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年关,食肆还没开门,祝青榕来到厨房,先取了两个鸡蛋在瓷碗中打散,又拈起几颗青菜洗净。

    适才她偷偷瞟了一眼跟踪自己的少年,虽然不知底细,但发现他骨瘦如柴,衣衫单薄,想来一路从番邦跋涉至中原,怕也吃了不少苦头,打算做一碗芙蓉汤给他暖暖身子。

    正巧昨日剩了几只青虾,祝青榕用牙签挑了虾线,用鲜姜腌上,将青菜与香菇切成小段,山药去皮,剁成泥状。

    接着热锅放油,先把腌好的青虾过油,直至青虾在锅中变红弯曲,发出香气。

    躲在房顶的阿尔瓦不禁咽了下口水。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发现,一路跟踪二人来到食肆。而今已是饥肠辘辘,此时闻着食材发出的香气,更是引动了馋虫。

    他看着祝青榕将虾取出另放,又将香菇翻炒片刻,加入一碗水,等水开后,倒入事先剁好的山药泥和大虾。

    香味和水汽蒸腾而上,倒使得她淡漠的眉眼氤氲出几分温柔。

    煮了约五分钟后,她将鸡蛋液倒入锅中,闷了片刻,又放了些盐,盖上盖子,紧接着便转身离开厨房,去了前厅。

    阿尔瓦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来,想着锅中美味,越发觉得饥饿难忍,他回头瞄了一眼前厅,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干脆跳下屋顶,来到厨房。

    刚打开盖子,香气便伴着热气扑面而来,阿尔瓦几乎没有思考,盛了一碗汤,先尝了一口。

    这一碗鲜虾芙蓉汤鲜美无比,清润的汤水混着蛋花,又带着软糯的山药泥,一口下肚,直教人全身都舒畅起来。

    而虾肉则鲜嫩弹牙,几乎称得上是人间至味。

    阿尔瓦来自番邦,他的故乡没有海,也不长青菜。富人往往以炙烤猪牛肉为食,穷人则多半以土豆、番薯充饥,他并没有见过虾,还以为是某种沙蚕一类的东西。

    这个番邦少年一时被美食迷住,浑然不觉自己身后的门外,祝青榕和孙七正在窃窃私语。

    “孙叔,你说这孩子,什么来头?”祝青榕问。

    孙七眯起眼睛,盯了他一阵,摇摇头:“不好说,可能是番邦奸细,没准是冲着咱们来的。”

    祝青榕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奸细的待遇不会这么差吧……”

    “他可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不能放他走。”

    孙七向前迈了一步,正准备出手,却被祝青榕拦下。

    “还是等他吃完吧。”祝青榕摇摇头,“一顿饭就能落网,估计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等阿尔瓦放下饭碗,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嘴角,才恍然惊觉自己身边站了个笑眯眯的老头。

    孙七笑着问:“孩子,吃饱了吗?”

    阿尔瓦下意识回答:“卧吃……”

    他话未说完,意识到不对,当即要跑,却不料孙七先他一步,拎着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回了灶台前。

    祝青榕将门锁好,拉了把椅子坐在阿尔瓦对面,冷下脸:“吃饱了,算算饭钱?”

    阿尔瓦愣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当即服软:“卧有钱,卧刻以付钱!”

    孙七递上算盘,祝青榕轻轻拨弄着:“山药是刚买的,算你五文钱,青菜和调料也就不算你钱了,虾贵一点,算你三十文吧……”

    阿尔瓦松了口气,掏出一个钱袋,忙道:“刻以刻以,卧有汉人钱!”

    这钱袋一看就是女子物品,用丝绸制成,带着些脂粉香气,上面是蜀绣的青竹,竹子上有些经常被人摩挲的痕迹。

    祝青榕与孙七对视一眼,意识到这钱袋一定是偷来的。

    这孩子身手不错,如果放任他在阎罗谷混日子,肯定要学坏。

    祝青榕打定主意,无论他是什么来头,都要把他留下来。

    “我还没说完呢。”她冷冷觑了他一眼,把算盘丢到一边,“我的厨艺不便宜,单给别人做饭的时候,都收五百,看你是个孩子,给你算三百好了。”

    阿尔瓦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三百文也太多了!”

    孙七笑眯眯地补充:“孩子,我们老板说的是三百两。”

    阿尔瓦跌回到椅子上。

    这个初出茅庐的番邦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汉人的阴险。

    而那钱袋,自然也被祝青榕扣下了。她有心把这孩子留在店里,以防他跑出去学坏。

    阿尔瓦虽然汉话说的不太利索,但手脚还算勤快,此时还没开张,他忙前忙后,擦桌扫尘,倒好像很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

    孙七哂笑:“头儿,你信不信这娃娃肯定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跑呢?”

    “麻烦孙叔多盯着点了。”

    果不其然,一个下午的时间,阿尔瓦逃了六次,次次都被孙七笑眯眯地逮了回来,最后一次他显然有些崩溃,冲着人群大喊:“九命!九命!塔们偷小孩!”

    但阎罗谷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他只收获了几枚旁观的冷眼,便又被拖回了店里。

    夜里,阿尔瓦又逃了两次无果,气鼓鼓地宣布自己要从今天开始绝食。

    清晨,祝青榕着手准备早饭。

    她在锅底薄薄刷了一层油,取了几张胡饼,煎至微黄,又撒了些芝麻,另一边,瓦罐里的杏仁粥正在冒着热气。

    近来天气寒凉,孙七到底年纪大了,时常咳嗽,杏仁粥能润肺平喘,算是对症。

    而昨夜逃了六次的阿尔瓦,被香气搅得心神不宁,夜里的骨气只撑了半刻钟,便败下阵来。

    他臭着一张脸,倒是很自觉地取了碗筷,坐到桌边,孙七打趣他:“不是说要绝食吗?”

    阿尔瓦气鼓鼓地说:“下顿再绝!”

    祝青榕懒得管他,阿尔瓦偷来的钱袋还在她手里,她想着里面钱多的话,还是得想办法还给失主,掂了掂,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铜板和碎银外,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干脆全部倒在了柜台上。

    里面的东西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退了两步。

    那两人还在屋外,她稳住心神,呼唤孙七:“孙叔,你来看看。”

    孙七搁下碗筷,来到堂屋,望见柜台上的东西,也是一愣。

    那是一根手指,白皙娇嫩,断裂处的血迹已然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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