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光景,山里越发热闹。

    即便白云岭上人家不少,烟火气旺,坡道上依然偶尔能看见兔子窜过的身影。

    枝干粗壮表皮皲裂发黑的柳树顶了一头嫩绿,估摸为了响应春天好风光,外面还装饰了薄薄一层“鸭绒”,连树下杂草都盖上“绒被”。

    飞虫更是狂妄至极,即使看见人,亦是迎面飞来,毫不畏惧。

    只是,这些再如何热闹都不及白云岭各家背后地里说笑。

    “柏苍家那新媳妇,真是······”拎着斧头的汉子撇嘴摇头,好似提起了什么羞于启齿的话题。

    听者转头往山上看,嗤笑道:“才来几天就这么折腾,柏苍能守住就怪了。”

    “谁说不是哩,山里哪能种地,再说这都啥时节了,还种豆种麦子,简直是闲的慌。”

    “可不是,柏苍也是,怕人跑了就知道惯着,浪费粮食又累人,我看呐,肯定两头空。”

    ······

    柏松磨牙,挥舞镰刀唰唰割草,故意弄出大声响。

    几人转过大柳树,瞥见坡上割草的人,纷纷停嘴,对视一眼默默转头。

    其中一人笑着打招呼,“阿松,给驴割草呐!”

    “昂,去砍柴还是打猎啊?”柏松抬了下腰身,应着话却是没叫人。

    按辈分,本该叫人叔伯的。

    几人知晓他听到了方才的闲话,对视后干笑,“去山里转转。”

    “给驴要吃好点,这草太干了,上面有新长的。”有人指着上坡靠山林处热心道。

    柏松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却没应话。

    有个汉子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他们再怎么说也比他大一辈,这样没大没小,真让他哥当了主事人,那尾巴不得翘天上去。

    “回去时顺路找你婶子,提只狍子腿回去吃,这两个月,你大哥都没咋进山,唉······”说着话,端得是担心忧愁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心疼柏家几个孩子呢!

    柏松心里嗤笑,朗声道:“叔留着自家做咸肉吧,家里不缺肉吃,叔伯们进山也注意些,现在虫蛇越来越多了······”

    个没良心的,有事求他哥时热热络络,阿苍长阿苍短,转过头就嘲笑他家没人进山缺肉吃。

    他大哥不过是想着叫人来家帮忙,不好顿顿给人吃素的,这才去找打猎的人家买兔子野鸡,那些人家没放在心上直接给了没收银钱,从这些白眼狼嘴里出来就成了自家吃不上肉。

    真真好笑!

    见他不领情,汉子轻哼一声,顺着山道往密林深处去。

    其他人纷纷跟上,还有人不时回头看。

    柏松心里冷哼:进吧进吧,碰上熊瞎子、山大王有你们好受的。

    虽暗戳戳盼了一回别人不好,可他心里也没多好受。

    很是丧气,在半空胡乱挥舞镰刀,满地凌乱半干不死的杂草都碍眼的很,狠狠踹了几脚。

    大前儿晚上他醒来时,直勾勾对上两双大眼睛,笑的泪花都要溢出来的眼睛。

    偏大嫂还大刺啦啦道:“可怜见地,你这辈子都跟打猎无缘了,跟着我种地吧!”

    种哪门子地,山里哪有地种哦?

    再者,他堂堂白云岭汉子见不得血,说出去不得让整个藏龙山都看笑话!

    往常还能跟着大堂哥浑水摸鱼,不往前头冲,跟在后头摘菌子挖野菜,进山出山,现在可好,大嫂直接绝了他跟别人进山的心思。

    院子菜种好了,水也浇了,未免晚上温度低冻着菜苗,大嫂支使他割这半死不活的干草。

    “唉——”柏松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弯腰继续割草。

    殊不知,家里还有人嫌他割的草不好。

    谢烨翻弄干草,扯着满是草籽的蒿子道:“这种就不行,这多籽,扔菜地得长多少草啊!”

    盖菜苗就得长长的血草青草,随意铺菜地里或是简单扎成草帘子,多方便。

    柏翠正在捡豆子,闻言抬头笑道:“二哥还气你说他天生种地圣体哩!”

    谢烨将不合格的草扔一边,理直气壮道:“我说的大实话。”

    晕血的猎人,根本不存在好不好!

    哪个猎人能保证自己打猎,一辈子不见血,次次都是活捉?

    再说这藏龙山猎户,就靠打大家伙卖皮子换钱,野物肉做成的咸肉、腊肉,卖不起价不说,成本还老贵了。

    尤其是咸肉,那可是用盐腌的。

    若是打头老虎,即便十几人合力,到老头每个人分的银钱也能有十几二十两,谁让老虎全身都是宝呢!

    可,谁能活捉老虎?

    藏龙山山民,但凡是个猎户,管你打猎手艺如何,个个身上都有疤,这还是轻的。

    走路上碰见的瘸腿、跛脚、断胳膊的汉子,早些年都是打猎的好手,还不照样被野物伤!

    就柏松这晕血的体质,绝对是天生种地圣体,打猎什么的跟他不沾半点关系!

    “人呐,就是不大喜欢听实话!”谢烨一吟三叹感慨。

    柏苍拍打着衣服来前院,还没过墙角就听到这话,嘴角不自觉勾起。

    “沟开好了,啥时候撒种?”

    “豆子不着急,过两天种也行。”谢烨抬头看天,蔚蓝如洗,也不知是不是被山头遮挡,不见一丝云彩。

    “这天儿,啥时候能下点雨?”

    柏苍蹲一边帮忙整理草,闻言道:“过个三五天就能下。”

    见他信誓旦旦,谢烨确认:“真假?”

    要是真有雨,地里活儿得加速,下雨后到时候去山里采菌子。

    “嗯,这两天蝇子扎堆,就是快下雨了。”

    谢烨不懂这些,不过这几天飞虫确实张狂,吃饭都得小心,一个不注意,碗里就多了些蛋白质。

    柏苍捏着半干的青草扭了一根草绳,将零散的青草一缕一缕编起,说话的功夫,已见草席雏形。

    看着自己脚边一堆一堆的青草,谢烨心生敬佩。

    山民生活不容易,就得多才多艺!

    察觉她时不时看过来,柏苍笑道:“我娘在时就这么编草席子盖菜苗,盖个五六天的功夫扒拉开,苗就长出来了。”

    谢烨默默竖起大拇指,“要是过两天下雨,你进山能带我不?”

    柏苍没应话,转而说道:“灶房后面养菌子不大成,要不在后院山根下搭个棚子?”

    提起她养的菌子,谢烨只剩尴尬。

    上次捡回来的木桩都不剩几个了,菌子也没长出多少,长出来的个头也小小的,还没等长大就有烂掉的趋势,只能早早摘了做饭吃。

    不过,现在她有更好的法子了!

    把脚边整理好的草全推过去,道:“你快编,编好我跟你说个事儿。”

    柏苍撩眼皮看了她一眼,默默加速。

    见他一个人又要挑拣整理,又要编,谢烨拽过杂草帮忙整理。

    一人整理递草,一人只顾着编,你来我往配合默契。

    柏翠抬头看一眼两人,又连忙低头捡豆子,干瘪的、有虫眼、过于小的都挑出来喂驴。

    谢烨本想拉着人进屋说,可这些杂草看着不多,编起帘子来还挺费事,尤其是柏苍编的薄。

    实在等不及,她转头四看,附近人家院里都没人声。

    挪了挪小杌子,凑近人低低道:“靠我养菌子是不大成了,即便搭个棚子估计也没啥收成,但我们可以靠天养。”

    见她说得这么神秘,柏苍停手,抬头便对上距他不过两寸的人的眉眼,眼底有些发青,晚上没睡好······

    “哎,跟你说话呢!”见面前人发呆,谢烨伸手推了推,皱着眉,不耐烦道:“你到底听不听,不听我不说了啊!”

    “听着呢。”回神的柏苍低头继续忙活手上,道:“咋靠天养?”

    谢烨起身,动作太猛,眼前发黑,不由向前扑,晃了几晃才站稳。

    摇了摇头,跑进厨房。

    再出来时搬了装木桩的筐子。

    不止柏苍停手看她,就连柏翠都放下簸箕来瞧。

    “你看看,这是啥木头。”谢烨抽出一截长木耳最多的枯木木桩递过去,满脸期待。

    柏苍接过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道:“这个是松木。”

    “那这根呢?”谢烨又递过一根长平菇的。

    “这根······”柏苍扒拉树皮又掂了掂分量,道:“橡树。”

    “这就对了!”谢烨打了个响指。

    她拎过橡树桩塞回竹篓,拉着两人凑近了道:“这个橡树桩容易长天花蕈,那我们砍些橡树枝干,劈成一截一截丢在容易长菌子的地儿,第二年是不是就能长菌子。”

    这样,即便是去山里钻树林采菌子,那也很集中,不用东跑西跑。

    再则,附近林子就有容易长菌子的地儿,还是白云岭集体资产,就拿那片当试验田,先试一试,若是成了,就可以往山里远处走走,打造山野天然菌子场。

    “可这要被别的地儿的人发现捡了去······”柏翠担忧。

    谢烨拍着她肩膀道:“我们先在附近这一片试一试,要是成了再慢慢往外扩散,别地儿的人发现也不影响。”

    “最好也跟他们说一说,这样但凡适合长菌子的地儿都丢些适合的木桩,以后采菌子也不用进山碰运气。”

    直奔目的地,效率高,还高产,也可以将长了好几年的木桩带回来养着,能长就长,不长当柴烧。

    柏苍从竹筐抽了根木桩细细端详,见他不说话,谢烨心急,胳膊肘杵杵人,道:“咋样,是不是很有搞头?”

    确实有搞头,而且若是拉着其他寨子的人一道,柏苍皱眉,只是······

    本就胡子拉碴,裸露的皮肤还是浅褐色,现在又皱眉,再如何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也蒙了尘,难以展现出该有的英俊相貌。

    谢烨撇嘴,转眼看向他处,嘀咕道:“一句话的事儿,咋到你这就愁成山老头样儿了?”

    “成是成,不过进山往远了走,一时半会儿铺不开。”

    “也没让你满藏龙山铺啊,就先在你们集体共有的那片菌子林试一试,过个一两年有成果了再往山里走。”

    见柏苍又不说话,谢烨瞪他一眼,一把夺过木桩放回竹篓。

    柏翠有眼色的很,立马搬起竹篓回灶房。

    柏松背着杂草回家时,总觉得不大对劲。

    前院看,后院转,除了多出个半拉截草席,其他没变化啊!

    为了看出个名堂,还专门往后院地里走了走,撒了麦子的前半片昨儿是啥样现在就是啥样,也就撒的水干了些。

    “翠儿,家里有啥喜事儿?”

    柏翠茫然抬头,看了看他,又看看天,“大哥说过几天下雨,你不用担水浇菜了,算不算?”

    柏松不大信,没见到其他人,问道:“大哥大嫂呢?”

    “去叔爷爷家了。”

    “去窜门了,有那闲心还不如想想菜地要咋浇?”柏松嘀咕。

    往后都从沟底担水上来浇,菜没长成他先得累死!

    “那你去看那边的水沟吧,大嫂说想办法从那儿挑水。”柏翠没好气。

    见她牛气的很,再也不想以前有什么话总憋在心里,柏松轻笑着挤过去,蹲在门槛上打趣道:“现在有人给你撑腰,说话就是不一样哈!”

    硬气的很,以往哪会像现在这样,他说一句顶一句。

    家里,大嫂对妹妹最好,就连他忍不住想时时逗弄的弟弟都比不上!

    柏翠瞪他一眼,端着簸箕进门,“我自己能干,就算没人撑腰,说话也能很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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