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号下午四点,姜好醒了。

    守在病床前昏昏欲睡的朴定看着睁开眼睛的姜好,“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顶着一张黑眼圈浓重的脸开始喜极而泣。

    “姜好姐你总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这一个月我有多担心,你推广都掉了好几个呢……”

    听着耳边的聒噪声音,姜好不适地皱眉,嘴巴嗫嚅。

    “姐,你说什么?”

    朴定擦着眼泪,凑近了去听。

    “……安静点,我头疼。”

    好吧。

    看着面容憔悴的姜好,朴定乖乖闭上嘴巴,贴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姐你吃什么,我去买饭!”

    单人病房里恢复安静,姜吐出一口浊气,闭眼回想事故发生的那个晚上。

    沉闷且潮湿的晚风,放送着路段交通信息的车载广播,飞驰在空无一人街道上的出租车,以及坐在后座情绪低迷的自己。

    然后是失控的摩托和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还欲回想更多,病房门被拉开了。

    “你醒了?”

    核对过床号和手环后,医生看看手里的诊疗本,一脸严肃地盯着病床上的姜好瞧。

    “531号患者,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姜好,今年二十四,因为车祸被送来的医院。”

    看着神色清明对答如流的姜好,医生松了口气,在病历本上勾了一笔。

    “你还记得事故发生前,你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吗?”

    看着医生一脸凝重,姜好细细回想:“车祸发生在晚上,事故是我乘坐的出租车和一辆摩托相撞导致的,当天白天,我参加了——”

    话音戛然而止。

    姜好惊愕地睁大眼睛。

    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明明车祸细节像是磁带倒带般,不管快放慢放每个细节都格外清晰,但车祸之前自己做了什么,遇见过什么人,姜好大脑一片空白。

    她抓着病床一侧的扶手,慌张地准备起身。

    “姜女士,”医生上前安抚姜好情绪,“您的片子出来了。根据检查结果来看,除了左腿六厘米的伤口外,您在车祸中撞到了头部,脑内产了血块,这很有可能影响到您短期内的记忆。”

    姜好不安地咽着口水,一脸紧张地盯着医生:“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医生递给姜好一个安抚的笑:“您放心姜女士,您脑内淤积的血块很小,副作用只有时间非常短暂的头晕而已,而且经过调养,您丢失的记忆很大可能也会恢复。”

    这样啊。

    姜好陡然放松下来。

    她平躺在病床上,全身放松地盯着天花板,任由医生在旁调整仪器。

    “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中,至于脑内的血块,还需要住院观察一阵,但问题不大,无需过度担心。”

    姜好点头:“谢谢医生。”

    医生和护士离开一阵后,朴定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一脸担忧地冲到姜好面前。

    看朴定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姜好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坐这儿,让我安静思考一会儿。”

    朴定像只小鸡崽般乖乖坐定在姜好身边。

    “姐,听医生说,你失忆了?”

    毫无胃口地戳着食盒里呈稠状的白粥,姜好点头:“应该是。”

    “那你还能……记得多久前的事情?”

    姜好认真回想:“……给方瑞杂志拍片子,刚和标町娱乐签了八年的合同。”

    听着姜好的回忆,朴定惊讶地瞪大眼睛。

    “还有呢?三个月前拍的网剧,宝石台的唱歌节目,还记得吗?”

    姜好面上是大脑负荷过重加载失败后的平静。

    “等我吃口饭。”

    姜好低头安静舀着手里的白粥,朴定在旁唉声叹气。

    “行了,别在那儿伤春悲秋了,我人还好好的呢,不就是失忆吗,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朴定边叹气边默不作声地盯着姜好瞧。

    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姜好姐有些瘦了。面颊没有一个月前圆润了,头发毛毛躁躁地在身后披散着,嘴唇都失了血色。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美。

    以前是明艳张扬的大丽花,现在是内敛矜贵的玉兰。

    “这什么粥呀不能配点小菜,也太难吃了。”

    思绪间,姜好动作极夸张地做出个嫌弃的表情,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好吧。

    朴定内心暗道。

    仅限不说话的时候。

    不过看姜好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几天后的节目大概是有着落了。

    举着遥控器,吃饱喝足后的姜好在病床上悠哉游哉地换着频道。

    “国内影视界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青艺奖颁奖典礼将于两个月后举行……”

    “……想要身体身体健康,老中医教您一招,每天按揉……”

    “……三日前,盛江集团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开盘仅三天,市值已突破二百七十亿,每股……”

    “这都播的什么。”

    姜好吐槽着关掉电视。

    看着电视屏幕里那张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庞,朴定胆战心惊地盯着姜好,不放心似地再次确认:“姐,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姜好翻个白眼,看着眼神躲闪一脸紧张的朴定,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瞧:“说吧,瞒着我干什么好事了?剧组的衣服忘了送?还是上班时间去打游戏了?难道……我昏迷的时候,你去当了别人的经纪人!?”

    朴定摇头失笑,却是放下心来:“姐,车上放着投影仪,我去给你拿来。你想想待会儿要看什么电影。”

    日头逐渐下落,室内光线变得晦暗起来。

    朴定起身,望着窗外惊呼一声:“下雪了。”

    “快快快朴定,扶我过去看看。”

    朴定扭头,看着身后脑袋上腿上缠着绷带,正跃跃欲试准备下床的姜好,默默叹了口气,把窗帘拉得更开。

    “姐,医生说了,你现在要卧床静养。再说了,冬天已经来了,绮城会下好多场雪呢,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姜好撇撇嘴,看朴定一脸坚持,只好抻着脖子往窗外望。

    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团白雾迷蒙地笼着四周。

    “姐,等我十分钟,马上就来!”

    朴定轻轻带上门。

    略有些昏暗的室内,姜好怔愣着望向窗外,莫名有些怅然。

    ……

    第二天一大早,姜好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推开房门。

    姜好“腾”地一声坐起,面前是穿着统一制服,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的工作人员。

    见姜好醒来,为首那人冲她礼貌颔首。

    “姜好女士,您订的早餐到了。今天的菜品是八宝鸭,清蒸平菇和鲜笋粥。”

    为首的中年女性扬着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熟练地为姜好摇起床板展开小桌。

    直到手里被塞了碗筷,看着面前用精美瓷碗装点着的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姜好才稍微清醒了些。

    朴定也太夸张了,生怕自己吃得不好,还有模有样地整这么一出。

    实在是破费啊。

    “午饭我们会在十二点整准时送到。祝您用餐愉快。”

    窗边摆放的不知名花束发出清幽的香。

    姜好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心情颇好地吃着早饭。

    早上七点整,朴定提着保温盒哼着歌,在姜好病房门外与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撞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看一眼。

    朴定深吸口气,看着面前一身黑色风衣连围巾都没取下来的男人,正弯腰凑在病床门前的狭长玻璃窗旁,全神贯注地往里望。

    朴定清清嗓子,周身的欢快气氛都低了几分:“你来做什么?”

    男人像是没听到似地,一动不动地望向病房。

    直到看到女人放下筷子,满足地打个嗝后,男人转身。

    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年轻男人,男人克制地冲他点点头:“听说姜好醒了。”

    朴定简直要被他气笑,他阴阳怪气地轻哼一声,像只斗鸡般压低声调:“这里不欢迎您,您还是回去吧。”

    用肩膀推搡开男人,朴定气冲冲地进了病房,“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门阖上。

    声音断断续续的,却依稀能听得见那道女声。

    正生龙活虎地和朴定说话。

    男人想了想,挥手招来一旁的助理:“事情安排得怎么样?”

    “您放心,一切顺利。”

    ……

    一天后。

    “你说什么?恋爱综艺?”

    病房里,姜好盯着朴定,一脸不可置信:“你说我要去参加恋爱综艺?”

    朴定兴奋地点头:“昨晚公司刚刚通知的。”

    “再说了姐,你粉丝都是买的,没有粉丝会拦着你阻止你谈恋爱的。”

    姜好一口老血都快要喷出来。

    不过……自己也一个月没开工了,再不露面,为数不多的几个粉丝迟早也得跑完。

    见姜好表情动摇,朴定径直翻到合同最后一页,循循善诱:“你看看拍摄费用,咱们妥妥地赚啊这是。”

    看着上面排排列着的一长串数字,姜好认真数了三遍,暗自咂舌。

    节目组给的也……太多了。

    “那就去,”姜好伸手,“台本呢?给我对对。”

    朴定一脸诚实地摇头:“没有。”

    “那,嘉宾名单呢?这个总有吧?”

    “……也没有。”

    姜好彻底无语了。

    见姜好一脸诧异,朴定拍着胸脯保证:“姐你放心,听老板说,综艺换赞助商了,导演也换成了郭顺导演,有问题的概率微乎其微。”

    郭导?那个执导了好多热门口碑综艺,每个嘉宾后续发展都不错的郭顺导演?

    姜好眼睛一亮,冲朴定眨眨眼:“拿笔来。”

    看着录制合同上龙飞凤舞的“姜好”二字,朴定咧着嘴巴,小心翼翼地将合同放进文件袋内。

    “姐,你好好养病,我回公司汇报,马上回来。”

    恋爱综艺就恋爱综艺吧,只愿男嘉宾能帅些。

    被窝里,姜好双手合十,诚心向上天许愿。

    ……

    五天后。

    “姜好!醒醒了!有任务送达。”

    病房窗帘半拉着,整个绮城仍笼在蒙蒙夜幕中。

    “啪”地一声,病房内的灯被人按亮。

    正做着美梦的姜好睡眼朦胧地睁眼,与围了病床一圈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十五分,《换位恋人》正式开播!这是您的任务卡,请查收。”

    看着扛在工作人员肩上的镜头,姜好内心慌得很。

    可她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地接过信封。

    “请您认真阅读信封内的录制规则,我们十小时后在拍摄场地见。”

    和跟拍小哥简单交流一番后,摄制组的工作人员离开。

    还不到七点。

    姜好拥着被子在床上打呵欠。

    “531号病人,医生叫你到诊疗室来一趟!”

    护士推门叫姜好的名字。

    于是姜好又耷拉着眼皮,困倦万分地坐在自己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听他絮絮叨叨讲些注意事项,然后给自己开了张“脑内血块引起的暂时性失忆,需定期复查”的出院报告单。

    姜好站在病房内,看着朴定蹿来蹿去,兴致勃勃地为自己收拾行李。

    “姐,终于可以出院了!还正好赶上节目开拍!我回去和公司说说,你在病房里的镜头一旦放出来,就买几个‘姜好敬业’的热搜,兴许还能涨点粉呢。”

    姜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得了吧,按我这十八线开外的地位,镜头多不到哪里去。”

    插科打诨中,姜好紧张的心情倒是平复不少。

    她撕开节目组下发的信封封条,展开信件。

    “姜好女士:

    请带好您的必备生活物品,于今日下午四点半抵达位于绮城市中心的长鸽小筑参与节目录制事宜。

    另发布游戏规则——

    本次综艺的八位嘉宾中共有二人为前任关系。请有关嘉宾掩盖您们以往的男女朋友关系,在节目中自由恋爱~”

    看着手里出院报告单上标黑加粗的“暂时性失忆”五个大字,姜好眼前一黑,顿觉眼前人生一片黯淡。

    她扯过一旁的朴定,一脸“必须说实话”的严肃表情:“朴定,你如实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感情状况?有前男友吗?现男友呢?”

    “怎么可能呢,你每天辛辛苦苦跑通告,哪有时间整这些情情爱爱的。再说了,咱公司不是禁止艺人谈恋爱吗,你要是谈恋爱了,哪里有钱付违约金哦!”

    看朴定一脸理直气壮,姜好认同地点点头。

    说得也是。

    只要好好参加节目,苟到录制结束就好。

    到时后知名度有了,围脖数据也有了,再被网剧导演看中拍个小戏,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姜好只顾沉浸在美好幻想中,丝毫没注意到朴定欲言又止的神情。

    ……

    上了节目组准备的专车,跟拍小哥已经架起镜头等待着。

    姜好冲镜头挥挥手,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后便笔挺地坐在后座。

    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跟拍小哥朝姜好比个“OK”的手势。

    “您随意就好,我架着镜头拍点素材。”

    姜好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摸出手机。

    自己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得尽快恶补些最近的新闻大事才行。

    她划开手机屏幕,脑子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可下一秒,手指像是有肌肉记忆似地,鬼使神差点进了通讯录。

    一个备注为五颗爱心的联系人赫然映入姜好眼帘。

    姜好瞬间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什么情况?

    这是自己手机吗?

    前排的摄影小哥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司机师傅说着话。

    相谈甚欢,气氛融洽,姜好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她瞅准时机拨了电话出去。

    “嘟——嘟——嘟——”

    几声电话铃响后,“五颗心”接通了电话。

    “……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病好了?”

    姜好倒抽一口冷气。

    是个男人!

    听听这熟稔的语气,听听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的声音!

    迅速挂掉电话后,盯着手机屏幕上红彤彤的五颗爱心,姜好一口银牙快要咬碎。

    所以说,节目组里讲的曾有恋爱关系的二人,自己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姜好大脑飞速转动。

    以自己的性格,既然都分手了,那必定全网拉黑删除,怎么可能还伤春悲秋地留着前男友联系方式?

    有没有可能……还没分手?

    念头刚刚冒出,姜好便强迫自己把这没来由的胡乱猜测赶出脑海。

    “还有十分钟就到。”

    司机师傅和姜好搭话,姜好笑着应声“好”,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访谈环节】:

    高速行驶的轿车内,副驾驶的镜头对准了后座的男人。

    “可以谈谈你的前女友吗?”

    男人怔愣片刻:“要……说些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就好。”

    男人想了好久,然后面对镜头,开口。

    “我们初遇那天,天气不是特别好,我心情大概也比较糟糕。

    我走着走着,就碰见了她。

    穿着亮闪闪的衣服,涂着亮闪闪的指甲和眼影。

    我心里就在想:这谁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当时的我没意识到,我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

    “所以说?”

    “现在我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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