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落地,太子身边侍卫便立即塞上了杨屠户的嘴,让他再没有机会胡言乱语。

    开封府的杖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细,十杖下去,怕是要丢到半条命。

    杨屠户挣扎着想要求饶,嘴里不住发出呜咽声。

    “妨碍执法,可是要再加十仗的,要不要再出声作乱,您还得想想清楚!”

    侍卫话说的恭敬有礼,手上的动作未有停下之意。

    话落,呜咽声却在下一刻停止,只留下木棍碰撞发出的闷哼声。

    十下毕,眼看着被堵上嘴的杨屠户要被拖下去,叶见窈急急往前站了一步。

    出声道,“虽得太子殿下赐婚,可屠户家贫,恐无法负担成亲礼,然小羊毕竟是我们裴家的。”

    “既然新妇是我们裴家的羊,那成亲礼就由我们承担吧。”

    隔着白色轻纱,叶见窈声音琅琅,“劳烦小哥行刑过后,再把人送回我们裴家。”

    这杨屠户明显只是一颗棋子,如果仅仅惩治他,恐只能扬汤止沸,若是要“根治”——

    合该把人牢牢扣在自己手里,细细盘问,将背后的妖魔鬼怪揪出来才是。

    经她这么一说,裴家人也都反应过来,几个壮实的家丁即刻跟着杨屠户一同去了开封府。

    只等行完刑之后,便将人押回。

    一切尘埃落定,芙蓉走上前来,语调夸张,声音高亢,“哎呦,姑娘你可算来了,夫人这几天想你想得紧,茶饭不思的,您快随奴婢去见见吧!”

    叶见窈心中明了,芙蓉如此这般,只怕是太傅夫人想要审一审自己。

    于是不再推脱,只顺着芙蓉的力,同她走进东宫。

    她被紧紧挽着手臂,没有注意到那束状似无意投来的目光。

    只隔着帷帽,与太子殿下擦身而过。

    彼时容珩正温柔对着围观的父老乡亲小声恳求,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叶见窈。

    他声音清冽,“女子不易,甚重名节,小王在此恳请大家勿将此事传播。”

    字字为了女子名声着想不说,讲到最后堂堂太子甚至鞠了一躬,“最起码请隐匿女子的身份姓名,小王在此谢过。”

    “哎呦~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能受殿下的礼?”

    “太子殿下能体会我们女子不易,实为我大齐女子之幸事!”

    “事关女子清白名声,我等又不是那缺德之人,自是不会多说,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如此举动,果真又迎来一片“怜贫惜弱真君子”的赞美之声。

    “父老乡亲们谬赞了。”

    身上还带着病气的容珩抿唇,连连摆手,面上一片羞怯之色,面颊耳朵都泛着红意。

    他好似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摸了摸手边的羊。

    可在杨屠户身边都一直乖顺的母羊却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一个劲儿往墙边跑,在墙根用前蹄扒拉着什么。

    直到东宫墙边的泥土里,被它扒出一个,插满银针,写着太子生辰八字的布娃娃。

    人群之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之声,只因众人明晃晃瞅见——

    那布料上的花纹赫然是只有皇室宗亲能用的四爪蟒!

    “咳——”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当朝太子容珩猛然咯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世人皆知太子容珩是个芝兰玉树的清正君子,是名正言顺的下位天子。

    事关他的身体康健,更别说那破布娃娃似乎隐隐约约透露了些许不轻易为人所知的皇宫私隐。

    怎么看此事都非同小可。

    所以即使东宫府兵奋力疏散围观者,声嘶力竭地喊着“散了”“散了”。

    围观的人群中依旧有人伸长了脖颈往里看,还响起些许若有似无小声喃喃。

    怕是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关于“皇室内斗”、“巫蛊之术”的流言便会传遍整个帝都。

    一旁的见窈低眉顺首,隔着帷帽默默收回目光,想要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那已经干枯的、不引人注意的、偷偷混在泥土里的引羊芥草。

    她不听不看,在东宫里绕过几片竹林,又路过几棵古松,才跟着芙蓉进了太傅一家所住庭院。

    刚进门,便听一女声声音娇俏如黄鹂——

    “感谢恩人出手相助,护我名节,大恩大德,玉娘没齿难忘!”

    裴玉宁行六,上面五个哥哥。

    太傅夫人三四十岁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才得了这么一个珍贵的女儿,眼珠子、心肝子般地看着、护着,养得极为天真烂漫。

    还没等芙蓉关了庭院的大门,一袭红衣的裴玉宁便依然冲到见窈面前,像个侠客似的抱拳行礼,说着就要直直跪下。

    见状,见窈忙伸手去拦,口中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

    裴玉宁对她的话很是不解。

    “如果不是你,只凭那贼人手里拿着的我的耳环,怕便是叫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一根白绫以死明志了!”

    裴玉宁牵着见窈的手腕,冲她重重跪了下去,“玉娘深谢姐姐大恩。”

    如此还不够,作势还要磕一个。

    见窈拦都拦不住,“好了!”刘夫人声音含笑,招招手把裴玉宁叫到身边,这才让叶见窈得空见过这位端坐高台的太傅夫人。

    她取下帷帽,头埋得极低,脊骨却挺得笔直,声音不疾不徐——

    “民女叶见窈,见过夫人。”

    “见窈……”刘竹青低声重复一句她的名字,原只当她是帝都哪户高门家的女儿,细细思索无解后才问出一句。

    “见窈姑娘是哪里人氏,听起来并非是帝都的口音。”

    见状,见窈心知她是在盘问自己的底细。

    毕竟今天的事情对于裴家来说发生的太过巧合。

    先是碰上个不知哪来的泼皮无赖要污蔑他家女儿。

    又冒出个不知底细的甲乙丙丁出手相救。

    事关自家女儿清白、名声,刘夫人自该小心再小心——怕这是奸人设出的连环计。

    于是她恭敬回答,“家父是越州贺县县丞叶守信。”

    县丞?!刘夫人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身上出挑的气质,竟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县丞之女?

    更没有想到,那纸条上“以羊换人”的绝妙解题之法竟是一个这样出身的小姑娘想出来的。

    听闻她还有法子让那母羊跟屠户一同演了一场情真意切。

    刘夫人眼神扫过见窈身上的粗布麻衣,又见她身侧并没有带着的丫鬟婆子。

    还是半信半疑,正欲再问,“越州水患严重,姑娘……”

    声音未落,就见她恭顺地将自己一路以来的过关文书递上来。

    越州月前闹了水患,灾民数以万计,无数饥民背井离乡,乞讨为生。

    帝都为了防止饥民一下子全部涌入,引发暴/乱,特在各州、县设立了严格过关条件。

    一来必须要有亲属在帝都,且亲属在帝都必须要有固定住所。

    二则是二人的亲属关系要明确在官府之中有所记载。

    经过各县、州长官一一审核、盖印,确保不曾作假,如此才能离开越州来到帝都。

    因此,见窈一呈上她那覆盖着官印的过关文书,她的身份便一下子一清二楚。

    刘夫人没有料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竟能如此快地看透又坦然接受自己的试探。

    一时面上有些尴尬,眼睛却实诚地在文书上倏地瞟了一圈——

    越州贺县县丞叶守信之庶女。

    越州贺县康宁七年举子赵长礼未入门之妇。

    “原来是赵学子未过门的新妇!”

    她面上这才有了切实笑意。

    “赵学子可是个刻苦的,此次科举定能给姑娘挣个官妇的身份!”

    虽是客气,可这话也不假,自我朝科考实行以来,寒门学子凭着科考鱼跃龙门者不知凡几,更有三位宰相是二甲进士出身。

    因此大齐不仅有女儿的官宦人家流行起了榜下捉婿,抢先投资。

    便是一些高门世家也会把提前看好的苗子聘为幕僚,提供食宿和津贴。

    这位赵长礼,便是太子的幕僚之一。

    因着住在东宫,刘夫人见过他几次,勤奋刻苦,进退有度,是个有天资的孩子,就连她家夫君也夸过几句,前途不可限量。

    叶见窈既然是他未过门之妇,自然也能沾光,过上富贵日子,说不定日后得个诰命也未可知呢!

    于是她起身上前虚虚扶了一把跪着的见窈,语气中有了一两分亲切,“天下儒生是一家,你既是长礼的内人,自然也算和我是一家人。”

    “更别说又救了我家玉娘一命,这哪能一直跪着,做了好事倒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见窈随着她的话起身抬头。

    没了帷帽的遮挡,众人这才看清她的身姿容貌。

    身姿高挑,如松如竹,虽是粗布麻衣,却有气质高洁。

    薄唇、挺鼻、柳叶眉,处处都是一副美人模样。

    只可惜皮肤黑黄了些。

    衬得整个人都灰扑扑的,有些暗淡,白瞎了这一双泛着机灵的杏眼。

    刘夫人还好,当家几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因而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心中只道——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如此聪慧又气质出尘的女子,倘若再有个好的家世、绚丽容颜,那不知要气死这世上多少人了?

    可一旁裴玉宁的失望之色却是压也压不住了。

    她隔着帷帽便看这位姐姐举止端庄、气质出挑,又见她智斗歹人,救自己一命的冷静睿智。

    满心满眼地只想着这是一位戏文中所说的那样——冷艳无双、高不可攀的绝世美人,却没想到只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家碧玉。

    一时忍不住竟叹息了一声。

    心直口快道,“其实见窈姐姐你的的五官、气质绝对担得起绝世容光四个字,只可惜这皮肤黑了些,终是白玉有瑕。”

    “不过没关系,我这儿有上好的珍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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