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杪:“外婆快看,老师给的小白猫!”

    和其他老人家不同的是,外婆们似乎很高兴,

    “杪杪有小猫咪啦,那叫什么名字好呐?”

    月訢:“就叫年年吧。”

    季杪:“嗯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兆头。”

    外婆:“哈哈,好,上了学就是不一样啊,这么有文化的句子都说的出来,那拿个小碗给年年吃饭吧。”

    季杪毫不犹豫地冲去厨房拿来一个缺口的瓷碗,放上一些饭和菜,年年吃的正欢。

    茶余饭后,夕阳未落,季杪和月訢在院子里吹晚风,逗小猫。

    在季杪怀里的年年似乎感受到两个稚子的爱,变得温顺。

    幼稚的孩童,善良的童心,还有雪白的小猫,

    村子里一切的一切都被暮光和残阳笼罩,涌出暮夏的天光……

    月訢:“杪杪,我……爸爸妈妈说了,我生病了,要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病,所以明天可能会离开两天。”

    月訢在茫茫旷野之息下,黑夜看不见的地方,满面惆怅。

    这不应该爬上一个八岁的孩子稚嫩的面孔。

    季杪:“啊,月亮哥,你怎么生病了,严不严重啊,你到市里要照顾好自己啊。”

    季杪没有多想,只是认为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暂时告别。

    以她和月訢的记忆来看,月訢是安静型的孩子。

    乖巧懂事,温柔待人,真诚友好,只是不喜欢说话和跑跑跳跳罢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世人同为那碎银几两背井离乡。

    孩子们成为留守儿童,老人多是孤寡老人,或许这是上天的懿旨,苦命二者的陪伴。

    月訢人小,心不小,是同龄人中稳重的存在,大人的复杂世界,他早已驻足观望。

    “永远吗?……”

    他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询问。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的,却还是义无反顾答应季杪。

    “月亮哥,发什么呆啊,快来玩。”

    季杪顺着小猫光滑的皮毛抚摸,月訢坐在旁边的草墩上若有所思。

    “来了杪杪。”

    月訢被叫到后凑过去,手指放在年年的下巴上,轻轻摩挲。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星星”,还有“两轮”相差万里的残月,都在这个被世俗湮没的小村庄相遇。

    第二天上午,季杪早起半小时去打猪草,从山上回来时,月訢已经被接走了。

    留给她一张纸条:

    杪杪,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粗糙草纸上,字体清秀,黑色圆珠笔的墨渗进纸张。

    不可抵挡的是那干净利落的字体。

    虽然才三年级,年纪再小不过,但是月訢诶,月訢可是季杪的月亮哥。

    儿时,季杪在庭院深檐下贪得三枕黄粱,南柯一梦之时,月訢闲得无趣,用树枝蘸水在地上苦练硬笔书法。

    在季杪和其他孩子在田里疯跑的时候,他在卖命干农活的闲余还担心季杪的安全。

    她的世界没有青梅竹马这一说,于是,这等情谊化作一丝青烟被“所谓的朋友”淹没。

    季杪一整天上课都心不在焉,离了月訢感觉空落落的。

    莫名的失落逃不了唐老师的法眼,课间之余,唐邢将她叫来办公室询问。

    唐老师:“季杪,今天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怎么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可以和老师说说吗?”

    季杪:“没有老师,是月亮哥去市里看病了,没人陪我说话,有点无聊。”

    季杪如实回答着唐邢的问题,心中那点小情绪毫不保留地坦露在唐邢面前。

    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瞒住过自己的什么秘密。

    唐老师:“是这样啊,那可以找其他同学聊天啊,唐老师给你的小白猫喜欢吗?”

    唐邢弄清楚缘由,自然而然开始找话题给季杪解闷。

    季杪:“喜欢……唐老师,我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年年,过年的年。”

    季杪闲聊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开始发扬自己的碎嘴子精神——碎言碎语。

    季杪:“可是有点瘦,我们打算把年年喂胖一点。”

    唐老师:“哈哈,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喂胖了记得给我看看啊!”

    唐邢瞥一眼季杪,联想到月訢和班里的学生们。

    不论男女,都是瘦骨如柴,营养不良。

    冬天的学生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跑。

    小麦肤色,可见骨头轮廓的细胳膊细腿,尖尖的下巴。

    虽然是个贬义词,但他还是想用“尖嘴猴腮”来形容。

    在这个偏远山村,找出一个健康的孩子都是件难事。

    唐老师:“快上课了,回去吧季杪。”

    季杪:“老师再见!”

    等季杪后脚离开,唐邢重重叹一口气,如释重负。

    不知道是第几回,独自为村子里的孩子们哀叹,默默愤恨为何苍天无眼,让这群孩子吃这么多苦楚。

    上午没有班主任的课,唐邢回班组织放学后,从宿舍拎着鱼竿和自己的午饭独自走去村尾的鱼塘。

    一中午,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没有等到唐邢回来。

    下午唯一一节课,所有同学整齐地坐在班级里,唐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来。

    唐老师:“上……上课……”

    唐邢气喘吁吁,裤脚上还沾着湿答答的泥泞,不堪入目。不过还好,唐老师不拘小节。

    唐老师:“季杪,先去我办公室等等老师。”

    正常结束这节语文课后,季杪到办公室,其他孩子放学离开。

    季杪:“好的老师。”

    待唐邢回到办公室,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他坐到位子上,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桶鱼,

    唐老师:“来,杪杪,拿着,给年年加餐。”

    季杪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鱼,不敢相信是鱼塘里钓上来的。

    季杪:“唐老……老师,都是钓上来的吗?”

    唐老师:“对啊,快拿着回家吧,还可以养着几天等月訢回来吃,去吧去吧,月訢很快就会回来的。”

    唐邢自豪的不行,昂首挺胸,深深为自己高超的钓鱼技艺感到着迷。

    季杪:“谢谢唐老师,唐老师再见。”

    回到家,季杪将鱼提到厨房,外婆正要做饭。

    外婆:“杪杪,哪来这么多鱼啊?”

    老太太扯着嗓子喊,声音沙哑。

    季杪:“唐老师给的,今晚年年加餐。”

    外婆:“这老师,看着年纪不大,对学生还怪好的。”

    季杪:“我去擦桌子,外婆再见!”

    天色已晚,天边露出点点熹光,亦如欲晓是的天穹。

    暮夏初秋,还依旧泛滥夏风,徐徐热浪,最动人心。

    另一头吹夏风的月訢,脸上黯然失色。

    市里的诊所,月訢独自一人站在诊室外面,医生和父母在里面讨论病情。

    陈朽的铁门抵挡不住压低声音的论述,月訢蹲在门外,自讨无趣,房间里的声音被听得一清二楚。

    月訢母亲:“医生,你在看看吧,在检查检查,一定能治好的对不对,医生!”

    医生:“这个我也没办法,你们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看吧,这……最多十六岁。”

    ……

    晚上,拥挤的二室出租屋,月訢和一堆杂物睡在硬床板上,抬头,月亮的幽光正中眉心。

    房间门的底下是漏进来的光,揉成一条细细的线。

    月訢看到,爸爸妈妈的影子在那条线上来回渡步。

    月訢父亲:“这怎么办,能借的都借了,还能怎么办?”

    月訢母亲:“再想想办法吧,我真的不能看着月亮从我面前走……”

    月訢找到一个角落躲起来听,看完医生后,他睡不着。

    月訢:“嗯……十六岁……没事的吧……”

    还没嘀咕几句,外面的声音又响起,月訢连忙探头去听,

    月訢父亲:“真没办法了,怪就怪在是我们的孩子,我也没办法,山穷水尽了懂不懂!”

    同时传来的还有母亲的哭声和恳求,

    “再想想办法吧,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癌………癌……”

    还没听完,月訢在月亮的照耀下已经睡着。

    第二天上午,角落的月訢自己起来,走出客厅,

    月訢母亲:“月亮醒啦,不再睡会吗?快来吃早餐”

    月訢:“不了妈妈。”

    走近去,月訢清楚的看到——妈妈的眼睛是红色的,眼眶也是。

    黑眼圈在脸上不断扩大,扩大。

    很显然,妈妈昨晚一宿没睡,或者说是流泪一宿。

    月訢低头吃桌子上的早餐,狼吞虎咽,平时是吃不到包子和白米粥的。

    月訢母亲:“月亮你慢点吃,还有很多……”

    说到这里,母亲下意识开始抹眼泪——她看不了自己的月訢受苦却无能为力。

    “今天我们换一个诊所去,一定能治好……”

    月訢不顾妈妈的话没说完,开口打断,

    “妈妈,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看医生了,没事的,而且我想季杪和外婆了。”

    说罢,又低下头,喝掉第二碗粥,用勺字舀第三碗——即使他已经吃饱。

    月訢母亲:“月亮,我们再看看好吗?”

    月訢父亲:“好,等会我送你回去。”

    月訢母亲:“好……好吧,也没办法了是吗?月亮,妈妈……给你买了糖,回去和季杪一起吃吧。”

    坐长途大巴,三轮车,摩托,耗时半天,月訢在晚饭时赶回家。

    他看到在村口晃悠的季杪,朝她挥手,下车和她一起走着回家。

    季杪:“月亮哥,你怎么一天就回来了?”

    月訢想起这一天不怎么愉快的经历,沉思过后,还是选择笑脸相迎,

    月訢:“还不是想你,年年还有外婆了。”

    季杪:“嘿嘿,唐老师昨天给我一桶鱼,今天还给你留了半桶呢。”

    走到电线杆子下面,季杪自豪的抖出吃鱼这件事。

    季杪:“希望我们可以把年年养的白白胖胖的。噢对了,年年的耳朵好脏的,要帮他掏耳朵了。”

    季杪把月訢离开的那一天从同到尾,娓娓道来,不舍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月訢在一旁倾听,没有一丝不耐烦。

    回家迎接他们的是当头的落日和温暖撞满怀的晚风。

    桌子上终于有腊肉以外的新鲜鱼肉。

    外婆的心情很好,哼着歌,上菜的时候还转了一个圈圈。

    季杪和月訢吃饭时不约而同地故意把饭弄到桌子上,然后用手抓起来,偷偷喂给桌子下面的小猫。

    季杪甚至把鱼肉挑好鱼刺,自己小小咬一口后,自以为很隐蔽地放到地上。

    外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季杪坐在月訢对面,那两边的桌子油腻腻,湿答答的,擦了好久才干净。

    一顿饭下来,年年的肚子鼓鼓的,像个毛绒玩具。

    趁着暮色苍茫,季杪和月訢带着年年到玫瑰树底下坐着。

    看那门外廉霞苍苍,晚风吹室内珠帘撷新凉,树下二人一猫尽染玫瑰红颜荒凉……

    晚上,是一轮满月,月光像是打碎的体体温计里迸溅的水银。

    月光落在月訢头上,身上,更渗进心上。

    莹白地月光被季杪比喻为天上仙女的绸缎,和眼泪。

    这眼泪汪汪,滴入月訢的眼睛,于是漆黑的眸子上呈现了一个渐行渐远的白色倒影。

    月訢和季杪的皮肤几乎和撒下的月光重合,

    季杪:“我们好像是月亮的孩子,月光向我们倾斜。”

    月訢干咳几声,然后用微小的声音回应,

    月訢:“对啊,季杪这么好看,一定是月亮的孩子。”

    回家的羊肠小道上,告别季杪,月訢的影子静静蹲在家门口,很久很久。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融为一体,恍惚间,仿佛季杪说的话成真——月訢真的是月亮的孩子。

    月訢:“咳咳咳……”

    可惜的是,月訢对自己的病情早已心知肚明,白茫茫的月光是他挥手不见的前方,冰冷而“坚硬”。

    月亮哥哥总有一天也会上去,播种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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