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港的天像一夜入秋。

    陆北北第二天几乎是被冷醒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紧紧抓着薄薄的夏凉被。

    看了眼手机,才五点。

    又打开微信看了眼,平静无波。

    困意全无,陆北北干脆起床,拉开窗帘,天光微亮,透着暗暗的蓝。

    余光瞥见楼下似乎是停了辆车。

    怕看错了眼,她揉了揉眼睛,有点像向知逸那辆?

    出于本能,陆北北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往下跑。

    里面穿着件卡通及膝睡裙,脚下是一双凉拖。

    刚下楼她就有些后悔了,冷风止不住地往身上灌,像细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腿和脚。

    但还是强忍着走了过去,她轻轻敲了敲车窗。

    向知逸双臂交叉挽于胸前,眼睛闭着,长睫分明,碎发凌乱散落额前,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穿了件黑色卫衣,比上次多了几分少年气。

    听到声音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脑袋稍侧,看清来人后微皱眉头,脸色沉重。

    但只一秒,便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按下半截车窗,对她说:“上车。”

    陆北北被冻得直哆嗦,也没犹豫便去拉后车门。

    意外地拉不开。

    “副驾。”向知逸的声音变得急促了些。

    陆北北转身过去,总觉得他是有意在捉弄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疑惑道,边关上车门。

    向知逸也没理她,径自发动车子。

    “诶!我还没换衣服。”陆北北有些焦急。

    这是直接去上班?

    未免也太早了些。

    再说,她还穿着睡衣……

    紧紧盯着向知逸,等一个回复。

    男人目光却没有片刻偏移,侧面看过去下颌线清晰,鼻梁高挺,神色微不可查,陆北北猜不到他要干嘛。

    索性不再询问,系好安全带。

    安静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你是猪吗?”向知逸先出了声,似是责备。

    “啊?”

    “就这么着急见到我?”语气又平淡了许多,就像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不是。我……”陆北北一噎,好像这么说也没错,但她不太想对他承认。

    又变得沉默起来。

    车里开了空调,暖和许多。

    但可能是昨晚确实着凉了,一大早又吹了冷风,陆北北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向知逸明显加快了车速。

    约莫二十分钟后,车子开进了一片别墅区。

    在车库停稳,向知逸解开安全带起身去拿后座的毛毯,随后盖在陆北北身上。又往下掖了掖。

    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的大腿,陆北北下意识地回缩了一下。

    向知逸个子很高,但并不干瘦,整个人俯在陆北北上方,近得可以清晰听见他的呼吸声。

    陆北北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向知逸也没多做停留,很快便坐了回去。

    见他准备下车,陆北北也动手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别动。”

    他的话好像被下了魔法,陆北北竟不自觉的听从。

    随后就见向知逸从车前绕过来,开门,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心跳加快,陆北北下意识地将双臂环上他的脖子,任凭他的热量蔓延至全身。

    “来你家干嘛?”她小声问着,在他耳旁。

    “睡觉。”

    ——

    “然后呢?再然后呢?”陈与雪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不会是我理解的那种睡觉吧。”

    陆北北在工作间接了杯咖啡,“就只是普通的睡觉啊。”喝了一口,继续道:“他把我抱进卧室,然后递了杯感冒药,看我喝完就出去了。”

    “等醒来我们就一起来公司了。”

    “那你身上这衣服咋回事?”陈与雪追问。

    “我也不知道。他从衣柜里拿给我的,居然刚好合身。”

    “内衣也合身?”

    陆北北有些脸红,“嗯。”

    “真没劲。”没听到满意答案的陈与雪顿时没了兴致,悻悻地走回工位。

    “小雪,其实……”陆北北也跟过去,刚想把他们俩的事情告诉她。

    陈与雪突然回头,“不对。这向总真不是什么好人,你说一个大男人家里怎么会平白无故有女人的衣服?”

    “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别的女人留在那的啊,我的傻北北。”陈与雪一副家里的好白菜被野猪啃了的表情。

    早上过来的时候还没想这么多,这会被陈与雪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况且这衣服还没吊牌,就算有吊牌也很奇怪啊。

    陆北北记忆中的向知逸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所以就是真有女人在他家咯?

    想到这,她忍不住地恶心。

    陆北北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着两天毫无征兆得出现在她家楼下,又毫无道理得对她散发些远超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好意。

    她到底算什么?

    公子哥无聊的消遣?

    随意打发的旧玩偶?

    还是他施舍善意装大好人的对象?

    怒气甚至没地方发泄。

    “北北,没事,等会我让刘妈送套新衣服过来。”

    陈与雪搂住陆北北,“这种男人你以后别理他。”又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陆北北对着她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魂不守舍的状态直到重新换上刘姐带来的新衣服才算结束。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陆北北看着里面的自己,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瞧着,神态里夹杂着疲倦和落寞。

    这些年她真的很累。

    净顾着生闷气,她似乎忘了向知逸和她在一个公司,从他的办公室里甚至能直接看到她的工位。

    果不其然,就在她回去后没多久。

    向知逸的助理小五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尽量不打扰周围的人:“陆北北,向总让你过去一趟。”

    陆北北一脸茫然,有些害怕地朝向知逸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先过去吧。”

    “好的,麻烦你了,我马上过去。”

    起身收拾了一些文件,大都是有关法国项目的内容,以防他突然要她做个报告什么的。

    但更主要的还是,陆北北觉得空手过去有些尴尬。

    办公室不算远,陆北北却走的很慢。

    平时她都是穿牛仔裤,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的稍微成熟些,但也只是西装裤。

    没想到陈与雪一上来就给她带了条包臀裙和七厘米的高跟鞋,实在是有些迈不开步子。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没关,陆北北敲了两下,有些拘谨。

    向知逸坐在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看文件,一身浅灰西装,左脚的脚踝露着,线条流畅优美。

    他眼都没抬,漠然地说了句:“关门。”

    陆北北反身关上了门,“向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向知逸冷冷的态度,她干脆自顾自的往下说:

    “关于法国项目,我初步拟了一些文件,还请您过目。”双手将文件递了过去。

    他这才稍抬头看了眼她,目光深邃,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有些惊喜。

    情绪却没外漏,依旧是薄凉的语调,“把百叶窗拉上。”

    陆北北将文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转身走过去,拉上了百叶窗。

    回头的瞬间正对上向知逸,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许是陆北北太过分心,并没有察觉到。

    虽然穿了高跟鞋,向知逸还是比她高出半个头,他双手插兜,距离靠得很近,气息快要将她吞没。

    “不喜欢我给你的衣服?”他唇角弯起一丝弧度,戏谑道。

    陆北北现下才明白他喊她过来的意图。

    不敢和他对视,她侧过头看向脚下,“我……”

    “嗯?”

    “我不想穿别人穿过的。”

    顿了顿,又说道:“别的女人穿过的。”

    向知逸也听明白了,倒没解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什么女人?”

    陆北北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装傻充愣让她难堪,默了几秒,回他:“你的女人。”

    向知逸挑了下眉,喉结滚了滚,漫不经心道:“你也可以做我的女人。”

    陆北北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眼神里满是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略带些否定意味地神情,向知逸轻笑两声。

    转身走向办公桌,整个人背对着她,左手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桌上的茶杯,“我记得以前有人说过,自己只想和有钱人在一起。”

    陆北北的指尖掐进手心,隐隐发痛。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说道:“她还说,她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这段感情。”

    “别说了。”陆北北带着哭腔。

    “你说,她现在会不会后悔和我分手?”

    陆北北没再说话,眼眸低垂,潜意识想逃出这里,脚却怎么也迈不动。

    沉默须臾。

    他又开口,声音沙哑了许多:

    “你后悔吗?”

    “你后悔过吗?”

    向知逸的质问狠狠砸在她的身上,但她不敢回答,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再见到。

    但也确实是再见了。

    陆北北脱口而出,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辞职。”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

    向知逸飞快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你听着,陆北北。”语气坚决,“我既然找到你了,就不会再放你走。”

    ——

    不知道是怎么从办公室出来的,好像是小五在门外说了句张总来了,向知逸便放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很长很长,陆北北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他的声音一直盘旋在脑边,

    ——“我既然找到你了,就不会再放你走。”

    他恨她。

    陆北北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小声抽泣了起来,换做是她,也只会比他更恨。

    思绪被渐渐拉回那个湿热的、蝉鸣环绕的、糟糕透顶的傍晚。

    空气湿湿黏黏的,无数只飞蚁在路灯下盘旋不停,脚下是数不清的蚊虫,临港的夏天实在难熬,在室外多待一会都受不了。

    路上没多少人,他们就这样站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不分手行不行?”

    陆北北记不清他的眼神,只记得向知逸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卑微到尘埃,希望她收回那句话。

    而她,当时的她。

    为了急迫得和他划清界限,丝毫没顾虑他的感受,选择了最为伤人的理由。

    而后,少年眼眶泛红,却还是将精心准备的那束纯白玫瑰递到了她的手中。

    “陆北北。”他哽咽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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