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姜好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亮着白光的长管白炽灯。

    这她知道。

    医院嘛。

    都一回生二回熟了。

    除了胃里空空荡荡,倒没什么特别感觉。

    姜好正欲起身,摄影小哥扛着摄像机凑过来,要笑不笑地冲自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你醒啦?”

    “你们因为食物中毒昏迷住院了。”

    “郭导正在赶来的路上。”

    “对了,剩下的碗我帮你们洗了。”

    自己这造的什么孽,参加节目两天就进了两回医院。

    姜好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问道:“高崇呢?他怎么样?”

    摄影小哥“哗啦”一声拉开隔断帘,示意姜好向左看。

    距姜好不过两米的右侧病床上,高崇面色惨白,正打着吊瓶,暂且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护士说年末床位紧张,再加上你俩都是食物中毒,就给安排到一起了。这也挺好,方便我们拍摄。”

    姜好扬起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几乎想象得到节目播出后会产生多么爆炸的节目效果。

    综艺节目中男女嘉宾因食物中毒双双送入医院。

    简直是综艺史上绝无仅有的头一遭。

    “姜好!姜好!”

    朴定的惊恐叫喊隔着走廊都听得一清二楚。

    病房门被猛地拉开,朴定顶着他新染的一头黄毛,跌跌撞撞地冲向姜好。

    “姐,听医生说你食物中毒了?就你这身强力壮的怎么可能?不会是有人给你投毒吧?”

    姜好不太自然地咳嗽几声,尴尬地冲跟拍小哥笑:“我经纪人不太会说话,这段回头能剪掉吗?”

    朴定顺着姜好的视线往一旁看。

    是个黑洞洞的、正在运行的镜头。

    朴定清清嗓子,陡然正经起来。

    他拉起姜好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姐,好点了吗?现在还难受不?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蟹黄包。”

    朴定忙不迭点头:“我马上去买。”

    这边二人正上演着情真意切的戏码,隔壁床的高崇被朴定的大嗓门生生喊醒,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引得大家纷纷关注。

    “姜好,你没事吧?”

    高崇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看着病房内三人投来的视线,低头沉默良久后,声音喑哑地开口:“都是我的错。”

    高崇头发凌乱一脸颓靡,望向姜好的表情就像做了错事等待家长训斥的小孩。

    姜好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因为食物中毒入院。”

    高崇不明就里地看着一脸开心的姜好,被她感染得亦露出个笑来。

    然后姜好看到了高崇的梨涡。

    浅浅的,只有被逗笑的时候才会有。

    “对了朴定,饭买两份,给高崇也带上。”

    “好嘞姐,马上回来。”

    朴定甜甜地应声,背过摄像飞来的眼刀几乎可以化为实体打在高崇面上。

    “二位醒了?”

    许是见节目组拍摄,跟着医生进入病房的,还有他身后规模庞大的护士团队。

    镜头运作着,医生把白大褂上的名字扯了扯,笑容都和蔼许多。

    “二位昏迷的时候已经洗过胃了,根据内容物判定,昏迷原因是摄入生食导致的中毒。”

    医生低头看着化验报告单,耐心叮嘱:“以后做饭记得把菜都做熟,尤其是豆角,你们吃的时候指定没多炒,豆角夹生的时候含有皂甙和血球凝集素,这么吃会中毒的。

    不过问题不大,把这瓶液输完,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回头吃饭注意点儿。”

    姜好和高崇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姜好,高崇,你们两个没事吧?”

    医生前脚刚走,郭顺导演后脚便推门而入。

    把买来的营养品和鲜花放在地上,他一脸关切地看着精神萎靡的二人。

    “没事郭导,刚刚医生来过了,说吊完水,一会儿就能出院了。”

    郭导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先休息着,我来看你们一眼,先去忙了。”

    看着能说能答意识清醒的两人,郭顺拉上病房门后,熟门熟路地拨通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放心吧,人看过了,精神很好,没什么事儿。”

    郭导没走几分钟,病房门又被打开。

    邵秋最先进来,身后跟着陈宴。

    “姜好!你们这是怎么了?”

    看着邵秋眼里的担忧,姜好宽慰:“食物中毒。放心吧,医生来看过,没大问题了。”

    看着病床上面皮惨白却仍强颜欢笑的女人,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宴突然开口:“吃饭了吗?”

    “没。”

    姜好望向陈宴。

    他今天穿了深灰色的西装西裤,显得愈发俊朗。

    “我经纪人去买了。”

    许是外面风大的缘故,他头发有些乱。

    陈宴点点头,在邵秋惊讶的目光中极为熟练地上前把姜好床板摇起,再把固定的小桌展开,然后放了食品盒在桌上。

    “吃蟹黄包吗?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陈宴低声和姜好解释,顺便撕开包装,把筷子塞进姜好手中。

    蟹黄的鲜香和薄面皮的香气充盈在鼻尖,勾得姜好食指大动。

    她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真心实意地向陈宴道谢。

    “不用谢,”陈宴难得开起了玩笑,阴郁的眉眼都生动起来,“一回生二回熟。”

    看姜好咬着食物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以及一脸满足的神情,陈宴不动声色地勾勾唇,视线转向另一边的男人。

    看起来像个弱狗似的男人面色惨白地坐在病床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姜好瞧。

    “那个……实在抱歉,我只买了一份。”

    男人的目光从姜好面上收回,与陈宴四目相对。

    “没关系,谢谢你,我还不饿。”

    高崇报以陈宴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

    就在此时,朴定推门而入。

    “姐,我买回——”

    声音在看到屋内男人的那刻戛然而止。

    他来做什么?

    姜好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觉,边吃着手边的食物边指挥朴定把买来的东西给了高崇:“都给高崇吧,我已经有了。”

    “……好。”

    朴定的目光若有似无瞟向陈宴。

    这厮坐在姜好一旁一副无微不至的殷勤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姜姐经纪人呢!

    朴定拿块抹布胡乱抹着桌子,密切注视着陈宴动向。

    抬眼看着病房内干站着的邵秋和陈宴,姜好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们过会儿就能出院了。”

    邵秋点点头:“行,那我们就先……”

    “节目组的车不舒服,我载你回去。”

    朴定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人都不懂迂回的吗?

    说得也太过直白了些,就差把“喜欢姜好”四个大字纹在脑门上了。

    姜好干笑着,在旁打哈哈:“不用不用,你们先回去吧,这儿干杵着我们俩也一个样。”

    看姜好坚持,陈宴只好妥协地点头。

    “你好好休息。”

    关门前,他颇具深意地瞟了与姜好距离极近的高崇一眼。

    “……姐,杜姐找我有点事儿,我先出去回个电话。”

    专心吃饭的姜好不甚在意地冲朴定摆摆手:“快去快去。”

    病房内复又恢复安静。

    一旁的仪器“滴滴答答”地响着。

    姜好深吸一口气,抓着被子平躺在病床上。

    她睁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良久偏过头去。

    一旁是一动不动顶着天花板的高崇。

    “高崇。”

    病房内的医疗设备“滴滴答答”地响,姜好小声叫高崇的名字。

    高崇询问的视线投来。

    “怎么了?”

    看着高崇无波无澜的眼睛,姜好意外平和下来。

    现在好像是个,把以前的不愉快说开的时机。

    “以前蹭掉你角色的事情,我很抱歉。”

    角色?

    什么角色?

    高崇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久才明白姜好指的哪件事。

    他害羞地盯着姜好的眸,面皮发红:“姜好,你不需要道歉的。”

    “不,”姜好答得一本正经,“总该向你道歉。如果当初没有我的话,你拍了这个剧后,很有可能会和现在不一样。”

    想着几天前和朴定通话时得知高崇早已退圈的消息,姜好思维瞬间发散到了因为自己,高崇因无法赚取片酬而凄惨退圈的模样。

    看着高崇平和的眸,姜好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因为姜好突如其来的关心,高崇眼睛亮亮的,捏着被角据实以告:“就,上班族。”

    姜好点点头,因为歉疚,出口的声音愈发轻柔:“一个月赚多少钱啊?够花吗?具体什么工作?同事们好相处吗?”

    像是查户口似地,姜好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高崇没有丝毫不耐,只是看着一本正经问询的姜好,腼腆地低了低头。

    “我在绮讯资本工作,每个月工资不太固定,同事们都很好。”

    绮讯资本?

    那家刚给自己所在的经纪公司进行过融资的绮讯资本?

    想着评估成功结束后自家老板一副发大财的癫狂模样,姜好望向高崇的眼神由心疼变成钦佩。

    “那你学习应该很好吧?”

    高崇点头。

    就职于全球知名的科技公司,高崇生活想必还过得去。

    姜好勉强放下心来。

    “高崇,咱们都是一起住院的关系了,我就当你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就和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与他仅隔着一道床帘的女人眼神清澈,满心满眼都在关心自己的情况。

    高崇感动得吸吸鼻子,重重点头:“好,我们互相帮助。”

    把自己口袋里剩下的牛肉干分给高崇一半,姜好和高崇的住院阵线联盟正式达成。

    走廊里。

    “你还不走吗?”

    邵秋仰头,问面前的男人。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看着陈宴掏出手机匆匆拨打电话,邵秋点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迟疑的跟拍小哥,陈宴扬扬下巴示意跟上。

    下午五点,陈宴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不时有病患经过。

    “帮我安排一间单人病房。”

    挂掉电话,陈宴捏着眉心,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面前停下一人。

    陈宴抬头,是朴定。

    应急楼梯间内很安静,以至于朴定因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陈宴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宴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又来接近姜好?”

    看着眼前急躁易怒得像只小狮子的年轻男子,陈宴有些无奈地扯扯唇角:“抱歉,我们只是一起参加节目。”

    看陈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见长,朴定怒极反笑:“参加节目?绮城想见你的投资商都快排到邻市去了,你来参加节目?

    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姜好的,现在知道后悔了?我可不吃你假模假样那一套!”

    当初是怎么对姜好的?

    陈宴反复咂摸着这几个字,蓦地笑出声来。

    他看着眼前一头金发,唇红齿白的男生,声线里终于带了几丝兴味:“姜好怎么和你说的?说我欺负她?”

    “还用姜好说吗?那段时间她天天耷拉个脸,饭都吃不下,你怎么对姜好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姜好姐是失忆了不记得你,但我劝你趁早打消接近姜好姐的心思!”

    和陈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发泄外加警告陈宴一通后,朴定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北半球冬季天黑得早,眼下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分。

    金黄色的光顺着楼梯口的狭小窗户落在陈宴肩头,又渐渐移到他的眼睛上。

    刺得他眼睛发胀。

    陈宴捏着手里未点燃的烟,在楼梯间站了好久。

    ……

    “请问,高崇住这间病房吗?”

    一个提着公文包,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推开门,探头询问。

    “对。”

    姜好应声,正准备抬手指一旁的高崇,就见高崇弹射下床,面色慌张地抛下句“我先出去一趟”便离开病房。

    什么情况?

    姜好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打完电话回来后郁郁不乐的朴定,姜好抓着朴定衣角把人薅过来,一脸探究:“怎么了?李姐骂你啦?”

    看着姜好投来的关切神情,朴定低头摆弄着手指,压下心底的情绪:“没事,有个推广不顺利,训了我几句。”

    姜好点点头,抬手把朴定一头黄毛揉得更乱:“别难过啦!李姐扣你多少钱,我给你补!”

    听着姜好温声细语的安慰,朴定险些落下泪来。

    自己拼了这条老命,也得保护好姜好。

    朴定暗暗下定决心。

    “姐,一会儿公司有个会,我先回去了!”

    满腔热血的朴定连夜打车冲去公司给姜好撕资源。

    天暗下来了,医院对面楼宇的LED大屏投来绚烂灯光。

    百无聊赖的姜好决定出去转转。

    急诊科的走廊里全是人。

    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一部空电梯,姜好推着输液架,绕路到另一侧搭电梯上楼。

    天台门半掩着,冷风顺着门缝往里灌。

    姜好竖起毛茸茸的衣领,推开天台大门。

    市医院是早年的建筑,因为市中心的高度限制,多年来一直没有再施工。

    看着不远处好似快要飞出屏幕的卡通形象,姜好视线转移,就看到了背对她坐在长椅上的陈宴。

    明明只是个后脑勺,姜好却认得一清二楚。

    他坐在红漆快要剥落的长椅上,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旁照着。

    姜好站在原地定定地瞧,忽然生出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来。

    姜好摇摇头,把多余的思绪赶出脑海。

    她到自助贩售机前选了两杯热奶茶,往陈宴的方向去。

    【访谈环节】:

    “可以谈谈今天的约会吗?”

    镜头对准一副甜蜜表情的张思菱。

    张思菱一脸开心地望着镜头:“让人印象深刻,是非常奇妙的体验。”

    妙就妙在,一路上,张思菱千方百计地找着话题,结果周执森眼里只有他那只宝贝狗子。

    什么“福宝累了就在这儿歇歇”,“去花店给福宝挑束喜欢的花”,“去福宝最喜欢的公园玩”。

    张思菱跟在兴致勃勃的一人一狗后头,累得身心俱疲。

    最气人的是,福宝还不让她摸。

    周执森干嘛来上综艺?

    留在家里和狗玩不好吗?

    张思菱诚心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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