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秦月汐做作地叹息一声,“这多不好意思,本是要请苏姑娘吃饭,谁知您约了摘星楼。”她利索地将钱袋翻过,空空如也。

    吃都吃了,总不能吐出来吧?

    苏听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秦姑娘既拿了我的消息,吃了我一顿饭,那帮个忙不为过吧?”

    ——

    天街小雨润如酥。

    马市,行人匆匆而过,一约摸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牵着匹马,滔滔不绝地道,“咱家这马啊不仅跑得快,还能跑得久,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

    “你这话怎么感着在哪听过?”一人摸着下巴沉思。

    另一人道,“你如何证明你的马能日行千里?再说,真有这千里马能在你手中?”

    “您这话说的就不妥了,物以稀为贵,这马是在下重金从一处求来的”,那中年人朝一方向遥遥作楫,转眼他又叹息一声,“若不是手头紧,谁舍得买?”

    他手抚着马头,像是真舍不得似的。

    没聊几句,人都走了。纵使再巧舌如簧,如何能有那些老字号买得让人心安?

    论资历,论底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马行,寻思小姐这招也不管用啊。

    雨越落越大,不过一会儿,便下得急起来。檀香撑起伞,与苏听雨一同站在雨中。雨点滴落在青石上,射起好看的烟花。

    苏听雨忽的想起裴先生《溪舟亭》中的一句话:青玉盘中泻水银。想来也是如此场景。

    “姑娘咱们进车里吧。”

    苏听雨点点头,朝那马车走去。

    青岚躲在不远处,搭上箭,静静地看着那在雨中的马车。

    她踏过之处,泛起水花。刹那间,水花四溅,那姑娘青丝拢起,一剑一人端的是英姿飒爽。

    “吁——”

    本就狭窄的路上忽的冲上匹马,它跑得毫无章法,似是受了什么惊吓。

    “乖乖,听话!到这来!”那马的主人追赶着,这马是他刚从马市买来的,花了不少银子,许是马怕生,这才出来这档子事。

    他累的满头大汗,心中焦急。

    那马疯似的乱跑乱鸣,引得周围其它马躁动起来。

    一姑娘提步走来,赵谈顿时慌起来,挥着手大喊,“让开!让开!”

    她像是没听见般,走的更快了。周围马商都牵起自己马,关起门来,自己探出脑袋来看。毕竟各家自扫门前雪,何需管他人瓦上霜?

    有人忧心,自然有人看热闹。

    顺着那伞下,只能见着那姑娘半张脸,伞带起一阵疾风,秦月汐翻身上马。

    马儿前蹄腾空而起,充满惶恐和不安。

    而那马背上的女子只身体微微后仰,却是稳如泰山。雨水顺着她脸颊往下滑,可她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马。像是全身心投入,与这场雨和其他什么完完全全隔绝开。

    她抓起马上的两嘬鬓毛,微微俯下身子,在它耳旁轻声呢喃。这几句听不懂呢喃,奇迹般的,那马竟渐渐放松下来,

    秦月汐轻轻安抚着它,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可又不让人注意了。“别怕,放松。”

    明明此刻发丝凌乱不堪,可以说在衣着上是有些狼狈的,却总能牢牢吸住人的目光,不是面容,也不是姣好的身材,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叹。

    那马儿再往前跑了几步,踏马蹄,停了下来。秦月汐翘起唇,抬手捋了捋它的毛发,爽快地笑道,“好马!”

    那马往前跑了几步,长啼一声止步。

    赵谈连忙向前,他也见过善马术之人,可这姑娘实在是让他心服口服,赵谈朝她一礼,“多谢姑娘,若这马惊了人,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赵谈是出了名的马商,与普通马商不一样的是,赵谈是专门将马卖给富贵人家的。

    赵谈先是在马市中挑选好马,再让人送到专门的地方培训,训好了再转手卖出去,价格翻了不止。

    各家马铺都盯着这块肥肉,只是这赵谈从未露过身份,每次都只暗访,选定了才让手下大量进购该商铺的马,因此各家马铺掌柜大多只听其人,不知其面容。

    秦月汐利索地翻身下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提步拾起雨伞,拍了拍衣裳上的水珠,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赵谈曾听闻过有些专门御马之人,会有些话语能让马快速静下来,而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敢问姑娘贵姓?鄙人姓赵,姑娘此次帮了在下大忙,好歹让赵某好好谢谢姑娘。”

    秦月汐没回话,只道,“这马性子烈,但极为通人性,你怎样待它,它便会怎样待你。”

    赵谈脸色不变,“领教了。”

    秦月汐往那马市深处走去,也算是完成了一半任务。

    赵谈见人无结交之意,反其道而行之,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秦月汐状作没发现,继续逛她的。

    走了一小会儿,秦月汐眼前一亮。快步朝那街边一马贩走去,那马贩只带了一匹马,没什么人关顾。

    秦月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最后十分痛惜地打开自己的钱袋。哈——还是空空,果然钱袋子放久了,是不会生钱的。

    秦月汐心中默默骂自家老爹。

    秦毅一把鼻涕一把泪,“汐儿啊此次去金陵,家人不在你身边,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呜呜呜呜呜。”

    后面一群狗腿子,“大小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们十分敷衍地抹眼泪,强压嘴角,终于走了!好日子呀要来了哈哈哈哈哈。

    秦月汐不吃这一套,还是从怀中掏出钱袋子,表演了个一穷二白,暗示:来点银子填满老娘的兜子!

    大家默契地视而不见。

    想起这糟心事秦月汐就烦,看在苏听雨请吃饭地份上,她又转了两圈,这才放心地离开。

    赵谈紧随而至,看了眼马问,谈笑着问,“兄台这马价格多少?”

    “价格?”苏听雨单手撑起下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话本子,“太低了?不好让人看轻,不好后面谈价。过高也不行,咱家新开还是给个折扣吧。”

    檀香似懂非懂,“那姑娘到底定多少?”

    “就按市场价五倍卖了。”

    “姑娘这五倍,人家会卖么?”檀香忍不住道,那马商又不是傻子,这一匹马的价格都够买五匹了。

    苏听雨意味深长地一笑,朝那自雨巷中走出的身影挑眉,“你只管传话,秦姑娘的面子可比这五倍马价值钱得多。”

    半柱香——

    檀香压低声音,“姑娘成了!这赵谈不仅买了那匹马,还去了马铺,已经在谈价格了。”小姑娘的语气是止不住的欣喜。

    苏听雨嗯了一声,叮嘱,“这次就按正常价格卖,毕竟这生意还是要长久做下去的。”

    “奴婢这就去转告。”

    “喂”,对面人吃着糕点,坐姿实在是随意,“不给点报酬?”秦月汐理直气壮。

    苏听雨抽空看了她一眼,道,“想得美。”

    秦月汐:……

    马铺之事尘埃落定。

    苏府。

    “瑜儿?”女子的声音轻轻呼唤,白婉端着碗清汤问,“母亲可以进么?”

    屋内,琴音绕梁。白婉认得这首曲子,苏瑜十三岁便拜入太傅门下,这是老师教他的第一首曲子。

    “你可知老夫为何收你为徒?”

    苏瑜答得坦然,“吾乃此次试验第一,您的徒弟非我不可。”

    他指着苏瑜道,“好!今日收你非因你是世家子弟,只因你德才兼备,可记住了?老夫可不收那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徒”

    琴声忽止,苏瑜抬头,“进来。”

    苏瑜接过白婉手中的汤罐,“母亲怎的来了?”

    “听说你身子不适,来看看罢。”白婉望了望周围,倒也收拾得干净。

    苏瑜端着碗放到桌上,他走几步将手浸入盆中洗净,再用那布巾轻轻擦拭遗落的水珠。

    “你自小不喜辛辣油腻,这汤是依你来炖”,白婉笑道。

    苏瑜应了声,“多谢母亲。”

    “可这汤炖出来依旧有你不喜之处。”

    苏瑜拿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清脆的瓷器相碰声发出。他不喜之处……他出生名门,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顶好,自小顺风顺水地长大,便如这碗汤,佐料、火候都是按着他的意愿来的。

    母亲这是提他春猎之事,苏瑜的左手在袖中拢起,面上依旧如常,他抬眸与白婉对视。

    “母亲也觉得我不应将那日是说出?”

    “错”,这女子沉静地吐出这一字。她这儿子看似遇事冷静,可历练终究还是不够。

    “错在何处?”

    “错在何处你自己不知晓么?”白婉语气不变,似把温柔刀,刀刀剐在人心最痛处,“老师教你的都忘了?”

    “没忘!”苏瑜脱口而出,他没忘……

    而她依旧不肯罢休,步步紧逼,“明知考核结果有人操纵,却依旧默认,本应一问到底,可却因你父亲一个眼神便摇摆不定!不是忘了又是什么?”

    苏瑜羞得无地自容。

    白婉拿起勺子,撇去那清汤之上的那层油,“既然不喜,那便撇掉,如何做全在你。”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好了”,白婉起身,提步往外去,“趁热喝,厨房熬了许久的。”

    “是,母亲。”苏瑜行礼,等人离开后,他喝起那汤,一勺接着一勺,思绪翻涌,“竹青,备马,回学馆。”

    “公子不再休息下?”竹青楞了半晌问道。

    “不了。”苏瑜三两下喝完那碗汤。

    窗外竹影晃动,独自在风雨中,折竹覆雪,明明不敌,偏要守那傲骨,不若羽翼丰满,做那山上松。

    ……

    作者有话说:想问一下大家文章的注释怎么加?搞不太明白。

    手动凑合看下,等会了再搞,多多见谅哈。

    1.天街小雨润如酥,出自: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文中不是早春,单纯觉得好听,勿深究。

    2.青玉旁中泻水银,出自:夏雨后题青荷兰若

章节目录

时闻听雨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万里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万里酒并收藏时闻听雨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