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遂川先是仔细地将沈照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定陈妍没给她添什么新伤。

    他急切担忧的目光看得沈照不由得笑了起来,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她轻轻嘶了一声,哑着嗓子说:“看什么呢?这么多处伤你还挨个问候一遍?”

    也只有跟贺遂川,她才能勉强提起力气说上几句话,其他大多数时候,她不是皱着眉沉默就是昏睡着。

    贺遂川没心思跟她开什么玩笑,只道:“你别说话了。”

    陈妍没把贺遂川的敌意当回事,仍旧谄媚地笑着:“遂川,你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看看照照伤得怎么样...”

    贺遂川厉声打断,“你别叫她,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现在这样都是拜谁所赐。”

    陈妍一怔,沈慎之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照照是我的女儿,她这样我也心疼啊,但这事跟小妍有什么关系啊?!”

    贺遂川冷笑:“你果然还不知道。”

    说着,他指着陈妍:“就是这个女人,勾结瘴岭里的人,把沈照送进去的。”

    此言一出,不止沈慎之傻了,连沈照本人也一头雾水,但她仔细一想便也摸到了门路,她确定自己是上了熟悉的车才晕过去的,可人贩子又怎么可能有和沈慎之一模一样的车,而沈慎之再怎么样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辆车是陈妍交给人贩的。

    沈照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陈妍仍强作镇定地冲着贺遂川道:“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瘴岭里已经有人承认见过你了,和你接头的那个人虽然已经死了,但在他家里有备用手机,里面的数据应该还可以还原...”贺遂川每说一个字,陈妍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竟变得比那铁房子里的白炽灯还要可怕。

    “要我继续说下去,还是你自己承认?”

    所有人都在震惊中沉默,半晌,陈妍才哭着跪下来,扯着沈慎之的裤脚,“老公!我真的就是气昏了头,我没想到照照会伤成这样的!她毁了小淇,我只是想报复她一下...”

    沈慎之似乎还没有接受这个真相,他不住地摇头,到最后竟扇起自己耳光来。

    贺遂川挡在沈照前面,帮她捂住耳朵,不让这一幕玷污了她。

    陈妍还在不停地解释:“我想着...把她送到山上,就那样过一辈子,她也不会惹祸了...”她啜泣着,声音断断续续。

    沈照的眼眸还是那般澄澈,她覆上贺遂川的手背,轻声说:“等我从医院出去了,你给我做香酥鸭吧,我好想吃…”

    贺遂川本想说,你大病初愈不能吃太油腻的,可这话在他唇齿间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他现在对沈照恨不能千般呵护,万般纵容。

    那样严肃的话他已经说不出口了,只柔声说:“好,你想吃什么都好。”

    只可惜沈照是那种多给她三分颜色就能开个大染坊的人。

    前几天都还算好,贺遂川做好了饭送来,没什么精神的沈照总是乖乖吃饭,然后趁着贺遂川还没走,总能睡上个午觉。

    沈照自己也觉得纳闷,好像只要贺遂川在她身边,即使是在白天,她也能放松下来,安安稳稳地休憩一会儿。

    可若是贺遂川不在,她就只能任凭身上的各处伤痛折磨着她,根本合不上眼,哪怕是在晚上也总会被疼醒,或者根本彻夜难眠。

    她记得自己发高烧的那一晚,她浑身滚烫,但精神却格外亢奋,觉得自己身上各处都点燃了火苗,眼球被灼烧着,疼痛像野草一样无边无际的蔓延疯长。

    睡也睡不着,她甚至想着不如干脆去死来的痛快,就在她有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来她的额头,像璞玉一样清冷,她朦胧的意识瞬间活了过来,像是在沙漠走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湖泊一样,她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手,又顺着手臂攀附上去,将那柔软的唇当做水源,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

    然后她听见从头顶上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话音,像是流过一股清冽的泉水,这声音她太过熟悉。

    “贺遂川,你别走…”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每一声肯定的回答都让彼此的心脏靠近一点。

    不知经过了多少次,那颗险些沸腾翻滚的心脏终于安定下来,身体逐渐冷却,主人也随之进入梦乡。

    等到又过了几天,沈照的伤不那么疼了,也不再上吐下泻,她便来了精神,上午嫌弃苹果没削皮,下午抱怨床铺不够软,贺遂川对她百依百顺的耐心也很快告罄,终于舍得撂下一句:“你差不多得了。”

    这些天,沈照心里总有个疙瘩,她觉得那天在铁房子里以及后来到了医院,她似乎一直不依不饶的缠着贺遂川,好像还有了什么不该有的行为,现在想起来难免有些尴尬。

    于是趁着一天下午贺遂川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皮的时候,她试探地问:“那个…那天从瘴岭回来,我不是发烧了吗?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话音未落,一条完整的苹果皮应声而断,贺遂川险些割到自己的手指,沈照替他捏了一把汗。

    贺遂川把苹果放到一边,颔首低眉也不说话。

    看上去是默认了。

    沈照也确定了,那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抱住了贺遂川,还亲了他!

    她自己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这件事,慌乱之中,她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嘴就先开始胡言乱语:“我…我那天是烧糊涂了,我以为是在做梦!”

    她自己说完也觉出不对来,做这样的梦岂不是更奇怪,那不就是自己落实了暗地里肖想人家,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吧。

    沈照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封起来,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沈照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烧坏了,锈住了,根本没法再解释清楚。

    贺遂川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原本白润冰凉的耳尖已经开始泛红,就在他打算出去躲躲风头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是沈慎之。

    这次他陪着一脸的笑,捧着一大束百合,还是没有敲门。

    这回屋里的俩人谁也顾不上刚才的尴尬,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沈照看见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便背过身去不想理他,贺遂川也坐在一旁继续削苹果,跟没看见这个人一样。

    沈慎之也不顾别的,对着沈照的背影念叨起来,把对不起三个字绕着弯说了好几遍,语气还算诚恳,沈照竟有些被打动,毕竟沈慎之这个人刚愎自用,让他道歉服软可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沈照正打算转过身,好好跟他谈谈,就听见他开始提陈妍。

    听到这个名字,贺遂川脸色也变了,脑海中有个警铃被拉响,他瞬间坐直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慎之。

    他们俩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就那样沉默地听着沈川开始步入他的正题:“照照,爸爸也知道你委屈,但你陈姨也有她的苦衷,孟淇是她一手带大的,就跟亲女儿一样,好好的一个姑娘现在一辈子都毁了,你将心比心,她能不对你有怨气?”

    沈照的胸口开始剧烈的起起伏伏,但她还是一言不发,等着沈慎之继续说下去。

    “而且,你陈姨再怎么样也为我们家添了人口不是,你弟弟还小,不能没有妈啊,再说,我看你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能吃能睡的,要不这事就算了,你让子胥也别一直抓着那点证据不放,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等到沈慎之终于说完了,沈照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她不是不想反驳,只是她已经找不到该先辩驳哪一句,这个和她有着最亲血缘关系的男人,在她的病床前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觉得无比荒谬。

    她也已经失去了吵架的力气,她只觉得累极了,只想安稳清净地睡一会儿。

    三个人都沉默了,屋子里的氛围忽而压抑到极点,半晌,沈慎之才突兀地问:“照照,你怎么不说话?”

    贺遂川在一旁捏紧拳头,指节已然泛白,终于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将沈慎之硬生生往外拽,一捧浅粉的百合在推推搡搡之间落在地上,花蕊零落满地却已没人留意。

    贺遂川一路把沈慎之推到医院外的停车场,多说无益,他直截了当道:“陈妍,我告定了。不是沈照要告,是我要告,你找她没用,有事找我,我奉陪,别烦她。”

    贺遂川说完,直接扬长而去,任凭沈慎之在后面发了疯的咆哮。

    贺遂川只觉得身后是一条没栓绳的疯狗,他回到病房见沈照还是刚才那个姿势躺在床上,看背影几乎像一块嶙峋的石头。

    沈照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贺子胥回来了,她本来没觉得什么,沈慎之那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的样子她早就习惯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那些话当作耳边刮过的风,可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觉得鼻尖一酸,她下意识咬了一下舌头,眼泪险些滚落。

    她知道贺遂川就站在床边,病房里静的只剩下滴答的钟声,急促得好像在催命。

    直到他说:“你要睡一会儿吗,我去拉窗帘。”沈照才觉得钟声忽然停了,世界忽然静了下来,她转过身用尽全力抱住他,泪水终于决堤。

    沈照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君子,是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她通常受伤的时候不会哭,分别的时候也不会哭,委屈或者生气的时候都会直接打回去,故而她想了又想,上一次掉这么多金豆可能是在刚出生的时候。

    贺遂川没说话,就像一面温暖又坚实的墙壁,沈照靠着他,渐渐睡着了,浅浅的胸口规律而轻微的起伏,呼吸均匀。

    他一低头,见沈照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襟,上面已经沾满了泪水,怎么都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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