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舟给自己请了个护工。

    对于下肢骨折的患者来说,最痛苦的事还不是骨头错位带来的剧烈疼痛,而是无法下地导致的生活无法自理带来的隐性折磨。

    好在医院统一安排的护工都很是靠谱,这位面善的阿姨一看就是在骨科病区长期驻扎,有很足的护理经验,一来就给她打了热水擦拭身体,换上病号服,连晚饭都麻利地订好了,让夏舟舒服不少。

    晚饭后,夏舟拜托护工帮她去买了些生活用品,阿姨很快拎了大袋子东西回来,动作娴熟地将各类用品分门别类地摆放,便摆边说道:“小姑娘,医院附近东西贵,其实这些生活用品从家里拿的话,能省不少钱呢。”

    夏舟解释说,自己刚到这个城市不久,借住在朋友家,本来就没买很多东西,现在买的东西出院后也可以带走接着用。

    护工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听到她在外借住有些心疼,问道:“哎呀,那你的家人不在这个城市啊?你都住院了,他们从外地来看你方不方便?”

    夏舟笑了笑,说:“他们在这个城市的,不过我回榆城时间还不长,还没和他们说我回来了。”

    怕是和家里关系不太好。阿姨见多了这样的年轻人,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人,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叹口气,说:“住院了就不是小事,还是抽个时间和家里联系一下吧。”

    “我会的。”夏舟也不想多谈这方面的问题,说完就将话头扯到别处去了。

    榆大附一院的病房都是双人间,白天隔壁那床一直空着,夏舟还以为没住人,阿姨却说:“附一院不可能有空床位的,更何况这是祝医生的组。这床我知道,住的是个老太太,今天动手术去了,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

    夏舟自动捕捉重点,问道:“祝医生医术很好吗?”

    “当然好啊。”阿姨展开床边的折叠椅,铺上毯子方便晚上睡觉,“他之前是这边骨科主任的研究生,毕业后留院工作,是主任的得意门生,今年刚升主治,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

    “年轻有为……”夏舟跟着念了一遍。

    阿姨露出一种很满意的神情:“而且他脾气非常好,对病人家属非常耐心,就没见过他和谁急眼过,长得还体面,他这样医术好相貌又好的医生可不多见,你说是吧?”

    阿姨将祝叙夸得天花乱坠,在阿姨期待的目光下,夏舟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心想:

    祝叙终是实现他少年时期的梦想了,他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而当年拥有同样梦想的她呢?

    从十年前就偏轨的人生,如今已不知道走到了哪条岔路,能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岔路上再次碰到祝叙,实在是出乎意料。

    ---

    早早来医院准备上晚班的程医生在天色将晚时又脱下了白大褂,打算离开医院,他哼着小曲踏出办公室,随后又停下脚步回头问了句:“祝叙,你今天真能值夜班?你白天可是做了好几台手术的,晚上能撑得住?”

    祝叙双手搓了搓脸以缓解疲惫,说:“可以,你回去吧。”

    程子林走出几步,实在好奇,又走到祝叙桌前:“我说,你图什么?”

    祝叙给他个眼神,示意他说清楚。

    “做个跟骨牵引,一刻钟的事,值得你用夜班还吗?”程子林实在是想不通。

    “不是这么算的。”祝叙说。

    “那怎么算?”程子林忍不住问,“那36床到底是谁啊,你前女友?”

    祝叙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身体后仰靠向椅背,叹息道:“我倒希望是。”

    程子林彻底听不懂了。

    “反正今晚不管谁值班我都会留下来的,你要是想和我一起上夜班,”祝叙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座位,“那就请坐。”

    程子林立刻蹬蹬后退几步,再也顾不上祝叙和那36床神秘的关系了,抓起车钥匙就下班走人了。

    祝叙点了份外卖随意解决了晚饭,坐在电脑前写完了今天的病历,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上了一天班实在是疲惫了,没多久他便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间,他被夜班护士叫醒,说是35床的老太太腿痛睡不着,想要些止疼片,祝叙起身去洗了把脸,看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半。

    开药前是要亲自去看下患者情况的,祝叙放轻脚步走进病房,果然看到35床的床头灯亮着,做了膝关节置换术的老太太正轻声叫唤着,眉头皱起,脸上尽是痛苦。

    祝叙安抚了几句,回办公室开了医嘱,又回病房向病人家属交代了几句,因为与患者家属相识的关系,他又多嘱咐了两句,家属连连道谢,辛苦他半夜工作,祝叙连忙摆手说这是他该做的。

    解决完35床的事,祝叙的目光不自觉地滑向已经熄了灯的36床,但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他看了几秒正要离开,却见36床的床头灯“啪”地一下亮了。

    被吵醒了?

    祝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脚往里面走去。

    夏舟开了床头灯,眼睛一时不适应光亮,正眯着眼找床头柜上的纸巾,就看见祝叙走了过来,先她一步拿起纸巾递了过去。

    夏舟抽了一张,抬眼看祝叙。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眼神里并没有白天的疏离和戒备,有那么一瞬间祝叙以为,他又看到了十八岁的夏舟。

    “被吵醒了?”他压低声音问。

    “不是,是做噩梦,突然醒了。”夏舟摇摇头。

    祝叙给自己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了。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接着问“你做了什么噩梦”,或者在他还没问出口前,夏舟就会主动将梦境细节娓娓道来。

    但今非昔比,如今他没有立场去问梦的细节,夏舟也不似从前般主动和他说很多话了。

    祝叙唯一能做的,就是拎起热水壶,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说道:“喝点水吧。”

    “谢谢。”夏舟垂眸看了看举到面前的水杯,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

    见夏舟又拿纸巾开始擦汗,祝叙知道她是腿痛了,主动道:“腿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给你开点止痛药?”

    “还能忍受。”夏舟伸长胳膊将水杯放回床头柜,“谢谢祝医生关心。”

    祝叙起身看了看骨牵引装置的状况,又很小心地将被子盖回去,坐下道:“痛得厉害没必要忍着,适量吃些止疼药没事的。”

    听到这话,夏舟看向祝叙,不说话了。

    祝叙变了许多。

    从前他是非常安静的性格,和他相处的时间里总是夏舟在说话,祝叙只会微笑倾听。由于太不爱说话,祝叙高二刚转学到淮城时,还有老师误以为他根本不会说话。

    哪里像现在,不仅主动开口和她打招呼,还主动关心她,虽然夏舟清楚地知道,祝叙对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患者而已。

    如果她单纯只是与他久别重逢的昔日同窗,是消失了十年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祝叙还会如此待她吗?

    绝对不会。

    夏舟感觉嘴里发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一名好医生。”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像极了发好人卡的说辞,祝叙听着竟觉得有些惶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祝医生,你很关心患者,其实不必这样的,这样你也会累,我想喝水,你帮我把护工阿姨叫醒就行了。”

    听到这样明明白白划清界限的话,祝叙皱了皱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起身弯腰,一手撑在床头栏杆上,另一手往远侧床头摸去,打算帮她关掉床头灯。

    夏舟被祝叙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忘了继续装作他们并不认识,低声叫道:“祝叙,你干嘛?”

    祝叙手刚摸到床头灯的按钮,听到夏舟叫他名字,他手下一顿,随后终于笑了一下,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夏舟,总是叫我祝医生,我还以为你是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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