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结束的时候,仿佛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四个人出窍的灵魂陆续返回□□。他们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白光,不是死亡的召唤,而是——石门启开了!有光线飞进来了!

    天亮了。

    四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团,肩背相抵。玉生香和温珑陵的手仍旧握在一起,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也没能放开。

    机关破解了!

    玉生香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看着温珑陵,片刻后,她忽然放松下来,一边哭一边笑。

    温珑陵的心理紧绷了一个时辰,这下骤然放松,身子猛地一颤,他像失而复得一样抱紧了玉生香。

    玉生香也抱紧了他。

    宣琼琚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伸手遮挡:“这……这是在哪里?”

    我们没死啊?

    景骁天满脸的不可置信:“咱们……活着?”

    玉生香且喜且哭:“对!咱们没死,咱们四个,都活得好好儿的呢!”

    玉生香一动,温珑陵就把她抱得更紧,像个小孩子一样地说:“阿香不要走……”

    玉生香一边哭,一边抚摸着他后背:“没事儿啊!你真是太厉害了,普天之下,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吗?没有你,我们都活不下来了!”

    玉生香匀出脑子去想,温珑陵是怎么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惊慌和恐惧,抓住这一缕渺茫的希望,在这一个时辰里先理清楚黑白方块的运作规律,然后尽力拼出只看了几眼的黑双鱼图腾的!

    这一个时辰里,他承受了多少痛苦?压抑了多少怀疑?与此同时,还要逼迫自己理清思路,继续跟这诡异的黑白方块战斗?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机关的方向。

    白色的方块成为背景,黑色的方块拼成左右对称的黑双鱼图腾。

    温珑陵猜对了!眼前的画面,正是解除爆炸机关的命令!

    何等惊险,又何等幸运!

    这时,机关的装置忽然掉了下来!大家发现,正面墙后,都是空的,装满了深红色的火药,可以想象,要是满墙的火药爆炸了,大家要被炸成什么模样!

    同时,玉生香也知道,为什么杀千刀的玄蝉公子要把他们骗进来,关在这小小的山洞里。这里是爆炸的中心,一旦爆炸,他们四个死得透透的,没有得救的可能。而下面,离得远,说不定还炸不死。

    玉生香望着照进来的阳光,心都快激动地跳出来了——活着真好,活着真好啊!

    温珑陵还是没有放开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紧。

    玉生香低声道:“你真是个宝藏,我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儿,这辈子才能跟你在一起啊!好,这一次,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景骁天吼得中气十足:“大难不死,后福无穷!”

    玉生香摸着他后背的时候,发现温珑陵跟自己一样,后背都被冷汗和鲜血湿透了。

    玉生香一动,温珑陵就以为她要走,低声呢喃:“阿香,别走,千万别走。”

    玉生香的眼泪落在他肩头:“我不走,我永远不走。”

    宣琼琚颤抖了一会儿,忽然身子一跌,眼泪齐刷刷地滚下来了。

    景骁天看了,心里的震惊都不能用语言形容,兄弟你咋哭得跟个娘们似的?不对,兄弟你就是女人。

    总之,宣琼琚哭的场面,给了景骁天无比的震撼。他以为,宣姐姐是永远不会害怕的,她总是表现出无比坚强的模样,承担照顾队友的角色。

    景骁天转念一想,她是人,是人都是有害怕的。

    温珑陵一放开玉生香,玉生香就去安慰她阿姐了。她抱着宣琼琚,轻声哄着:“阿姐别怕,咱们已经没事儿了,你想哭就哭吧!我们陪着你。”

    温珑陵沉吟一会儿,调整好情绪,看着景骁天:“小景,你怎么也哭了?”

    景骁天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也落泪了。他心里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给我憋回去!

    玉生香说:“兄弟,想哭就哭!这里都是咱自己人!”

    温珑陵又撕了一片衣袖,递给他,让他擦眼泪。

    宣琼琚哭得梨花带雨,她说:“天哪,咱们刚才差点死了!要不是珑陵,咱们就死在这里了。满墙的火药,红彤彤的火药,要是爆炸了……”

    景骁天拍着她肩膀道:“要是爆炸了,咱们就信佛的上西天,信道的归红尘啦!”

    这一句说出来,大家就都笑了。心有余悸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四个人收拾好状态,就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互相搀扶着,使用轻功落下去,只见满地的弟子们和喽啰们也是满脸惊恐,好像集体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四个人走出去,挪到颐天谷的金莲花花田里,幕天幕地坐在花丛中,每个人都是思绪万千。

    温珑陵用弟子带的绷带给玉生香细细包扎伤口:“阿香,山洞发出巨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玉生香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心里的幸福几乎要满溢出来:“我在想,你我要是死在这里,恐怕史书上要留下我们的一对名字了。我还想起了前年冬天,你在竹林里给我揉脚。你呢?”

    温珑陵郑重地把她拥入怀中,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只是因为经历过心情的大起大落,嗓音有些沙哑:“我想我母亲,也想你。那一晚上,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清晨的阳光照在金莲花上,一切都美得惊心动魄。

    宣琼琚的眼泪止住了,她信手摘了两朵金莲花,自己吃了一朵,另一朵递给景骁天。

    景骁天说:“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玉生香说:“不是做梦,你活得好好儿的。不信的话,打你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待会儿,咱们找找肘子,我护着它,它没有被黑扑棱蛾子的人抓到。”

    景骁天拍一拍玉生香的手背:“有你护着肘子,我放心。”

    宣琼琚贪恋地看着阳光,她一身烛龙家袍已经被鲜血浸染,看不出原本模样:“本来我觉得,要是失去罡气,还不如死了呢。被那杂碎骗进去之后,我才觉得,活着是多么重要!什么都不如活着!恢不恢复罡气,不重要了。”

    玉生香抹去宣琼琚腮边残余的一滴眼泪,温柔道:“阿姐。”

    以前,都是阿姐来保护她、教导她,她很少为阿姐做什么。这一次,宣琼琚脆弱的时候,她有安抚阿姐的机会,玉生香觉得特别高兴。

    景骁天说:“我哭了的事儿,你们都别说出去啊。”

    玉生香举手说:“我保证,我不说。”

    温珑陵释然一笑:“我也不说。”

    宣琼琚忽然说:“你们,看看我后背,有没有被人砍了一刀?刚才我紧张的时候,都感受不到疼。现在开始疼开了……嘶……”

    玉生香利落地扯过绷带,给她包扎起来:“你不早说!”

    温珑陵过去查看景骁天的伤口,道:“你生命力真强,伤口竟然自己止住血了!很危险的。”

    景骁天豁达道:“没事儿。”

    在一起经历惊险之后,他们早已把彼此视为完全值得信任的战友。

    侠客之间的友谊,比寻常人之间的友谊更要深邃些。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劫后余生,一起体会这人间最热辣的悲欢离合。

    他们用绷带、撕碎的衣裳包扎之后,又撒上了随身带的药粉。玉生香摸出临别前,螃蟹送的伤药,心里一时恍惚。

    她想家了。

    刚才困在洞穴里,她情急之下说“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所说的这个家,就是泽云派。

    原来,不知不觉中,泽云派,已经成了她心里的“家”,最害怕最无助时,想要回的家。

    烛螭派、温家山庄的幸存弟子们休整好,也来这篇花田里摘金莲花解毒。死里逃生又没有失去罡气的威胁,大家看起来都很惊喜。

    那片金莲花很是广袤,一望无际的样子。

    温珑陵提议道:“咱们要把这些金莲花寄出去,今晚就寄!寄到中原,让中原的侠士们解毒。”

    景骁天说:“就是!得快点,晚一天,说不定就有一拨人恢复不了罡气,废了多年的武功呢。”

    玉生香发现,景骁天嘴上讨厌江湖人误会他师父,说他师父的坏话。可是涉及到这种大是大非上,他还是怀着一颗至善之心。

    正如景骁天所说,人这一辈子,活得就是个“义”字。

    这时候,一个温家山庄弟子高兴得惊叫起来:“少宗主,你看啊!这些金莲花的花蕊里有种子,咱们带回去,从此以后,都不怕‘销魂’啦!”

    温珑陵含笑点点头,眼里的温柔像是星光:“好,这一次,我们把金莲花可以解‘销魂’的事写进书里,金莲花的作用,不要再忘了。”

    当年颐天谷那些医者的贡献,也不要再忘了。

    玉生香和温珑陵,两人向来心有灵犀,在一起越久,动作就越是同步。

    通常,她要看他的时候,他也不由自主看向她。

    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对颐天谷贡献的看法,然后相视而笑。

    温珑陵说:“阿香,不要怕。”

    玉生香陡然想到,在危急时刻,两个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触感。她把眉眼笑弯:“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到失控。我知道,我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害怕到失控。”

    因为我们两个就是彼此的依靠。

    这时候,温珑陵心情激荡,不顾温家弟子还在身边,就扑上去吻她。

    两个人动作的同步,不光在眼神上。恰好这时候,玉生香也想要吻他。

    缠绵悱恻的一个吻。

    幸好,弟子们的关注点都在金莲花和包扎自己的伤口上,没有看到自家少宗主和臭名昭著玉生香之间的亲近。

    温珑陵和宣琼琚数了数弟子的人数,发现有七个烛螭派弟子牺牲,一个烛螭派弟子因为被困在山洞的心理压力自杀。温家山庄有九个弟子牺牲。

    原来,玄蝉公子所言非虚,他催动机关,上下两个山洞的石门都落下来了。

    直到温珑陵破解开机关,两道厚重的石门才升上去。

    死里逃生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一宿没睡觉。大家还不能休息。宣琼琚和温珑陵负责照看弟子们的伤势,调配物资给弟子们治疗伤口。景骁天就去锦州城的驿站,打算把那些金莲花和种子寄到中原。

    玉生香就负责在山上山下跑来跑去,运送伤药、绷带和干净的衣裳。

    最后一趟的时候,玉生香抱着满怀的竹筒粽子,如释重负道:“来来来!都来吃饭!终于忙完了,啊,小景呢?”

    宣琼琚饿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名门大小姐的仪态了,掰开竹筒就咬粽子:“寄金莲花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温珑陵看玉生香运送得辛苦,虽然一路用轻功,可是山上山下四五趟,应该很累的。他递过去一壶水:“阿香。”

    玉生香丢了个竹筒粽子给他:“快吃吧!你饿坏了,我晚上怎么享受呢?”

    温珑陵:“……”这时候还想着那些。

    就在这个时候,景骁天几个起落回来了,他擦擦汗,道:“饿死了,有吃的吗?”

    玉生香道:“粽子!”

    景骁天惊喜道:“天王老子显灵了,终于有吃的了!”

    玉生香给他掰开竹筒,递过去:“我就是你的天王老子,不用谢!”

    这一顿饭,宣琼琚、玉生香、景骁天三个人都是狼吞虎咽,唯有温珑陵仍旧保持着翩翩公子的用餐方式。可见,礼仪和形象已经刻进这个人的骨子里了。

    颐天谷上空飞过几只飞鸟,留下空落落的回响。

    玉生香问温珑陵:“十年前,名门正派没有围剿的时候,这里是不是很美很美来着?”

    如果不是很美很美的地方,又怎会让“黑扑棱蛾子”念念不忘十年,不惜走入邪道也要向中原正派复仇。

    他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种了满谷的金莲花呢?

    “是。”温珑陵缓缓点头,“我家里还收藏着几张有关颐天谷的画,改天,给你看看。”

    玉生香一边咬着软糯的粽子,一边感叹:“虽然黑扑棱蛾子不是人,但是这里真的好可惜啊。”

    为什么要把这里毁掉呢?

    景骁天惬意地枕着手臂,叹道:“这世上的事,总是有说不尽的可惜。”

    宣琼琚说:“世上虽然有数不尽的可惜,也说数不尽的奇迹。今天,我们就眼看着奇迹发生了。”

    玉生香笑得爽朗:“那当然!我们四个都有命在,就是最大的奇迹。”

    温珑陵把竹筒粽子往中间一推,眉间含笑:“干了!”

    宣琼琚也一推粽子:“干!”

    景骁天配合地用喝酒的动作吃粽子:“干!”

    玉生香把脸颊贴在温珑陵肩头,笑着说:“来的时候,你还笑我以茶叶蛋代酒,现在,是谁用粽子代酒的?——干了!”

    温珑陵道:“好好好,是我不该,以五十步笑百步。”

    这劫后余生的第一顿饭,吃的自然是有滋有味。

    玉生香说:“肘子还没出来吗?它躲哪儿去了?”

    景骁天说:“刚才我也找了找肘子,没找到。”

    温珑陵忽然指了指景骁天的背后:“看那边!肘子来了!”

    只见肘子欢快地撒开四腿跑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整只没开封的叫花鸡!它送到景骁天手里,仿佛在期待着主人能打开给它吃。

    肘子欢快地叼着叫花鸡,十分疑惑愚蠢的人类们为啥把自己弄得满身凌乱。

    玉生香震惊了:“鸡?它哪来的鸡?”

    哪来的鸡?当然是从玄蝉公子的厨房里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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