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舟没应声,透过镜子看那人一点点靠近她。

    她们的确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自从她的身份暴露之后。

    “不劳少将动手。”

    蔚舟随手将那串称得上藏品的项链丢进首饰盒里,隔着镜子与多琳对视,声音冷冽:“还未开宴,少将这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多琳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提起裙摆走近两步,语气真诚:“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你一直不见我,直到今天我才找到机会。”

    她的眉眼随了诺瓦,不笑自怜,原本被她一身干练的气质压了下去,此时刻意示弱,便显出几分不和谐。

    蔚舟没回头,反而扯着唇角笑起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我承认,起先去帝国查你身份,是打着用这个秘密胁迫你帮我的念头,但我没想过真的去揭穿你!探子失手被抓也在我意料之外。况且,事先我对千星计划一无所知,才会不小心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很抱歉,幸好你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蔚舟捏着一颗水晶耳环,棱角在她指腹压出一道白痕,松手后,白痕又被血色覆盖,消失无影。

    “你是以什么标准来衡量的呢?”

    多琳一愣,她不明白蔚舟的意思。

    好在蔚舟本也没打算等她的回答,继续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职位在杜漳之上,民心和威望却远不如他?”

    她太忙了,忙到甚至抽不出空回去看看江澜,更别提抓着多琳这点小算计不放。可这人非要上赶着让她不开心,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听她提起声望,多琳拧眉,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在你没回来前,阿漳是杜将军指定的继承人。而我!整个议会都知道,我从不在父亲的考虑范围内!”

    她深深吸气,咬紧了牙,显然心中为此愤懑不平已久。

    可蔚舟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给出答案:

    “因为你的行事逻辑不对。谈合作时你不给利益,不画蓝图,首先想着去抓合作对象的把柄;势弱时你不上进,也不反抗,安慰自己是对手家底太厚;犯错后你会先将责任推给客观原因,一句‘非我所想’便抹去了所有主观出发点,既不反思也不弥补,甚至连道歉都只是口头轻飘飘说着——”

    她伸出一指,点在镜子里的多琳心口上,幽幽道:

    “你猜为什么‘赔礼’和‘道歉’总不分家呢?”

    蔚舟鲜少用这种上位者的口吻教训旁人,甚至对名正言顺的学生赛琳娜都没说过重话。可多琳那一句“没受到损失”,叫她无端想起江澜受的七个月妊娠苦痛,便忍不住出言刺激这个标榜“无心之失”的罪魁祸首。

    她还念着今天是宾客齐聚的生日宴,没有公然撕破脸皮,可身上那股气势却不是轻易收得住的。

    先前多琳说执行官之上唯有一个无实权的皇帝,倒也不算说错。帝国境内,皇帝只是国家标志,贵族又强在抱团,可以说,在身份地位上,早已几乎无人越的过蔚舟。

    更何况,她九岁被丢在战场上,从此便是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其血气程度不是多琳这种远坐指挥台的人能比的。

    这股压迫平日里被她自身的气质掩盖,此时不经收敛,便如排山倒海一般袭向面前的人。

    多琳被她的气势骇住,又平白得了一顿全是否定的评价,一时竟有些站不稳。

    虽然她和蔚舟接触不多,但蔚舟的温和是出了名的,这人历事太多,所以总对旁人怀着包容之心,何曾听过她如此尖利地评价过别人。

    正是这种老实人发怒的反差,才更叫多琳无法接受。

    似乎又回到了被诺瓦笑着讽刺的那天。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怎么做都是错的?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蔚舟闭了闭眼,不做评价。

    事到如今多琳仍然困于自己的逻辑,难道凡事都需要别人来教吗?

    她不愿在叫不醒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开口送客:“少将,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吧,你挡着我的化妆师了。”

    门外的化妆师刚到没多久,察觉到房间内气氛不对,一直没敢进门。今日这场宴会上,她谁也得罪不起,直到看见宴会的主角朝她招手,才推着化妆车小心进门。

    蔚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将那串项链塞到她手里,“麻烦帮我戴一下。”

    这时杜漳也进了门,手臂上还挂着那个王冠——若非季时宴提醒他说,上面镶嵌的碎钻不能磕碰,他简直要和拿着一个门把手一般随意攥在手里。

    “二姐,你在这干嘛呢?”

    杜漳还记得自家妹妹不乐意见到她,不着痕迹地赶人:“小七在帮忙布置会场,嚷着要你掌掌眼呢,你下楼看看吧。”

    说罢走到蔚舟身边,在她头上比来比去,一会歪头一会眯眼,“这么戴着不稳吧,是不是得用夹子卡在头发上?”

    蔚舟闭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杜漳是把那顶王冠放她头上了,“首饰戴多了很俗,王冠就不要了吧。”

    “真的吗?我觉得很好看啊,你不就戴了一串项链?”

    “真的,不信你问化妆师小姐,她比我们都专业。”

    多琳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一时间,竟连眼前这个兄妹亲密氛围也觉得刺眼,立刻转头离开了房间。

    她走后不久,化妆师也结束工作。

    见四下无人,杜漳凑到妹妹耳边,问她:“你俩是不是吵架了?我看她脸色不对。”

    “没吵起来。”蔚舟对着镜子调整完衣服,开始换鞋,“和这种困在自己逻辑里的人吵架,毫无意义。”

    多琳需要一个破窗契机,但蔚舟没空去做她的贵人。

    杜漳单膝跪下,低头帮她扣高跟鞋的绑带,“你要是真的心里不痛快,就给她找点麻烦好了,诺瓦叔不会管的。”

    蔚舟一手压在他肩膀上借力,语气淡淡:“她一心想要坐上将军的位子,只要我始终不同意,就是给她找的最大的‘麻烦’了。其余的,她也不值得我多费功夫。”

    “行,听你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蔚舟挽着杜漳的胳膊下楼,悄悄问他:“季时宴是不是快要继任商界会长了?”

    杜漳点头,以为她是担心议会站队的事,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四哥肯定会支持你的。”

    “不是,我要找他问点事。”

    两人逐渐接近客厅,已有宾客发现主角登场,正慢慢汇聚过来。

    杜漳压低声音:“那你晚上住这吗?可以让四哥留宿一晚,慢慢聊。”

    几个月前,蔚舟在中环最繁华的地段买了间公寓,之后便很少留宿杜家本宅,显然今天她也不准备破例:

    “不,我回市中心住。你早点找机会叫他过来。”

    话音刚落,杜方已经朝她伸手。

    “感谢各位老友、伙伴们前来参加我女儿的生日宴,早年她在外学习,一直不曾露面,这一年又忙于公务,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和大家见面……”

    几位政客凑在一处感慨,心道杜方的教育方式真是与众不同,让女儿顶着风波空降,等她自己站稳了脚跟,这才借着生日宴为她引荐名流,锦上添花。

    这一席话,便是表明了要掩盖蔚舟曾是帝国执行官的事实,彻底扫清这个身份障碍。

    事实上,也没几人敢在这位风头正盛的副主席面前,提起她的过往。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也汇聚了全场宾客的目光。

    女alpha的眉骨很高,像是藏着冷冽的风雪,只是又被周身的气质融化,“藏锋”二字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连同华贵的珠宝也成了陪衬。

    这人先后站在两个国家的权利巅峰,直至今日,也才三十三岁。

    如此年轻,如此,前途无量。

    “感谢大家拨冗出席这场宴会,今年我的生日愿望是,寰宇千星,永悬不落——”

    现成的恭维时机摆在眼前,在场众人没道理不捡,于是同时举杯,为这位板上钉钉的下任将军齐声加冕:

    “愿寰宇千星,永悬不落——”

    *

    宴会尚未结束,但需要蔚舟这个寿星露面的流程已经走完,于是杜漳领着季时宴,给两人找了个适合谈话的空房间。

    季时宴今日装扮隆重,从衣领到袖口无一处不精致。他喝了点酒,嗓音更低沉:

    “生日快乐,舟舟。”

    “谢谢。”

    蔚舟提着裙摆,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直入主题道:“找你是想问点事。你和帝国交易的这几个月内,有没有发现他们在什么特殊地方投入巨大?”

    时至今日,蔚舟也没能得知帝国军部到底在“忙”什么,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扭转两国利害的关键。可惜情报局刺探无果,她只好另辟蹊径,左右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经济。

    金钱的动向,往往能看出许多蛛丝马迹。

    季时宴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胃,让他脑中更加清明,却也泛起疑惑。

    他本以为蔚舟叫他过来,是想打听江澜的消息,没想到是说正事。

    难道她还不知道江澜已经复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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