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难得的一天,沈照也被找过来一起吃饭。

    正赶上客厅换新沙发,她被周媛引到贺遂川之前的卧室坐。

    她已经太久没有来过这间屋子,却丝毫不觉得陌生,早在几年前它就长这样,所有的陈设布置都从未改变。

    原来,贺遂川是这样一个念旧的人。

    沈照很容易就找到了书架上的小学同学录,封面就是他们的毕业证。

    那时候的他们俩,一个在照片的西北角,一个在东南角,隔得银河那么远,谁能想到这样相互嫌恶的两个人,而今竟然住在对门。

    沈照的目光落到同学录旁边的一个黑色画册上,那册子也是有些年头了,册脊有些松散,露出扉页的一角,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浮欢昧眼前,沈照贯始终。

    小学时候有补课老师问她名字的由来,她便念了谢灵运的这句诗,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理解其中含义,不过是听爷爷常常提起,她就学来了。

    同样的,老师也问过贺遂川,他答的是,平安顺遂,海纳百川。

    而沈照那时却说,希望他永远事与愿违。

    时隔多年,时过境迁,沈照竟然又看见了这句诗,她好奇的伸出手,却被一声喝住。

    贺遂川叫了她一声,随即从门口窜进来,拦到她身前,将那画册挡个严实,“沙发换好了,去客厅吧。”

    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这样遮遮掩掩,沈照在心里嘀咕一番,她虽然好奇,却也不愿去做那小人行径,便跟着贺遂川离开卧室。

    “总说要让照照过来,我跟你师父不是这个忙就是哪个忙,今儿可算凑到一起了。”周媛去切了一盘水果端上来。

    贺松到冰箱里拿饮料,笑着搭茬:“可不,我俩现在可是比牛郎织女还难得相会。”

    沈照也笑着开了一瓶可乐,“那今天我可得多吃点,下一次再想吃这样的饭就不一定什么时候了。”

    贺遂川坐了没一会儿,就到厨房和做饭阿姨一起忙活。

    周媛和贺松对视一眼,一齐坐到了沈照对面,犹如审问一般,沈照瞬间有点紧张。

    贺松先开口问:“照照啊,你看你们也要高考了,你想没想过之后想考哪?或者想干什么啊?”

    这确实把沈照难倒了,她还没考虑过这个,总不能先编一个,只好如实说:“师父,我还没想好呢。”

    周媛立即接道:“是啊,这时候的孩子有几个有目标有理想的,那不都是懵懵懂懂的。”她将茶杯往沈照那边推了推,切入正题:“有时候啊,还是旁观者清,照照啊,依你看遂川将来适合做点什么?”

    沈照怔了怔,看看周媛又看看贺松,很快就顿悟了,合着这俩人暗地里较着劲呢,与其说是问她觉得贺遂川适合干什么,还不如说是,让她替贺遂川投一票,是干医生还是当兵从政。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说不好了,那位贺大少爷可要闹别扭。

    当医学生还是大头兵,这让沈照怎么选啊,那贺遂川分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估计这两样他哪样也不爱干。

    这是沈照的心里话,可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她透过厨房的透明玻璃窥视里面忙忙碌碌的贺遂川,忽然福至心灵,不然让他当个厨师应该也不错,毕竟他做饭真的很好吃。

    沈照看着看着,竟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也不知是想到了贺遂川烧的菜还是他这个人。

    “他既然选了文,估计就是不想学医的吧…”

    沈照说这话也很没底气,谁知道贺遂川当时为什么选文,这两人与其在这审她,还不如直接去问问当事人。

    闻言,周媛瞬间就像看球赛压错宝一样沮丧,贺松则是面露喜色,“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他送到部队去,以他的身体素质,体检应该是没问题的。”

    从军,那就意味着至少要两三年,甚至更久,身边不会时常有他,纵然是见面,估计也是匆匆几眼便要别离。

    光是想到没有他的时光,沈照就莫名觉得心头一紧。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只能下意识地应和:“嗯…我觉得行。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

    说完,沈照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过随口一说,不会真的有人当回事,她一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一边赶紧跑到厨房去,好让自己不再呆在这被迫受审。

    却没想到,贺松真的往心里去了,他看着周媛:“你说遂川真的会听她的?她也只是个孩子啊。”

    周媛睖他一眼,“那你没发现咱儿子把她的话比我们俩说的话看得还重嘛?”

    周媛这一提,贺松也注意到了,沈照一说要多吃点,贺遂川便立即去厨房忙活,好像生怕那个新来的做饭阿姨能做出什么把沈照毒死的菜一样。

    “我还觉得啊,这事咱俩说他肯定不听,但你要是带上沈照这俩字,他搞不好就愿意了。”

    贺松一顿,“啧,这还有没有天理,他还是不是我俩生的儿子了?”

    周媛大笑,“谁知道呢。”

    这里的厨房虽然比月升小区的那个厨房大了两倍不止,但三个人在里面转悠,还是有点挤,特别是其中一个还不是来干活的,而是来捣乱的。

    沈照一会儿偷吃一片等下要拿来炒的香肠,一会儿视察一下泡在水里的青菜。

    贺遂川终于忍不住一皱眉,“啧,你洗没洗手?”

    沈照朝他吐了吐信子,晃着尾巴就是不肯走。

    贺遂川赶不走她,过了会儿竟直接把她当成了试菜官,做好一道就让她先尝。

    沈照也很称职,总能点评出来点什么,比如那一道醋溜土豆丝,她还没尝就知道醋肯定放少了。

    窗外一阵风吹过来,刮得几个塑料口袋落到地上,贺遂川连忙去关窗:“吴姨,天都这么冷了,怎么还开窗?”

    吴姨一边切菜一边道:“刚刚炒菜烟大,抽烟机最近不怎么好使。”

    沈照顺着贺遂川的颀长的身形朝外望去,已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深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淅淅沥沥的雨过后,柏舟被浸润得更加萧瑟零落。

    文科零班是按成绩选座,即是排名越靠前的,有座位优先选择权,大换血排座位的那天,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只见稳坐第一名的贺遂川最先走进去。

    沈照暗自在心里叹气,就算侥幸考进了零班,也是吊车尾,等轮到她选座的时候,第一名身边估计都被坐满了,想跟学霸再续同桌前缘估计是痴人说梦了。

    没等她这口气叹完,贺遂川却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走出来了,明亮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笑脸。

    “老师,我想之后再选。”

    文科零班的班任闻彤,是位从别的地方调任过来的优秀女教师,好老师一般都喜欢好学生,这是瞎子堵上耳朵也能品出来的定律。

    闻老师设身处地为贺遂川考虑,想来是他刚考进新班级,还不太适应,不知道坐在哪听课效率会高。

    于是,闻老师很善解人意地笑着说:“那行,你在边上看一会儿,什么时候想选,随时打断。”

    贺遂川乖巧地挪到一边,第二名就是施颜清,他一脸懵地走进去,挑了个第二排中间的位置。

    随后,贺遂川眼见着零班的同学顶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走进去,好久好久,才终于听到了他熟悉的名字。

    “沈照。”闻老师的目光落到名单末尾,将名字念了出来。

    沈照走进崭新的班级,里面的人都已经快坐满了,她看了半天,只见倒数第二排还空着两个座位,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盯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发了会愣。

    而下一秒,就见贺遂川从门口走了进来,零班的人都抬起头来,他们都很好奇,年级第一会选哪个位置,包括沈照。

    她看着贺遂川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忽然发现自己心跳竟然和坐在凤仙游乐场的过山车上时跳得一样快。

    他看也没看别的座位,径直坐到了她身旁。

    班级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班上小规模地沸腾起来,空气在上方被来来回回地小火翻炒。

    沈照看着贺遂川,却不敢说话,害怕有什么东西从嘴里跳出来。

    贺遂川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噙着笑意。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闻老师才轻轻跺了跺脚,整间教室熄了火。

    那天晚上放学,贺遂川履行诺言请客吃饭,他、沈照还有施颜清一起在理科三班门口堵了徐徽和高若祯好一会儿,五个人去二中对面的火锅店搓了一顿。

    其间,徐徽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挨个敬酒,施颜清不敢喝酒,连连推拒,徐徽便直接红着脸拍案而起,“你凭什么不喝!”

    吓得施颜清直接干了半瓶。

    高若祯尽量保持着清醒,多吃菜,少说话,不然这话头一提,徐徽那酒杯就提个没完。

    沈照仗着有人请客,也没少灌酒,她喝多了酒也不上脸,面上还是惨白白,回去的路上还撺掇大家一起玩老鹰捉小鸡,脚步稳健,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但贺遂川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这人已经是不清醒了。

    五个人也没浑到太晚,至少还有两个清醒的,都能保证安全回家。

    沈照虽然酒量不怎么样,还爱逞能,但好在酒品很好,到家了也不耍酒疯,只是比平时更加疲倦乏累,直接瘫在床上倒头就睡。

    贺遂川喂完猫,把灯一关,穿过201虚掩着的门,去给沈照盖被子。

    已经下过第一场雪,暖气虽然给得足,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盖就睡觉。

    问题就在于,被子在沈照里侧,贺遂川站在床边上根本没法够到,他只能把一条腿的膝盖支在床上,探半个身子在床上。

    好巧不巧,沈照在这个时候忽然睁眼,这屋的窗帘就是个摆设,从来不拉,月光映照进来,好像碎银点点,沈照亮晶晶的眼睛转了又转,目光倏地落在贺遂川眼角的那颗泪痣上。

    那个点小极了,又不是纯黑色,有些发棕,不熟悉的人很难发现贺遂川还有一颗泪痣。

    小时候,连贺遂川本人也没留意过,还是沈照发现的,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捧过来一面镜子,奶声奶气地说:“你看,你眼睛下面有一个黑点儿,从前还没有,好像是最近才有的。”

    贺遂川看着沈照的眼眸里面映照出自己的模样,就像他当初接过镜子一样。

    看她的眼神,贺遂川就知道她还没醒酒。

    沈照骤然抬起手,勾住贺遂川的脖子,朝他泪痣的位置亲了一下,然后便像是心满意足了,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贺遂川顿时愣怔在月色之下,好像那一吻,就把酒气过到了他身上一样,他整个人恍惚间有了醉意,只觉得一阵滚烫的热浪从眼角漫开,直至将他整个人淹没,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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