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音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震惊地看向面前那个背对着想要保护她的身影,清瘦高挑,逐渐与多年前的背影重合。

    那时候她带他出去历练,正好碰上了擅长控制人心的妖怪。她将计就计假寐,就为了引妖怪现身。她等了许久,朦胧之间睁开眼,就看见那个背影,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前方,明明年纪还不大,又瘦又矮,却努力地想当一座能阻挡风雨的大山。

    现今他手上的剑,仍是当年的沐风。

    她喃喃开口:“修亭?”

    那个背影僵了僵,没回应。反倒是一旁看着的洛华冷笑了起来,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说:“你以为现在还是顾得上旁人的时候吗,徐鸣越?”

    徐鸣越一凛,看着眼前的洛华。洛华眼中的杀气太盛,竟闪烁出一丝金色的流光。那是修炼到高阶才会有的颜色。徐鸣越清楚知道自己不是洛华的对手,此番铤而走险,就是想趁着这一次机会解决雾音,不想还是太着急了,没料到洛华竟会出现在论道大会。

    徐鸣越有些懊悔,但现在箭已离弦,已无回头路可走,当下的任务还是要先保命。他勉强接下洛华几招,心腔还是无可抑制地受到洛华庞大的灵力挤压,嘴角不由沁出了血。

    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道:“早闻洛华上仙从不参加聚会,此次前来,莫非是一早便知我的目的,所以来此处抓我?”

    洛华难以察觉地一怔:“不是。”

    “哦,看来我的运气真差呢。”徐鸣越瞅准洛华走神的空隙,竟随手拉过身旁一个女弟子的手扯到身前,将剑架在她脖子前:“可惜我这条贱命还不该绝!”

    那女弟子圆脸双环髻,尖叫一声,身子由于害怕不住地颤抖,哭的涕泗横流:“上仙救我!”

    “徐鸣越!你放开她。”说话的却是陆林幽。他一改先前置身事外的态度,焦急地对徐鸣越说道:“莫要再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师父,你可知,这条路,我一开始便知是错的,但是我从不后悔。”徐鸣越眼中有泪光闪过。

    “二十年前鎏金门的那个案子,你们可还记得?”徐鸣越掷地有声:“就是这个满嘴仙门正义的雾音!明明掌门是清白的,却硬生生污蔑了他这么多年!”

    “你是徐柏山的儿子。”陆林幽脸色一变。

    “没错。”

    鎏金门在二十年前,其实并没有如今这般衰败。而徐柏山就是当年鎏金门的掌门。

    鎏金门在西域,建在黄土之上,不似其他门派建立在堆砌成山的灵石与宝物之中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修炼起来也会更吃力一些。但是西域的民风热烈彪悍,心中似有一簇烈火,修炼起来更心无旁骛。在徐柏山任掌门期间,鎏金门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时期。直到在一次六大门派的会议中,徐柏山被指控与魔族勾结,他和妻子都被绞杀,此后鎏金门也逐渐凋敝下来。

    “那个案子我也有经手,为什么不找我?”洛华问。

    徐鸣越冷哼:“因为雾音,就是当时指控我父亲的人!上仙都咬死了的犯人,如何脱罪?”

    雾音脸色一沉,她甩开一旁拉着她的女弟子的手,走上前说道:“徐柏山勾结魔族,是我亲眼所见,你可知,当时鎏金门因为你父亲死了多少人?就为了在六门派中排上位!我暗中调查了许久,才在他房中翻出那本离魂心经,后来亲眼所见他和魔族的人说‘今晚的人已准备好,魔君享用了,说好的是不是也可以给我?’罪证确凿,如何能说上冤枉?”

    “不可能,你胡说!”徐鸣越激动起来,手上的剑随之碰到了被他抓住的女弟子的脖子,有星星点点的鲜血流出。女弟子哀嚎起来,旁边的长老们见状纷纷劝谏他放人,一时场面大乱。

    徐鸣越眼睛泛红:“那本离魂心经是被人偷偷放进来的,我父亲光风霁月,底下连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受伤了他都会嘘寒问暖,决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洛华见他激动,担心他伤人,语气也放缓了许多,他说:“我理解你对父亲的爱护之心,你若是对此案有异议,咱们可以事后再重新调查。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放下她,你父亲的案子我们会再审,但你若一意孤行滥杀无辜,只怕你父亲黄泉下有知也会对你失望。”

    “再审?”徐鸣越冷静下来。低着头似乎被说服了。众人都静静地看着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谁都不敢出声,生怕刺激到他。

    他很快又抬起了头,盯着洛华的眼睛,眼中一片天真又残忍:“可是我差点毒害了白盛清啊?他到时候醒了,你们还会放过我吗?”

    众人一惊,此时落在徐鸣越的眼神纷纷古怪了起来。怪不得白掌门在论道大会前突然病重,大概是因为察觉到了徐鸣越的阴谋,才被毒害了。

    陆林幽此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绝伦来形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尊敬的师长竟是被自己的徒弟所害,而这个徒弟还是他平时最喜爱,最信任的。其他人他都怀疑了一遍,就是没算到自己徒弟头上,一想到先前自己长篇大论对其他门派的揣测,他恨不得现在就掌掴自己一耳光。

    “别的先不提,这个师妹是无辜的,你先放开他。”陆林幽脸色难看地开口。

    “其实我身上的这些事情,掌门是知道的,连师父我都未曾告诉过呢。”徐鸣越回应。“可是他不肯帮我,还训斥了我一通,说是我自己被血脉亲情蒙蔽了双眼。”

    他仰头长笑了一声,幽幽地看向眼前的洛华和雾音:“毕竟,我要平反的对象,可是掌管六大门派的上仙,雾音所定的罪人呢。”

    说完,他勾勾唇角。“我早看腻了你们仙界成日惺惺作态的模样,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转头还不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做的那些腌臜事,你们敢说出来吗?呵,我既做了,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既然你们都那么想救这个师妹,那就看看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手一挥,长剑就要朝胸前的人脖子处抹去。此时的女弟子倒是没有再哀嚎,反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大概是被吓傻了。

    众人都朝女弟子扑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过来,那剑极快,竟生生打退了徐鸣越手中长剑的去势,然而徐鸣越的剑还是划伤了女弟子的脸。

    救人的正是顾修亭,他此刻还戴着那副冷冰冰的人面,但手上的沐风剑泛着的蓝色冷光彰显着此人真实的身份,洛华似有所感,皱眉朝那个女弟子看去。那女弟子说来也怪,脸被划伤了,上皮层外翻着,竟滴血未流,还不如先前徐鸣越一碰流出的血多。

    女弟子抚上自己的脸颊,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一般。她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哎呀,这个是我最近最满意的一张了呢。”

    洛华盯着她的脸,像是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梦魇,皱着眉,从咬紧的牙关中逸出几个字:“柳肆鸢!”

    众人没发现女弟子和洛华的异常,注意力全被一旁的徐鸣越吸引,他们一拥而上,欲生擒徐鸣越。

    那厢徐鸣越见杀人不成,挥剑又想自杀,没有了人质的顾忌,他很快就被人擒住,只能愤恨地垂下了头。首当其冲抓住他的正是陆林幽,他低头用缚仙绳把自己的弟子捆得严严实实,又恼恨地踹了他一脚,才抱拳走到雾音身侧,本想告知徐鸣越已被制服的消息,却怔愣地发现此时的雾音上仙正严肃地看着前方,似是已对徐鸣越的事情不感兴趣了。陆林幽正困惑着,顺着方向看去,却见洛华朝人群中中央走去,步履匆忙,走的极快,像是看见了找寻多年的宝物,又像是看见了宿敌。

    陆林幽疑惑地向那女弟子看去,此时众人也发现了洛华的不对劲,一看才发现,那女弟子一直在往人群外走去,还拉着顾修亭,像是要准备逃跑。她的脸被毁去了大半,有些瘆人。

    仙门很多人都知道顾修亭和柳肆鸢混到了一处,见到此景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惊呼:“是顾修亭和柳肆鸢,他们俩都是魔族的!”

    先前他们忙着抓徐鸣越,虽知顾修亭的存在,但是顾及雾音曾经是他的师父,当着雾音的面尚未为难顾修亭,但现如今徐鸣越已被抓住,最危险的存在已经被控制住,便想起了这顾修亭虽挺身而出救人,但毕竟是入了魔的。

    许多人会顾及顾修亭,却不会顾及柳肆鸢。有几个憎恶魔族的弟子已经拔出剑,团团围住二人,现场仙族人众多,几乎把他二人的活路堵死。

    柳肆鸢见众人认出身份,也不遮掩了,她撕下面具,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她的眼睛是十分典型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勾人心神,笑起来又像两轮弯月,透着俏皮与狡黠。此时她眼见众仙者团团将她围着,也不慌乱着恼,好像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她看着众人,态度十分礼貌地说道:“无意冒犯诸位,咱只是来看戏,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诸位可能放咱一条生路?”

    先前便听说顾修亭入魔后招了柳肆鸢做右护法,此来一看果然不假。柳肆鸢很强,很嚣张,在仙门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地步,竟也肯屈尊降贵做一个堕魔的人的手下,看二人关系熟稔,亲密无间地互相依靠着,莫不是已经结成伴侣,才使得柳肆鸢愿意为了他鞍前马后。雾音心中飞快划过几个猜想,手已按在剑柄上。

    洛华手抚上腰上破魔剑的剑柄,直勾勾地看着柳肆鸢,几乎要把她望穿,他开口道:“真是口出狂言,还不快束手就擒。”

    柳肆鸢先前眼睛一直不看向他那处,闻言眯了眼,终于看向洛华。她的眼睛像在笑着,却无端冰冷,让人想到温水下的碎冰,乍一碰暖和,捞起来却觉着寒冷刺骨。

    她凉凉道:“你让我束手就擒便束手就擒,这魔我还当不当了。”说完她已腾空而起,祭出长刀弯月,招式直指洛华,速度极快,周围的弟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柳肆鸢已到洛华面前。洛华面色沉静,他拔出破魔剑,迅速催动口诀,破魔剑上金色的剑意大涨,硬生生接下了柳肆鸢一刀。

    众人眼看二人开战,见插不上手,便没人帮他。一来是能力有限,二来也是信任洛华的实力。毕竟他是仙界公认的实力最强,就算是和掌管军队的白岩上仙打起来都也能占据上风。故而都懂事地朝着顾修亭而去,欲聚众人力量生擒顾修亭。

    他们都或多或少熟悉顾修亭的实力,虽天赋异禀,但是相比起恶名远扬的柳肆鸢来说还是更低调一些。众修士都觉着顾修亭好对付,便十分积极地把招数都往他身上使。却不料这顾修亭入了魔,修炼起来反而如鱼得水,实力比起在仙界简直上升了一大截。一时间仙界人虽多,却也奈何顾修亭不住。

    顾修亭面对曾经的同门并未手下留情,招招见血,一时没人奈何得他。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基本上五大门派所有的人才都汇聚在这里,敌众他寡,打伤了一波人,另一拨人又上前,源源不绝好似没有尽头。

    就在他几乎想要放弃时,柳肆鸢注意到他的情况,向洛华做了个假动作,在洛华直刺向她面门时身子向洛华身后一闪,直扑另一端的顾修亭而来。她打不过洛华,几番交手下来她已被刺中了好几剑,最甚的是腹部左侧,还在不停地渗着血,唇角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但动作仍果断狠决。她不耐烦的震退一波仙门弟子,毫不留情的手段,直逼得他们口吐鲜血。

    顾修亭皱眉看向她,此时他们已被逼到山崖一边,照理可以直接御剑飞行跑路,但是二人都受了伤,尤其是柳肆鸢,在洛华毫不留情的剑法下已满身伤痕,在魔气迅速流失和众仙家堵住的情况下要逃走还是有些困难,就算能使诀,也飞不远。

    柳肆鸢还想再打,顾修亭长臂一伸拦下了她。他对众仙家说:“我跟你们走,放了柳肆鸢。”

    洛华已返回到他们面前,他淡漠地说:“现在你没资格讨价还价,你和她,我都要。”

    雾音始终在一旁面色苍白地看着,始终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肆鸢冷笑了一声:“堂堂仙门,为了抓两个魔族,竟以多欺少,不觉得害臊吗?”

    顾修亭正欲说话,手心却收到柳肆鸢递给他的一个小小的类似纸鸢的东西,那个他见过,是个传送阵,能送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柳肆鸢为了防止意外经常拿郭简的宝石做法宝,为此郭简没少和她吵架。

    顾修亭一怔,面色柔和了下来。他明白了柳肆鸢的意思。

    柳肆鸢还在不断挑衅:“洛华,你不是声称自己是五上仙法力最强的吗,怎么,还需要旁人协助才能抓我们?是在重金殿上睡久了,睡成废物了吧?”

    洛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了一声,声音透着几分冰冷。长老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襟,害怕他一怒之下冲动。

    洛华冷嗤:“别妄想激怒我,乖乖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却见顾修亭一挥手,召出了一只硕大的鸢鸟风筝,洛华脸色剧变,想上前用手去抓,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柳肆鸢在方才说话的时间一直在用魔气构建一面像蛛网一样透明又细密的结界,虽不高,但也暂时能勉强将众仙人拦住。此时结界布置结束,顾修亭也放出了小纸鸢。

    洛华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一看二人要跑,气急败坏,直吼:“快抓人!”

    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在场的一些灵力低微的弟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洛华已拔剑毁了结界,剑锋在结界上划出金色的火花,绚烂的一刹,结界破了,众人一拥上前。

    柳肆鸢抓住顾修亭的手,向后退去。她得意地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脸,甜甜地笑了。结界在洛华面前只能算小把戏不值一提,但是就这么短短一息的时间,就足够她们虎口脱险。

    笑话,来这等危险的地方不给自己多准备几条后路怎么行。

    顾修亭一手抓着纸鸢,一手拉着柳肆鸢欲走,混乱之中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脸色一变。

    柳肆鸢看不见他的表情,正洋洋得意地看着众人,手却突然被松开了。

    她茫然了一瞬,扭头望去,却见顾修亭把纸鸢塞回她手中,然后毅然决然地朝仙门走去。

    “你干什么?”她大叫起来。

    顾修亭就像没听见,头也不回地朝前去了。她握着纸鸢竹架下短短的一柄,焦急地想输入魔气催动阵法,怎奈何她刚刚为了偷筑结界已经几乎耗尽了魔气,加上方才腹部被洛华捅了一剑,魔气正不停向外流失,竟让她一时间连一架纸鸢都驾驭不了。

    她试着一边积攒魔气,一边躲避仙门的攻击,勉强撑到魔气够了,纸鸢的眼睛亮起,振动着要开始传送,她勉力挣开所有人的桎梏,朝后方一跃而起。

    顾修亭已经淹没在混乱的人群中。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突然上方一声破响,纸鸢的机杼中心居然被洛华一剑气摧毁了。

    碎片落在柳肆鸢的头上,肩上,纸鸢在空中摇摇欲坠。柳肆鸢看向洛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神直愣愣的。她体内已经没有能支撑她离开的东西了。

    她很快就朝山下掉落。

    洛华似乎很惊讶,他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直直地向她飞来,手上还握着那柄血迹斑斑的破魔剑。

    柳肆鸢害怕洛华的纠缠,她用尽全身力气挥刀砍向洛华,洛华下意识躲避,持剑一挡,有些支撑不住,退回到悬崖边上,再寻找柳肆鸢,她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柳肆鸢借洛华的力飞速朝下坠落。闭上眼的瞬间,似乎还能看见洛华错愕的眼。

    她想起顾修亭那不顾一切的背影,那时他极速地奔过去,让扑向他的刀剑一时都有些措手不及,他好像不在意那些汹涌而来的杀意,任由密密麻麻伸过来的剑刃刺来,只顾着温柔地抱起不远处一个倒地的纤瘦女子,那女子紧闭着双眼,嘴角渗血,面色苍白,与先前那个面容皎洁如冰雪般难以触碰的上仙相去甚远。顾修亭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好像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稀世的珍宝,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渺若尘埃。

    柳肆鸢飞速下坠,很快视野被崎岖的山岩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替代。崖上好像有人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但是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了。

    “我后悔了。”极速降落的瞬间,她脑海中只剩下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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