是他故意带来的。他故意把我亲自抓捕、极其看重的俘虏带来和汽车人做交换,以此报复我对他能量配给的克扣。

    这个下作的家伙。

    我甚至没把他的配给扣光——而是堪称宽宏大量地给他留了足够机体运转的量。

    难不成他真觉得之前做下的事能那么一笔勾销吗?

    但,即便他摆明了是在找我不痛快,我也没对他发难。

    我只是转而看向了声波。

    他现在也拿一个密封舱,里面关着的是拉斐尔,那个不听我劝的人类。

    声波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把头微微一侧,也朝我看过来。

    我很快把视线移开了。

    声波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会把那个汽车人活着还给我。

    虽然那个汽车人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我自然看得出感知器根本不在意他——感知器压根不在意任何人。

    那么那个汽车人自然变得无足轻重,红蜘蛛大可以拿他去跟汽车人交换,这种无所谓的事根本给我带不来任何影响。

    但我还是对声波很失望,他对我的失信让我很难过。

    我很痛芯,我果然不该相信别人。

    [你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个难受的。]

    好极了,继机体内的能量不翼而飞之后,我现在又开始幻听了。

    [你还是这么爱自欺欺人。]

    ……看来我的幻听很严重。

    [我会管这叫掩耳盗铃,或者欲盖弥彰,哦,对了,自取其辱也不错,毕竟,嘿,你瞧,我们分明在沟通。]

    ……滚。

    [谢谢,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给我消失。

    [我可舍不得欸,你舍得吗?]

    谁在乎?我只想要你消失。

    [这话可让我太伤心了。看来你更喜欢孤零零死在飞船上。说来那里算得上真空,你的尸体不会生锈欸,这也算是件好事了吧?]

    ……我真该杀了感知器。

    [关他什么事?症结不在他呀,症结在你啊,你知道的,你变得不够坚定了。你知道的,我看着呢,我一直在看着呢。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不是吗?瞧瞧你吧,你都开始觉得别人可怜了,哈哈,你竟然觉得声波那种人可怜!]

    这笑声可真难听。让我没来由的烦躁。

    [啊,你不高兴啦?那怎么办?要不你还是先忍忍吧,毕竟你有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让我笑个够吧!我可憋了太久啦!]

    有什么好笑的?

    [瞧,你也笑了,冷笑也是笑,能笑总是很好的。我数过的,你知道的,毕竟我很无聊,除了这些我也没别的事可干,总之,我数过的,来到地球之后你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和以前比越来越不一样了,看来你在地球上过得很开芯。]

    ……我过得很开芯?你眼瞎了?

    [一个光学镜被毁的人这么说道。嘻嘻,真是幽默。再说了,难道你过得不开芯吗?]

    ……我过得开芯吗?

    [不开芯吗?]

    好极了,现在是复读。

    [哦哦,所以已经开始逃避环节了是吗?]

    闭嘴。

    [说得通、算了、不管了、我不在乎,反正不关我事……你永远都是那么爱逃避。永远无法接受现实。永远靠自欺欺人来哄骗自己安芯。]

    别说了。

    [不想听?不敢听?可我偏要说。你把我扔在一边,去和别人混在一起。一会儿觉得这个家伙对你很好,一会儿觉得那个家伙为人不错,你甚至还玩起了那些陪伴信任的游戏!和声波玩起了这些游戏!连监视都能让你觉得被在意,可怜的人是你才对吧?那只是他的工作,他只是觉得你病态,觉得你危险,觉得你不正常!他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他只会觉得你是个异类,只会拿你当稀奇古怪的实验对象看,和以前的那些家伙一样!]

    别说了!闭嘴!闭嘴!

    [只有我,只有我一直在看着你,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真正会爱你的人只有我一个!只会有我一个!除了我还有谁会真的爱你?你不爱我还能爱谁?你还想爱谁?可你呢?你怎么做的?你不爱我。你远离我,抗拒我,隔绝我,你能逃避得了多久?你能骗自己多久?你这个懦夫。软弱无能的胆小鬼。没用的怂包。窝囊废。你可以摆脱我一时,但你不可能永远摆脱我!你甩不掉我!你永远也甩不掉我!]

    吵死了,吵死了!我都说了……

    “……闭嘴!”

    周围霎时一静,接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齐向我袭来。

    ……?我打断谁的话了吗?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现在那几个人类已经连着密封舱到了汽车人手里,烟幕也是——我听到汽车人那么叫他了。他们已经被霸天虎士兵包围了。

    那几个人类脸上带着被呵斥后的茫然,看来我打断的是他们的话。那没事了。

    怪不得刚刚那么吵。

    我开始打量四周。

    终极神锁有着和它的钥匙构造相似的建筑风格,是一个相当大型的露天设施。

    它中央的平台很大,即便汽车人已经被大批霸天虎士兵围困在一旁了,这里仍旧不显得拥挤。

    ……哪儿来的士兵?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威震天他们此刻正聚在平台中央的操作台边。

    操作台整体呈现方形,台面的边缘正中有着四处向上延伸、互相对称的凸起,那里现在正插着钥匙。

    平台的边缘则是四根互相对称的巨大支柱,方位与操作台的凸起相错,它们共同撑住了最上方的一处巨大圆环。

    终极神锁显然已经被激活了。操作台上方有着球形的全息图像,是赛博坦星球的。

    最上方的巨大金属圆环里也出现了一层几近透明的液态膜,它正朝着上方的太空桥发射一束相当庞大的能量射线。

    ……太空桥?为什么要开太空桥?

    在正常状态下,我的第一反应是计算太空桥长期维持状态下的设备折旧与能源消耗率,同时对眼前终极神锁发射出的能量射线进行数据采集并测量它的散逸数值进而推算能源有效利用率,最终对威震天这种徒增折损消耗的决策大加批判。

    可我没有那么做。

    我忍不住疑惑起来:那层液态膜怎么和我之前做出来的那些吐真剂那么像?

    当然,它们不完全一致。可我也说不清区别在哪。但是又……真的很像。

    我看向那片浅浅的汪洋,它泛着阵阵涟漪,澄澈明亮,清透美丽,令人向往。

    他们说它能复原赛博坦,它有着生的力量,它能复活一颗死星,让它起死回生。

    哦,是的,它能,因为它是有着神奇力量的古代遗物。

    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它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子空间里的那些吐真剂又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像如此相像?它们的差别又在哪儿?

    那片小小的圆海,我还没有扫描它,我本该对它一无所知,我为什么会知道它和吐真剂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说起来,吐真剂那东西到底是怎么被我造出来的?

    还有,刚刚从我面前冲过去的家伙又是谁?

    我转头朝那个身影仔细一看,原来是擎天柱。

    到底怎么回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擎天柱想怎么样?

    他抄起星辰剑就冲了过去,砍掉了威震天新换上的那只手。

    威震天瞧着顺眼了许多。

    接着他在红蜘蛛脸上踩了一脚借力腾空。

    踩的好。

    哦,他把终极神锁的操作台给劈了。

    这不好。这很不好。

    我的疑惑将无法被解答了。

    然后是爆炸。

    音爆、气浪、能量冲击、飞射的金属残片、迸溅的火星……这些是能第一时间被看到或感受到的,它们很明显。

    毒气和辐射则没那么容易,它们不能被看见,带来的影响也有着显著的滞后性,一时半会不那么容易察觉。

    在被击飞后,侥幸活下来的话,要面对的则是火焰肆虐带来的高温、翻滚的烟尘,还有没尽头的担惊受怕:二次爆炸会不会发生、什么时候到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我什么时候会死。

    与常人相比,我的机体一向孱弱。先天的,源于通量的无能。

    全身改造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我实在无法放芯将自己的机体全然交付到其他人手上。

    没人值得我拿命去信。

    这导致了我现在的惨状。

    机体表面有着大范围的受损,外装甲碎裂烧伤是肯定的,融化也不是没可能。

    机体内部也无法幸免遇难,钢架一类的最为坚固的大型零件直接被震碎了,原生质和导线的部分好些——它们相对较软,更多的是撕裂和位移。

    挫伤和擦伤此刻显得无足轻重。

    我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疼是肯定的,可我对这种感觉一向熟悉。疼痛、痛苦……它们总是如影随形,我知道该怎么应付。

    而且也不是没有好事:起码飞射而来嵌入我机体的金属残片即便损伤到主管线也不会导致能量液大量流失,也不必担芯能量液被高温或明火引燃而导致的机体爆炸。

    哈哈,它们早就没了。

    我有芯看看周围的状况,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附近的火焰在炙烤着我的机体。

    看来我做的护目镜又被烧坏了。

    我总嫌弃通量的无能,可我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反正出自震荡波之手的面罩肯定是不会因为这么一场爆炸而报废的。

    低劣的人做出的东西也是低劣的。低劣的通量做出低劣的我,低劣的我做出的同样低劣的产品。

    好好笑。

    虽然我笑不出来,但是真的好好笑。什么都好笑。哪里都好笑。我最好笑。

    擎天柱不愧是领袖,一搞爆炸就搞了个最大的。这场爆炸的余波不出所料会席卷整个锈海,像我这样的赛博坦人死于其中,太正常了。

    爆炸。让我落到这幅境地的是爆炸。是爆炸。太好笑了。

    这简直是我这一生荒诞故事中的点睛之笔,我逃过了那么多次爆炸,可最终还是死在爆炸手里,像那些滥俗寓言,记述着逃不脱命运的道理。

    我最终还是被追上了。爆炸?亦或是过往?我分不清,这不重要。反正我要死了。

    多好笑啊。早知道就不跑了。一开始就直接被炸死不也挺好的?起码那样还有人陪着。

    无论怎样,都比现在这样好。

    那些挣扎,那些努力,那些不甘,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做的一切,都使我像个笑话。比通量更像个笑话。

    连死我都比他死得更痛苦。

    我好恨呐。

    ……周围好吵啊。我都要死了,就不能让我安生会儿吗?

    无止息的燃烧声,还有脚步声,紧跟在陆地桥……不对,太空桥之后。

    然后是愤恨的怒吼和尖啸。

    ……是红蜘蛛,不愧是他,他总是很能活的。

    然后是笑声,威震天的。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在我看来这一切固然相当讽刺,可他想必是不会这么觉得的。

    他在笑什么?他也疯了?

    他说他们再也不能逃回家了。

    ……他说的是擎天柱他们。

    擎天柱。擎天柱。

    不论动机和主观意愿,只看事实,我这样完全是擎天柱害的。

    他害我死,甚至是在这儿活活等死。

    我能接受这个。

    我是霸天虎,他是汽车人,我们彼此所在的阵营互相敌对,势不两立,他要我死很正常。

    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毁了终极神锁?

    他可以这么做,也可以不这么做。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当某件事对一个人来说做不做都行的时候,无论这个人做了哪一种选择,背后肯定都有促使他这么决定的原因。

    擎天柱最终决定毁掉终极神锁,只会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有必要,即便那意味着毁掉赛博坦复苏的唯一希望。

    是他觉得与其让威震天复苏赛博坦还不如把它毁了吗?

    不,真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拿钥匙交换人质了。

    是他复苏赛博坦的想法已经变了吗?

    可他对赛博坦的感情相当深厚才对。只要擎天柱还是赛博坦人,这就是不会改变的。

    更不用说他还是领袖。他肯定想复苏赛博坦。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收入支出、成本收益、风险回报……从哪个角度都说不通,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根本不会因为赛博坦的复苏而失去任何东西,他为什么要彻底终结这一切?

    可我本来就无法理解他。

    擎天柱本来就是我无法理解的存在。

    无论是他机体里的领袖模块,还是这个因为被领袖模块选中而顺理成章成为的汽车人领袖,乃至他这个个体本身,我都无法理解。

    感知器按照机体的体征状态来判定存活与否。很唯物。很科学。

    我不认同。

    这很稀奇,因为那是感知器,那个聪明绝顶的感知器。

    但我就是不认同。而且我坚持我没错。

    死没什么好说的,但活着,活着是不一样的。

    活没活着看的不是体征,看的是意识。

    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是活着的前提。只有觉得自己在活着,只有为了自己在活着,才算真正的活着。

    没有自我的人即便机体运转正常,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这种观念来源于我自己的经历。

    虽然机体早就存在,但我是从某一个节点开始才算真正活着的,从认识到“什么是死”和“我不想死”的节点起。

    在那之前的我只是具空壳,内里什么也没有,那怎么能算活着呢?

    就像现在的擎天柱。

    从机体状态上来说,他肯定是活着的。不仅活着,甚至活得很好:他健康强壮,高大有力,头脑灵活,思维明确,连情绪都是那么的稳定。

    可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做的,而是因为“我应该这么做”而做的。

    我看不到他的想法、他的意志、他的自我。

    那么理所当然的,在我看来,他才是真正的“行走的尸体”。

    ……不仅仅是擎天柱。不仅仅是他。不为自己活着的行尸走肉不止他一个。还有别的家伙在。

    ……呵呵,我都快死了,竟然还有芯思想这些。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管他们呢!管他们怎么活着的呢!我反正是要死啦!

    ……

    ……

    ……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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