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下）
三个人先一道回了沂源镇，看望程姥姥，才进门，一只黑猫便窜了出来，在贺遂川脚下蹭来蹭去，又到沈照面前翻肚皮。
自从两人离开柏舟之后，海胆便送到沂源镇跟程姥姥作伴了。
沈照陪海胆玩了一会儿，趁着贺遂川去厨房忙活，她特意躲回房间画了个淡妆，在晚饭的时候一直期待着，每道菜都要先尝一遍，生怕哪道菜里藏着戒指。
到最后，贺遂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怎么？这几天给你饿着了？”
沈照悄悄瞪他一眼，心里嘟囔一句，却不敢戳破。
没等她怀揣着这份期待高兴多久，就忽然接到了程郡打来的电话。
“喂，妈，你明天过来嘛，姥姥都想你了…”
她慵懒的话音被打断，程郡沉声说：“照照啊，你回来一趟吧，你爸他…查出肺癌了…”
沈照先是适应了一下“你爸”这个词，许久才明白它指得是谁，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用过这个词了，等她缓过神来，程郡在那边已经叫了她好几声了。
已经过去了太多年，爱也好，恨也罢，都被洗刷的褪色，却又在瞬间浓烈，让沈照猝不及防。
好在她已经足够冷静，她应声：“嗯，我知道了，哪个医院？”
随后，沈照和贺遂川在次日打道回府，贺申一偷偷躲在后座，跟了回去。
沈照没想到再见到沈慎之时，已经是一个站着，一个只能躺着，那深陷在惨白病床里的面容让沈照险些认不出来。
他变了太多，或者，她也想不出这个人原来的样子。
“那个女人呢？”沈照语气平静。
病房外站着的人除了沈照以外，都和病床上躺着的那位没什么关系，而那位法律上的妻子压根没出现。
“跑了。”程郡皱着眉摇头，随后把目光落在对面的长椅上，沈照这才注意那还坐着个小孩。
那就是沈照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尧。
沈照冷笑，“连小的也没带走？”
沈尧才五岁半，虽然听不懂大人的谈话内容，但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可能不会再见到妈妈了。
眼前的人都让沈尧觉得尤其陌生，空气中凝重的氛围更让他觉得恐惧，只有角落里径自玩手机的贺申一让他有想靠近的想法。
贺申一看见一个小不点凑到自己跟前，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沈尧小声叫了声哥，然后拉住了贺申一垂在身侧的小手指。
贺申一人小鬼大，什么都懂，反正他也经常被抛来抛去，虽然情况能比小不点好些，但也都是差不多的。
病房里传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管子一并咳出来一样，沈照听见沈慎之似乎是在叫她，便走了进去。
陈妍还算有点良心，没把沈慎之的钱都卷走，最起码他现在医药费是不愁的，还能有余钱请个护工。
“照…照，大夫说，我…这病，恐怕…”
沈慎之猛地喘息了几声，宛如一个巨大的风箱，“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恨我…”
沈照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可，临了，临了…我身边…也只有你…”
护工走过来，用棉签沾水给沈慎之润了润嘴唇，他似有许多话要说，可面对着沈照这副神情，又全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活该，混蛋了一辈子，临走前落得怎样的光景也都是他应得的。
可是，他的儿子，沈尧还小…
“尧尧，你见了吧…那是你亲弟弟…”
沈照这才听明白，前面几句煽情算作前戏，正文在这等着呢，她这时候要是真心软了，那才是脑子进了水。
“你是打算给那小崽子找个下家？那你找错人了，那是你俩生的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可没义务管，实在没人养，就送孤儿院。”
沈慎之听了这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憋了半天，才继续说：“我…名下…还有点钱…养他到…十八岁…不成问题，我只是想…希望…有人能带着他…咳咳咳…”
沈照抱着双臂，“我跟他不熟。”
这也是实话，从沈尧出生，这还是姐弟俩第一次见面。
见沈慎之半天也说不出来话来，沈照耐心告罄，转身正要出去，沈慎之却忽而抓着床板，竭尽全力嘶吼道：“将来我没了…你就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等他长大…你们彼此还能，还能有些照应！”
沈照没回头，却停下了脚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那你就好好治，如果手术成功，说不准还能看到那小不点长大。”
走出病房，沈照迎面和那小不点撞上。
沈尧壮着胆子拉住沈照，又看了一眼贺申一，奶声奶气地说：“他说，我要叫你姐姐。”
就算养大这小不点用不着沈照搭钱，可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需要多少潜在成本，沈慎之这辈子是不会明白了，他永远都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办到一切。
沈照心里门清，这事她要是真应下了，那就是纯正大冤种，但要真的冷心冷面地把小不点扔下，她又于心不忍。
就在沈照一个头两个大时，贺遂川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别急着做选择，想不通就先放放，我们还是先回沂源吧。”
沈尧暂时被送回家，让保姆带着，其他人坐着贺遂川的车回了沂源镇。
静谧朴实的沂源镇总能让沈照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他们到的时候正是下午，程姥姥坐在院子的大槐树下乘凉，昏昏欲睡，见有人进来，才掀开眼皮。
这些年沂源镇的变化不算小，当地文旅局用千年古镇当噱头，好多地方都开发成了旅游景区，沈倩就在家附近的一个景区边上开了一家盒饭店，生意还算不错。
陈律师与她的联系也一直没断，程姥姥谈起他们两个，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我觉着啊，这俩人有戏。”
沈照只是笑笑，两人是否能走到一起，还是要看缘分的。
程姥姥看着她笑，忽而将话题引到她身上，“你跟那个小贺也在一起挺久了，一直分开那么远也不是个事啊，你俩怎么想的？”
程姥姥年纪虽然大了，却仍有操不完的心，沈照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没犹豫太久，“我反正也快毕业了，他们那边发展前景好，我到时候考研考到那边去。”
“那你要是考不上呢？”
程姥姥一针见血，沈照顿了顿，“考不上就再说，总之我们不会分开。”
与此同时，贺遂川正在里屋跟导师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深沉的嗓音：“遂川啊，去鹿鸣的事你真的想好了么，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本校发展。”
“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了，除去私人感情，鹿鸣城历史悠久，有不少建筑需要复原和修缮，比起留校，我还是希望多和建筑呆在一起。”
听过贺遂川这一番话，电话那边静默了一阵，也只好妥协。
金乌西沉，盛夏的燥热也渐渐被风吹散，街上出来吹晚风的人也多了起来，沈倩在节假日提早关了店面，到玲子家把沈清接了回来，两人一齐踏进家门，沈清就朝沈照扑了过来：“姐！我好想好想你！”
沈清长高了不少，性格也更加活泼开朗，抱过了沈照，又去缠着贺遂川。
变化最大的还是沈倩，她将从前披散的头发都梳了起来，显得尤为精神利落，原来那个怯懦胆小的样子是半分也没有了。
晚饭时，众人有意无意地提到陈律师，沈倩也半点不露怯，只说：“就算真在一起了，我也没什么配不起他的，只看合不合适了。”
揭过这一话题，程姥姥又想起什么，“哦对了，照照，你房间里那个大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啊，怪占地方的，没什么用的话，我就卖给收废品的了。”
沈照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沈清先抢着说：“那…那是我给我姐买的衣服…”
程姥姥满不在意：“哦，那都多少年前买的了，你姐还能穿吗？”
沈照这才想起来，原是那件乌龙婚纱。
“姥姥，我又没比以前胖多少。”
沈照这些年的总基数是没怎么变，但该长肉的地方丰腴了不少，从前的衣服未必还合适，只是那婚纱，她从前也没穿过啊。
程姥姥哄道：“好好好，我也没说你胖啊，这样吧，你还是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就扔了。”
沈清一听说姥姥要扔，忙撺掇着沈照吃过饭去试。
那套婚纱是缎面抹胸设计，简约素雅，白纱下摆上点缀着颗颗圆润透亮的珍珠。
沈照自己拉上背后的锁链，露出白皙的锁骨和肩膀，整个人明媚而不失优雅。
她照着镜子把头纱戴好，刚想用手机拍下来留个纪念，屋里的灯火就忽然灭了下去。
大约是老旧电路又开始罢工，沈照一着急直接穿着婚纱走到了院子里。
老院子的四周都装饰着各式各样的星星灯，像是飞舞在夜空中的萤火虫，沈照还以为这是什么节日仪式，就见贺遂川正借着这实在算不得明亮的灯光，在圆桌上作画。
“你在这画也不怕费眼睛。”
沈照提着裙摆走过去，想让他看看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可刚走了一步，整个房子的灯又忽然亮了起来。
只见她的一众亲人，都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院子外面还围着星星点点看热闹的游客。
贺遂川站起身来，墨蓝色的西装衬得他更加高挑，复古双排扣在灯辉之下格外耀眼。
沈照恍然，经那么一茬，她都快忘了这事了。
原来贺申一没骗人…
“不算费眼睛，我很快就画好了。”
贺遂川将手里的画册递给沈照看。
沈照接过来时就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当年在贺遂川房间，他死活拦着不让翻的那本黑册子么？
正摊开的一面，画得就是穿婚纱的沈照，铅笔速写画出来的样子很逼真，是她提着裙摆回眸一笑的样子。
沈照再往前翻。
张张都是速写，笔风由稚嫩转向成熟，可画得却都是同一个人。
有弹吉他时的沈照，弹钢琴时的沈照，趴着桌子睡着的沈照，玩泥巴的沈照，还有开怀大笑的沈照…
每一张都是她。
这是一本蓄谋已久的画册，从贺遂川学会速写开始，从两个人知道对方的名字开始，从小时候开始…
谨小慎微如贺遂川，也终于有勇气把他的爱公之于众。
因为他爱的人，刚好也爱着他。
“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说。”
贺遂川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不愧是当了副教授的人，说个话还跟汇报PPT似的，还第一第二的，沈照不由得在心里吐槽，眼眶却莫名湿润起来。
贺遂川虔诚地盯着她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眸，“第一件，我们以后不会再异地了，我已经申请调到鹿鸣研究古建筑。”
沈照一怔，下意识说：“你没必要为了我…”
贺遂川打断道：“这边的尚未开发的遗迹更多，也更适合我发展，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两人对视许久，眼里都盛满了对方的影子。
风吹乱了贺遂川的发梢，也吹红了他的耳尖，他低了低头，诚恳地说：“当然…也一定有你的原因，因为我在考虑未来的时候，不可能抛下你。
总之…你先听我说完。”
沈照依言沉静下来，看着他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盒，单膝跪地，“第二件，我会尊重你未来的每一个选择，比如接下来的这个，我能否邀请你和我共度一生呢？”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沈照的回应，而她只看见了贺遂川微微颤抖的手。
她下意识蹲下来，把手伸到他面前。
“荣幸之至。”
贺申一站在最佳视角，记录下了求婚的整个过程，直到亲眼看见贺遂川为沈照带上了戒指。
不知是谁带了小音响，欢快的乐曲在夏夜里飘扬，沈照提起裙摆与贺遂川装模作样地跳起交际舞来，其他人也渐渐加入进来，小院子很快变成一个小型舞池。
他们都没有固定的舞步，只是跟着音乐的节奏随心所欲地跳起来。
贺申一蹦跶累了，呆在一旁剪视频玩，贺柳之前就在平台上有过一个账号，经常发一些旅游视频，粉丝不算多，贺申一闲的无聊，就把今天拍的视频发了上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只是随手一发，就涨了近百万的粉丝。
还为沂源镇这个小地方带来了洪水般的客流量，使它迅速发展成了旅游圣地。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镜头之中，浪漫的风吹过一张张笑颜，在飘向更远的地方。
自从两人离开柏舟之后，海胆便送到沂源镇跟程姥姥作伴了。
沈照陪海胆玩了一会儿，趁着贺遂川去厨房忙活，她特意躲回房间画了个淡妆，在晚饭的时候一直期待着，每道菜都要先尝一遍，生怕哪道菜里藏着戒指。
到最后，贺遂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怎么？这几天给你饿着了？”
沈照悄悄瞪他一眼，心里嘟囔一句，却不敢戳破。
没等她怀揣着这份期待高兴多久，就忽然接到了程郡打来的电话。
“喂，妈，你明天过来嘛，姥姥都想你了…”
她慵懒的话音被打断，程郡沉声说：“照照啊，你回来一趟吧，你爸他…查出肺癌了…”
沈照先是适应了一下“你爸”这个词，许久才明白它指得是谁，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用过这个词了，等她缓过神来，程郡在那边已经叫了她好几声了。
已经过去了太多年，爱也好，恨也罢，都被洗刷的褪色，却又在瞬间浓烈，让沈照猝不及防。
好在她已经足够冷静，她应声：“嗯，我知道了，哪个医院？”
随后，沈照和贺遂川在次日打道回府，贺申一偷偷躲在后座，跟了回去。
沈照没想到再见到沈慎之时，已经是一个站着，一个只能躺着，那深陷在惨白病床里的面容让沈照险些认不出来。
他变了太多，或者，她也想不出这个人原来的样子。
“那个女人呢？”沈照语气平静。
病房外站着的人除了沈照以外，都和病床上躺着的那位没什么关系，而那位法律上的妻子压根没出现。
“跑了。”程郡皱着眉摇头，随后把目光落在对面的长椅上，沈照这才注意那还坐着个小孩。
那就是沈照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尧。
沈照冷笑，“连小的也没带走？”
沈尧才五岁半，虽然听不懂大人的谈话内容，但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可能不会再见到妈妈了。
眼前的人都让沈尧觉得尤其陌生，空气中凝重的氛围更让他觉得恐惧，只有角落里径自玩手机的贺申一让他有想靠近的想法。
贺申一看见一个小不点凑到自己跟前，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沈尧小声叫了声哥，然后拉住了贺申一垂在身侧的小手指。
贺申一人小鬼大，什么都懂，反正他也经常被抛来抛去，虽然情况能比小不点好些，但也都是差不多的。
病房里传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管子一并咳出来一样，沈照听见沈慎之似乎是在叫她，便走了进去。
陈妍还算有点良心，没把沈慎之的钱都卷走，最起码他现在医药费是不愁的，还能有余钱请个护工。
“照…照，大夫说，我…这病，恐怕…”
沈慎之猛地喘息了几声，宛如一个巨大的风箱，“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恨我…”
沈照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可，临了，临了…我身边…也只有你…”
护工走过来，用棉签沾水给沈慎之润了润嘴唇，他似有许多话要说，可面对着沈照这副神情，又全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活该，混蛋了一辈子，临走前落得怎样的光景也都是他应得的。
可是，他的儿子，沈尧还小…
“尧尧，你见了吧…那是你亲弟弟…”
沈照这才听明白，前面几句煽情算作前戏，正文在这等着呢，她这时候要是真心软了，那才是脑子进了水。
“你是打算给那小崽子找个下家？那你找错人了，那是你俩生的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可没义务管，实在没人养，就送孤儿院。”
沈慎之听了这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憋了半天，才继续说：“我…名下…还有点钱…养他到…十八岁…不成问题，我只是想…希望…有人能带着他…咳咳咳…”
沈照抱着双臂，“我跟他不熟。”
这也是实话，从沈尧出生，这还是姐弟俩第一次见面。
见沈慎之半天也说不出来话来，沈照耐心告罄，转身正要出去，沈慎之却忽而抓着床板，竭尽全力嘶吼道：“将来我没了…你就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等他长大…你们彼此还能，还能有些照应！”
沈照没回头，却停下了脚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那你就好好治，如果手术成功，说不准还能看到那小不点长大。”
走出病房，沈照迎面和那小不点撞上。
沈尧壮着胆子拉住沈照，又看了一眼贺申一，奶声奶气地说：“他说，我要叫你姐姐。”
就算养大这小不点用不着沈照搭钱，可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需要多少潜在成本，沈慎之这辈子是不会明白了，他永远都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办到一切。
沈照心里门清，这事她要是真应下了，那就是纯正大冤种，但要真的冷心冷面地把小不点扔下，她又于心不忍。
就在沈照一个头两个大时，贺遂川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别急着做选择，想不通就先放放，我们还是先回沂源吧。”
沈尧暂时被送回家，让保姆带着，其他人坐着贺遂川的车回了沂源镇。
静谧朴实的沂源镇总能让沈照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他们到的时候正是下午，程姥姥坐在院子的大槐树下乘凉，昏昏欲睡，见有人进来，才掀开眼皮。
这些年沂源镇的变化不算小，当地文旅局用千年古镇当噱头，好多地方都开发成了旅游景区，沈倩就在家附近的一个景区边上开了一家盒饭店，生意还算不错。
陈律师与她的联系也一直没断，程姥姥谈起他们两个，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我觉着啊，这俩人有戏。”
沈照只是笑笑，两人是否能走到一起，还是要看缘分的。
程姥姥看着她笑，忽而将话题引到她身上，“你跟那个小贺也在一起挺久了，一直分开那么远也不是个事啊，你俩怎么想的？”
程姥姥年纪虽然大了，却仍有操不完的心，沈照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没犹豫太久，“我反正也快毕业了，他们那边发展前景好，我到时候考研考到那边去。”
“那你要是考不上呢？”
程姥姥一针见血，沈照顿了顿，“考不上就再说，总之我们不会分开。”
与此同时，贺遂川正在里屋跟导师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深沉的嗓音：“遂川啊，去鹿鸣的事你真的想好了么，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本校发展。”
“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了，除去私人感情，鹿鸣城历史悠久，有不少建筑需要复原和修缮，比起留校，我还是希望多和建筑呆在一起。”
听过贺遂川这一番话，电话那边静默了一阵，也只好妥协。
金乌西沉，盛夏的燥热也渐渐被风吹散，街上出来吹晚风的人也多了起来，沈倩在节假日提早关了店面，到玲子家把沈清接了回来，两人一齐踏进家门，沈清就朝沈照扑了过来：“姐！我好想好想你！”
沈清长高了不少，性格也更加活泼开朗，抱过了沈照，又去缠着贺遂川。
变化最大的还是沈倩，她将从前披散的头发都梳了起来，显得尤为精神利落，原来那个怯懦胆小的样子是半分也没有了。
晚饭时，众人有意无意地提到陈律师，沈倩也半点不露怯，只说：“就算真在一起了，我也没什么配不起他的，只看合不合适了。”
揭过这一话题，程姥姥又想起什么，“哦对了，照照，你房间里那个大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啊，怪占地方的，没什么用的话，我就卖给收废品的了。”
沈照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沈清先抢着说：“那…那是我给我姐买的衣服…”
程姥姥满不在意：“哦，那都多少年前买的了，你姐还能穿吗？”
沈照这才想起来，原是那件乌龙婚纱。
“姥姥，我又没比以前胖多少。”
沈照这些年的总基数是没怎么变，但该长肉的地方丰腴了不少，从前的衣服未必还合适，只是那婚纱，她从前也没穿过啊。
程姥姥哄道：“好好好，我也没说你胖啊，这样吧，你还是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就扔了。”
沈清一听说姥姥要扔，忙撺掇着沈照吃过饭去试。
那套婚纱是缎面抹胸设计，简约素雅，白纱下摆上点缀着颗颗圆润透亮的珍珠。
沈照自己拉上背后的锁链，露出白皙的锁骨和肩膀，整个人明媚而不失优雅。
她照着镜子把头纱戴好，刚想用手机拍下来留个纪念，屋里的灯火就忽然灭了下去。
大约是老旧电路又开始罢工，沈照一着急直接穿着婚纱走到了院子里。
老院子的四周都装饰着各式各样的星星灯，像是飞舞在夜空中的萤火虫，沈照还以为这是什么节日仪式，就见贺遂川正借着这实在算不得明亮的灯光，在圆桌上作画。
“你在这画也不怕费眼睛。”
沈照提着裙摆走过去，想让他看看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可刚走了一步，整个房子的灯又忽然亮了起来。
只见她的一众亲人，都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院子外面还围着星星点点看热闹的游客。
贺遂川站起身来，墨蓝色的西装衬得他更加高挑，复古双排扣在灯辉之下格外耀眼。
沈照恍然，经那么一茬，她都快忘了这事了。
原来贺申一没骗人…
“不算费眼睛，我很快就画好了。”
贺遂川将手里的画册递给沈照看。
沈照接过来时就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当年在贺遂川房间，他死活拦着不让翻的那本黑册子么？
正摊开的一面，画得就是穿婚纱的沈照，铅笔速写画出来的样子很逼真，是她提着裙摆回眸一笑的样子。
沈照再往前翻。
张张都是速写，笔风由稚嫩转向成熟，可画得却都是同一个人。
有弹吉他时的沈照，弹钢琴时的沈照，趴着桌子睡着的沈照，玩泥巴的沈照，还有开怀大笑的沈照…
每一张都是她。
这是一本蓄谋已久的画册，从贺遂川学会速写开始，从两个人知道对方的名字开始，从小时候开始…
谨小慎微如贺遂川，也终于有勇气把他的爱公之于众。
因为他爱的人，刚好也爱着他。
“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说。”
贺遂川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不愧是当了副教授的人，说个话还跟汇报PPT似的，还第一第二的，沈照不由得在心里吐槽，眼眶却莫名湿润起来。
贺遂川虔诚地盯着她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眸，“第一件，我们以后不会再异地了，我已经申请调到鹿鸣研究古建筑。”
沈照一怔，下意识说：“你没必要为了我…”
贺遂川打断道：“这边的尚未开发的遗迹更多，也更适合我发展，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两人对视许久，眼里都盛满了对方的影子。
风吹乱了贺遂川的发梢，也吹红了他的耳尖，他低了低头，诚恳地说：“当然…也一定有你的原因，因为我在考虑未来的时候，不可能抛下你。
总之…你先听我说完。”
沈照依言沉静下来，看着他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盒，单膝跪地，“第二件，我会尊重你未来的每一个选择，比如接下来的这个，我能否邀请你和我共度一生呢？”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沈照的回应，而她只看见了贺遂川微微颤抖的手。
她下意识蹲下来，把手伸到他面前。
“荣幸之至。”
贺申一站在最佳视角，记录下了求婚的整个过程，直到亲眼看见贺遂川为沈照带上了戒指。
不知是谁带了小音响，欢快的乐曲在夏夜里飘扬，沈照提起裙摆与贺遂川装模作样地跳起交际舞来，其他人也渐渐加入进来，小院子很快变成一个小型舞池。
他们都没有固定的舞步，只是跟着音乐的节奏随心所欲地跳起来。
贺申一蹦跶累了，呆在一旁剪视频玩，贺柳之前就在平台上有过一个账号，经常发一些旅游视频，粉丝不算多，贺申一闲的无聊，就把今天拍的视频发了上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只是随手一发，就涨了近百万的粉丝。
还为沂源镇这个小地方带来了洪水般的客流量，使它迅速发展成了旅游圣地。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镜头之中，浪漫的风吹过一张张笑颜，在飘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