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初,天光一日比一日暖和,潭州城的梨花白压压一片一夜之间爬上了梢头,整个城都是带着清甜的花香,有人为这味道喜,有人却叫苦连连。

    “阿嚏——”

    苏锦楼坐在窗前揉着发红的鼻尖生无可恋地打着喷嚏。

    “小姐,快把窗户关了吧。”翘翘放下浣衣的盆子连忙跑去窗前准备关窗。

    “不行不行,多好的梨花,不画下来太可惜了。”苏锦楼连忙伸出胳膊挡住她,“你看窗外,多美的景色,梨花开的这么早,今年定是个好年头。”

    翘翘顺着小姐的目光向窗外望去,一片片白灿灿的梨花隔着一条清粼粼的护城河向她们招手,仿佛在说来呀快活呀,造作呀,快点把我画下来呀。

    苏锦楼的家是一座三层小楼,她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盘下了一对老夫妇的房子,老夫妇随儿子进了京,她便住了进来,这房子安在护城河的东边,对岸便是一片梨树林,每年开春都能最先看到梨花,她将阁楼收拾出来,当作自己的书房,每日都上来观景,兴致大发时还会作诗作画。

    怎奈她的字着实惨不忍睹,画也是平平无奇。

    她找过几个先生教她写字,先生们都对她这样抛头露脸的经商女子看不惯,话里行间都是轻蔑,教起字来更是高高在上,文人总是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苏锦楼请他们来也花了大价钱,但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属实难看。

    后来她就不愿再请教字的先生了,但是这样下去也没有办法。

    苏锦楼发愁的看着自己的狗爬字,叹了口气,“都十多年了,我的字还是这副德行,这可如何是好。”

    翘翘撇撇嘴:“还不是小姐你挑三拣四,请了好几个夫子都让您给气跑了。”

    苏锦楼愤愤道:“他们看不起商人,还老挤兑我,一群老顽固!”

    主仆俩对视一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深叹一口气,苏锦楼将笔一扔带着翘翘坐马车出街了。

    行过一处市集,闹闹哄哄的人流中竟夹杂着些许梨花的清香味。

    “小姐,今年的梨花开的早,梨花酥也上的早。”翘翘闻着味道掀开车帘眼前一亮。

    “去吧多买上些,待会给那位爷也送点,他家里两个侄子喜吃甜点,正好能拍他的马屁。”苏锦楼打了打小算盘,将钱袋子递给了翘翘,“你若看见自己喜欢的就多买些,今日准你迟回一会儿。”

    翘翘不过十四五岁,孩子的天性总是共通的,她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心里一阵酸楚,眼眶红润道:“小姐,你真好。”

    苏锦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啧了一声将翘翘推下马车。

    “小姐,您不下去转转吗。”车夫问道。

    “不去了,小孩子才爱凑热闹,我去做什么。”苏锦楼右手托腮无趣地看着窗外,那些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仿佛再另一个世界,她与这个世界有一道无形无影的墙,像是在欣赏一幅市井画作,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些人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情感与她并不共通。

    车夫摇摇头,他觉得苏锦楼这个锦衣玉食的小姐奇怪的很,明明自己还是个妙龄少女,可身上那股冷清的气质拒人千里之外,让人敬而远之。

    自打苏锦楼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情绪从来都没有大喜大悲过,前世自己在商海浮沉数十载,营营汲汲不辞辛苦,和丈夫白手起家创立了柳家胭脂铺这个响当当的牌子,最终却亏损了身子无法生育,柳相如娶了房小妾,娶的时候信誓旦旦说只是为了子嗣,最终还是宠妾灭妻,她心疾久久不愈含恨而终。

    苏锦楼的魂魄投到这户贫苦人家,父亲早亡,母亲靠为人洗衣缝补勉强维持生计,这样的日子直到苏锦楼七八岁时才结束。

    那时小小的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天赋,凭借着记忆做了些前世孩子们喜欢玩的小东西,央求母亲用篮子装上去那些朱门大户旁边的集市上售卖,自己则当起了托儿,在一旁玩起了那些小玩意儿。

    孩子们好奇心强,又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新鲜感,不一会儿她身边就围了一圈富贵人家的小孩,没出半个时辰篮子里的东西就被一抢而空,没买到的甚至嚎啕大哭,以至于身边的仆从都问苏锦楼什么时候还会再过来。

    那是苏锦楼以现在的身份赚下的第一桶金,别的小贩也纷纷效仿做出玩具售卖,很快这条路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她拿着那笔钱让母亲出面租下了一处铺面,做起了女子头面的生意,店名叫做佳姻坊,她前世一手建起了柳家胭脂铺,所有的胭脂方子香料方子她全都记得,佳胭坊将这些方子改良了一番,推出的产品一时风靡全城,赚的盆满钵满。

    之后很快便被人盯上了,柳相如联合其他卖胭脂香粉的铺子一起抵制佳姻坊,铺子被偷,被砸,这些苏锦楼咬着牙挨过来了,她知道创业初期举步维艰,这个重文轻商的封建时代,女子经商是最低贱的,更别说她们孤儿寡母。一开始她只是花钱雇了几个护院,后来护院都被打的不敢来了,绝望之际,老天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那是一个雨天,苏锦楼坐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大街上奔走,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泥泞不堪,脚上的鞋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就那样光着脚在地上跑来跑去。

    苏锦楼随手拿了一件衣服赶紧冲进雨中,她一把将那孩子抱回店里放到柜台后的小塌上,看着他光着的脚丫冷的通红,她想起前世自己怎么也求不来一个孩子,可有些人却将孩子随意扔在大街上,不禁鼻子一酸,急忙把他的小脚踹进怀里,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那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并不接话,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清秀的女子,摇了摇头张嘴啊了几声,苏锦楼愣了一下,难道这孩子不会说话?

    她叫来母亲照顾这个孩子,自己撑了把伞挨家挨户的拍门去问谁家丢了孩子,一直到天黑也没有人说自己丢了孩子,她只能先回铺子里。

    铺子早就打了烊,母亲做了几样小菜和咸粥,那孩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跟邻家铺子借来的小孩旧衣服,饭桌上那孩子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并不挑食,吃饭也很规矩,并没有胡乱的撒饭。

    “难不成是因为这孩子是个哑巴,家里人嫌弃他是个拖累就给丢了……”林秀秀悄悄把苏锦楼拽到一旁小声问道。

    “应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虽说破损了,但料子摸起来不像是穷苦人家穿的粗麻布,而且他手脚没有茧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大概是在外头玩跟家里人走散了。”苏锦楼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她还是安慰母亲怕她心急。

    林秀秀皱眉道:“可是这潭州城大了去了,咱们这里也只是城边上的一条小街道,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苏锦楼也叹了口气,这几条街的稍微有点小钱的人家她都问过了,根本没有丢过孩子。

    娘俩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安顿那孩子睡下了,两人好吃好喝的养了他五天,这五天里没有听到那孩子说过一个字,她心里有了数,指定是因他不会说话所以被家人抛弃了。

    苏锦楼不再抱希望,和林秀秀商量着收养这个可怜孩子,日后把他培养成一个账房先生,世道多艰,这哑童也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就当她这样想着,几个黑衣侍卫带着一位嬷嬷,深夜扣响了佳胭坊的门。

    林秀秀打着哈欠隔着门道:“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你们明日再来。”

    门外一人低声道:“阁下是否收留了一个哑童。”

    林秀秀一惊和闻声而来的苏锦楼对视一眼:“你可说说那孩子是什么样子,身上有什么特征。”

    “那孩子五岁,后腰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

    这倒没错,她们给这孩子洗澡时的确在后腰处看到过这么一块胎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说不出来,这孩子我们绝对不能给你们。”透过门间缝隙,苏锦楼看向几人的神色满是戒备。

    “我们是赵王府的人。”

    潭州属于赵王管辖的境地,之前苏锦楼到处打听问询这孩子的家人,以他们的手段一定知道孩子在她这里,只不过如今才方便接回去。

    虎毒尚不食子,苏锦楼对这些能舍下自己孩子做局的人没什么好印象。

    那嬷嬷上前扶住门,温声细语道;“姑娘可否让老身进去细说,那孩子身份特殊,临街有耳。”

    进了屋子,听完那嬷嬷细说,苏锦楼这才知道,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是一位京城贵人的子嗣,潭州紧邻着京城,此次跟随家

    人来这潭州城礼佛,路上遇见了贼人与家人走失,贵人从贼人处脱身耽搁了几日,这才寻过来。

    苏锦楼知道这些话掺了些许水分,那是上位者之间的龃龉,牵连了这个哑儿,但这不是她能沾染的事情。

    临了,把自己之前做的一些小玩具收罗了一筐送给了那孩子,看得出他眼泪汪汪的竟有点舍不得这里,在苏锦楼手心里写下了一个灵字。

    嬷嬷看此有些高兴,她这才告诉苏锦楼,这孩子小名叫灵哥儿,平时并不轻易与人亲近,想来是在此处受到了优待。

    嬷嬷抱起他刚要出门,那孩子突然扭头哭着大喊了一声:“阿姐!”

    苏锦楼愣住了,她无数次尝试教他说阿姐,这孩子只是怯怯地抵着头,咬住唇不张嘴,从未成功过。

    怎的今日突然开窍了。

    嬷嬷喜极而泣,她哽咽道:“苏姑娘当真是福星,小少爷之前并不与人说话,没想到....没想到,夫人一定会高兴的。”

    苏锦楼好言婉拒了灵哥儿家里给的金银,她在赌,如果这次拿了银子便是两清,如果不拿,他们就欠她一份长久的人情。

    果然,赵王府出头保了佳姻坊,有了王府撑腰,佳姻坊越做越大,潭州城再无人敢欺她苏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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