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姜姒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躺在石药村远远的山下，胸前仍旧挂着酡红子石，原来又是一场历劫，不知道他们成功了没有。
不远处，听见有人一路向我奔跑而来，模模糊糊地叫着，“三娘子！”
那男人走近，她才知道是王否，“王否？”
男子一脸不悦，“三娘子说什么胡话，我培发。今日你爹爹赔了钱，将你许配给我家给我当媳妇。”
她试图用灵力，探探这人的面目，确实是他，这周遭也是没有任何反常，起了身，却没有任何目的可去。腰间的追仙铃没了踪影，这下心里更没了谱。
培发牵着她的手，“咱俩自小青梅竹马，你不去我家，还能去哪儿呢。”
他一路说着话，一路走着，她一路听着，一路看着。听着他啰啰嗦嗦地讲述着婚嫁之事，又看着他样貌，从未记得除了石药村，不曾与王否相见过。
姜姒陷入混乱，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实。
用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很疼，冒出了血滴。
培发温柔地帮她包扎了伤口，又念叨了许多。
看来，真的是她想多了，这或许又是一世历劫，既然又能转世，那末日之世自是没有到来。
明媚的天空突然一道阴影投射了下来。
又一个王否。
他手拿龙雀锏，大喊着，“小辣椒，你可不要被骗了！这都是魇魔的幻术！”
我连连后退了几步，培发无辜地看着我，“三娘子，我是培发。是你未来的夫婿。”
王否飞身而现，“我呸！你个妖怪，长成这个鬼样子，还想娶小辣椒！受死吧！”
我不明白，王否怎么能对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长得丑。
那人柔柔弱弱地，王否一锏下去，竟当即随风消散了。
拉着我又从那空中的阴影处逃了出去。
“魇魔的幻术，可当真厉害。” 王否聒噪不休地说着，“还好我机智，早早地从幻境中逃了出来。”
我仰望着他，“你怎么辨别出来是幻境，逃出来的？”
他并没有接话，“老白的幻境也不知道在哪？”
忽而，听到老白传音，便匆匆从幻境中苏醒。
睁眼之时，便看到魇魔正大快朵颐地吸食每个人的记忆与灵气。
太虚剑一剑将连接斩断，抬眼看去，秦少侠面露难色，嘴角含血，发丝零散。
“不愧是枫杨一脉，” 魇魔抹去嘴边残留的脏渍，“你以为凭借你几近凡人的身躯还能像那时你的祖辈一样封印本尊吗？” 长长的指甲，横空一指，将老白控了起来。
老白顿时灵气，犹如身边的江水一样，从西而入江洞，他脸色一点点变了颜色。
王否手持龙雀，一声大喝，“你个呆子！不是跟我打吗！怎么？被囚禁几千年，眼睛不好用，脑子也坏了？”
魇魔被他一番话刺激到了，手一松，将老白扔了出去，“醒得这么快，本尊着实小瞧你了！”
他邪气一笑，“看来，你并不属意本尊给你的梦境。第一招算你赢，不过后面两招，要按本尊的心意来。”
说完，魇魔变幻出榻，卧在上面，潇洒地喝着酒。
王否扬了扬手，戏谑地喊着，“既然你，只与我一人有关系，又何必将他们一群不想干的凡人拉扯进来。你想玩什么我奉陪到底！”
他腾空跃起冲上去，抢了他手里的酒，狠狠喝了下去。
“好！”魇魔一个吹风，“那些碍事的凡人，连本尊的面容都配不上一眼。这几个人倒是可以陪你一起走一遭。”
又一阵迷烟，目之所及天地眩晕，我重重倒下。
黄沙地，狂风天，目之所及，遍地血腥，枝干横生。手握一柄锃亮的龙雀锏，浑身疲累不堪，姜姒跌跌撞撞向我走来，捧着我的脸，“王否王否，你怎么样？”
“我，好累。” 意识又昏迷起来，王否不知何时梦浅了一点，这么叨咕了一句，只觉得浑身体力不支。
还没睁眼，就听见叹气声“秦少侠和樾人醒了吗？”，王否努力与梦境相搏，终于，迷迷瞪瞪地勉强赢了，眼皮睁开了一道缝。
姜姒跳了起来，“王否，你终于醒了！奶奶！他醒了！”
奶奶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否呀，你可终于醒了，我这个老太婆差点也跟着一起去了。” 边说边擦着泪。
“水，” 王否试图吞了一下口水，干哑地声音，不像是他发出来的。
姜姒忙将他扶起，仔细将水送到他嘴边，他却不敢大口喝着，稍微大一点动作，全身痛苦不止。
他喝完，张嘴想说话，“我，我，你，他…”
姜姒眼睛红红的，“你杀了獓狠，末世之日没有出现。”
“我，我，” 王否脑子飞速地转动，奈何嘴巴拙笨，只能说出这几个字，他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与魇魔一战，并没有任何后续，他又使劲全身力气，脑子里突然浮现上昆仑的模糊样子，这仙境又是何时去过的，他竟然也不知。
“老神仙说，你大伤，休养一段时日就无碍了，仙翁将三重天的灵丹妙药偷给我几颗，还有，还有叔霍也在此处，酿好了酒，给你摆庆功宴！” 姜姒背过身，“秦少侠和樾人二人受了重伤，也是休息了几日。”
数日来，姜姒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伺候着他，白日将他晒晒太阳，嫌他说话慢，便自顾自地说着话，要不然就是他们三人互相练习法术，并不搭理一旁差点被尿憋死的王否。
每逢夜里，老白渡气给他疗伤。
斗转星移，这么一日一日过去，闲云野鹤的一日复一日，王否可以自己走路了，说话像个傻子一般，没人注意到姜姒偷偷在哭。
大家眼里只看了昔日英雄重振雄风，而他看到了她的泪。他越是想得越多，有些事情就越说不通，身体也越痛，每每此时他不得不作罢。
又这么一日一日过去。
清冷的秋日黄昏，王否刚猎了头鹿，笑眯眯地瞧着，几个孩子赤脚在山坡上跑着，又团团打了架，“宁儿，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跟朔玉两兄弟怎么打架！”
宁儿听见了声音，一边跑，一边喊着，“爹爹，朔光抢我铃铛！朔玉帮我呢！” 语气又急又躁，小脸晒得通红，像极了幼时的姜姒。
“混小子，看爹爹不收拾他！”
夕阳普照，草色青葱，山坡上，一个大人追逐着一个小孩儿满山乱跑，另两个小孩咯咯地笑着。
“我说，老白，你家这俩小子，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朔光这小子，野得像泥鳅，朔玉呢，知书识礼，像你！” 王否举起酒杯，一口喝完。
老白还是一本正经地说，“论顽皮，窈宁可比朔光厉害多了！”
“这倒是！哈哈！” 笑完，他总感觉到一种苍白无力，“老白，我总记不起末世之战，更记不得之前的事情，我们是如何消灭了魇魔，又是怎么打败的獓狠，獓狠到底是怎么样的妖怪？”
老白拂袖，斟满一杯，“当日一战死伤惨重，你被下了诅咒，自然是记不得。”
他正要张嘴继续追问，姜姒笑盈盈地端着菜和李樾人前后出来了，“这俩大男人，只顾着喝酒。”
推杯换盏，三两至友人，二五茅舍，孩童绕膝，意中之人相伴此生。
这该是他这辈子最遥不可及的生活了，王否笑看着他们说着闹着，孩子们吵闹着。
入眠，姜姒枕在他胸上，手相握，发丝软塌塌地搭在身上，月光下的柔肤凝脂，凉凉的体温确整整抵消了他身上的热气。
“小辣椒…” 他轻声叫着，抚摸着她的发丝。
姜姒没反应，嗔怪地拍了他，“宁儿虽然脾气差了些，你这做爹爹的，怎么能取笑她，起这么个绰号呢？”
数年记忆轰然崩塌，不对，这不对，王否呆呆地坐了起来。
姜姒也蓦然地问着，“相公，你怎么了？”
他只得指着她，“不对，你不是姜姒。” 慌乱中跑了出去。
母女二人追着他的脚步，哭喊着，“相公！相公！” “爹爹！爹爹！”
旷野星垂，他疯魔般喊着，“魇魔！魇魔！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大风乍起，魇魔邪恶的笑声传入了耳朵，“王否，本尊以为你麓命之身，不屑于苟同这等凡夫俗子的活计，没想到你竟然能在这个幻境中心安理得地活了这么多年。”
“无耻小人，我以为你堂堂正正一个大妖，会与一般妖怪不同，还是一路货色，算我王否看走眼了！龙雀！” 说罢，召唤龙雀，龙雀横空而入手，锏锋气冲，右手不稳，身体微微发抖。
“这幻境消磨你这么多时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麓命？哦不对，是区区一个俗人，你更比不上他了！” 魇魔手指一弹，便掀起万丈风浪。
迫不得已，他念动口诀，龙雀不动，也只得奋力抵抗。
“爹爹！”“相公！”幻境中的宁儿和姜姒的喊声在风浪中愈加响亮。
“快回去！”
身旁的老白不知何时出现，“王兄！开阵法！”
两人对视，龙雀与太虚双双入阵，老白在空中速速开遁世法阵，真个天际恍如白昼，强光不可遥望。
“以吾之名，入吾之世，逐风而驰，引晦而明，出！”
周遭静得可怕，依旧是邕州江边，而四周死一般安静。
魇魔正夺食着众人美梦，被吸食之人，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头发也枯了起来，骨相狰狞之态愈烈。
片刻之前还曾枕着他手臂的姜姒，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狰狞了起来，危急时刻，绝不能耽搁许多！
摸到了龙雀，即使尘封许久，但总有那么一点半点儿的灵力吧？
太虚剑不知何时悬于空中，老白也清醒了！
浓雾中，艰难起身，一回头，却看到了老头儿，吓得差点儿叫了出来。
老头儿一手捂住了王否的嘴，悄声说，“你这小子，想把他吵醒，吃了你吗！”
他摇了摇头，老头儿抽走手。
老头儿慢慢蹲了下来，“这个畜牲，你扔个诱饵，把他引回他的狗洞里，不就完了吗，还这么大费周章。”
他撇了撇嘴，“你又死不了，我可怕死！他又不是人，我哪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简单啊！他想要麓命，想杀了旧主，报仇呗！”
老白探了耳朵，“前辈，这招太过冒险，一不小心，王兄就必死无疑了。”
老头儿轻轻扫了拂尘，算了一卦，“死不了，他命大着呢！不过…”
“不过什么？” 王否的心放了下去，又揪了起来。
“这地方应当是有獓狠一魄，玄武镇压之地，那老东西怎么没出来，真是奇怪。”
老头儿眼色突然变了。
不好！他又要疯癫了！
拂尘一挥，金光涌现，浊雾顿开，老头儿高喊着，“玄武！你还不出来！”
“祖宗哎！你可闭嘴吧！” 他动作干脆将老头儿捂住嘴，卧倒了下来，不过也晚了。
魇魔睁开了眼，耳朵一动，“醒得够早！还带了援兵！” 他的无眸之眼寻摸了半天，半晌没说话，这臭小子竟然把那老头儿请了来，搞不好，玄武那老儿还要将他压入那炼狱一般的禁制中！
想到这，只能将邕州这块肥肉扔了！“本尊也玩腻了！改日再陪你们细细玩上一玩！”
魇魔振袖一挥，忙欲冲天遁逃去，不成想脚上捆了神索，神索灌入神力，恰恰是与妖邪相冲，魇魔久久不得脱离。
顺着神索看去，老态龙钟的人物在一片混乱中出现，手中牵着那神索，面目慈祥，白发垂髫，佝偻着身子，周身流动着乌青云气。
不会是真是神话中的玄武吧，不会是被老头儿一嗓子喊醒的玄武吧？王否只觉得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幻境之中，如此轻易地能看到神。
垂髫老人轻松一个手势，神索将魇魔捆得结结实实，“吾正休憩，不料想须臾子一声巨响将吾唤醒，哈哈。” 悠然地捋胡须，慢悠悠地看着久未见面的人世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物，须臾子？
老头儿默然地摆了摆手，示意先解救众人，孤身一人一步一蹒跚地向着那垂髫老人走去，似是有许多话。
垂髫老人从袖中扔出如天般的大印，那恍如白昼的神光将凡间的黑夜与邪气尽数驱散，魇魔困于神索，又忌惮神光，终是不敌，最终压入他所出处，临了大喊着末世之日。
须臾子嘿嘿嘿地嗤笑了一番魇魔，垂髫老人敛起神器与神光，二人絮叨了起来。
往日神气十足的黎帝首徒，今日沦为这般乞丐模样，若不是他若隐若现的仙人之气，玄武怕是根本认不出。
当日鸲鹆谷战后，须臾子力排众议，站定了麓命司战之神，而后麓命叛逃天界，险些将整个天界掀翻，被惩处下凡罹难，受尽千万遍非常人之苦，非常人之痛。
这叛逃也连累了须臾子，他从云端跌入凡泥，天界却从未透露一丝一毫他的踪迹。
玄武知晓自己即将神归混沌，这魇魔总有一日须得有新神压制，但新神根基不稳，天界上古神仙所剩不多，这魇魔擅长攻击心智，自己也是头疼不堪。
须臾子则是一副泰然的样子，宽慰他，末日之世因他而起，也必定因他而落。
王否几人辗转数回，筋疲力尽，终于将众人从生死边际拉回，才得了半晌空档坐下休整。
姜姒呆呆的样子，他顺手扔了一块石头过去，她这才缓过神儿，“你有病啊。”
他咧开嘴，苦涩笑了一下，并没有还嘴，幻境之事原就是魇魔虚构的，他到底是做梦，身上突然隐隐作痛，伸手一看，法力从身躯向四处泻出。
“老白！老，老，白…” 王否伸出手，努力喊着，却无论如何够不到，说不出。
“须臾子，你未免下手过重，他一个小小凡人，” 玄武老人把完脉，碎碎念着，“有些麻烦，麻烦。”
醒来就听见这几句，“老神仙，我是要死了吗？” 王否躺在地上，绝望地问着，“老头儿你救了我一命，还是要我的命带走。”
老头儿指使姜姒，将水狠狠从头到脚泼了他一身。
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凉啊！” 他猛然清醒。
老头儿淡然地说，“玄武你看你是不是过于忧虑，他好好的。”
说罢，老头儿将玄武劝说去了，只剩浑身湿淋淋的他。
“阔别数百年，吾还是不宜离开镇守之地许久，这就告辞了！” 玄武与须臾子二人相辞别。
转身却发现，那魇魔不知何时召集了不少小妖，他那蛇尾竟然还能断尾如壁虎般自由地作乱，本身在冰冷的江底。
人群中爆发了惨烈的呼喊声，果然又在作孽，“本尊既然逃不掉这神索，何不把这邕州吃个干净！哈哈哈！”
血腥气冲天般弥漫开，映照着晨时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老白！小辣椒你疏散百姓，顾好自己！” 我不顾身上的毒发，抄起龙雀，顺势而起。
老白施展法术，幻影随身，太虚剑化作万千剑阵，将那厮团团围困。
玄武与老头儿却停手，立于一旁静然不动。
魇魔的蛇尾脱去蛇形，现出来偌大的原形映像，九尾蛇尾，却尾尾布满松针般鳞片，针针致命！
姜姒晃动追仙铃，暂时压制妖怪的暴戾心性，争取更多疏散时间，一手又握长剑，尽力避开蛇尾攻袭。一击而又三击，火花也溅了数朵。
眼见着蛇尾一股劲儿进击姜姒，王否忍不住骂了起来，“眼瞎吗！老子在这儿！”
这一声吼叫，确实有效果，蛇尾歪了头，直冲他而来。
老白喊着，“王兄！这妖魔识音！不能辨物！” 说完剑阵发出轰鸣之声。
“小辣椒！收起你的铃铛！” 他御锏飞行，嘴里喋喋不休，“妖怪！来杀我啊！是我挖了你的眼睛，你还记得吗！”
蛇尾愣了神，眼睛，眼睛，是眼睛！抖动的频率高了百倍！
他与老白交换了眼神，太虚剑剑阵万千尽数而发，剑气分六路，直冲蛇尾尾端而去。
老白身手敏捷，招招数数将弹飞的剑气收回。
王否持锏，在纷乱中的剑气中，一锏插入尾端。
彼时，污糟的法力如潮水涌来，将他撞入青空，冲天的血光和嘶吼声。
九尾蛇尾盘错抽打，地上众人受佑护，有幸无恙，却结结实实地扎了王否的小腿。
落入地面之际，老白御剑将他接住，一脸惊诧的样子，也没有多说许多。
玄武终于将魇魔捆得严严实实，安安全全送入禁制中，众人有惊无险。
不远处，听见有人一路向我奔跑而来，模模糊糊地叫着，“三娘子！”
那男人走近，她才知道是王否，“王否？”
男子一脸不悦，“三娘子说什么胡话，我培发。今日你爹爹赔了钱，将你许配给我家给我当媳妇。”
她试图用灵力，探探这人的面目，确实是他，这周遭也是没有任何反常，起了身，却没有任何目的可去。腰间的追仙铃没了踪影，这下心里更没了谱。
培发牵着她的手，“咱俩自小青梅竹马，你不去我家，还能去哪儿呢。”
他一路说着话，一路走着，她一路听着，一路看着。听着他啰啰嗦嗦地讲述着婚嫁之事，又看着他样貌，从未记得除了石药村，不曾与王否相见过。
姜姒陷入混乱，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实。
用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很疼，冒出了血滴。
培发温柔地帮她包扎了伤口，又念叨了许多。
看来，真的是她想多了，这或许又是一世历劫，既然又能转世，那末日之世自是没有到来。
明媚的天空突然一道阴影投射了下来。
又一个王否。
他手拿龙雀锏，大喊着，“小辣椒，你可不要被骗了！这都是魇魔的幻术！”
我连连后退了几步，培发无辜地看着我，“三娘子，我是培发。是你未来的夫婿。”
王否飞身而现，“我呸！你个妖怪，长成这个鬼样子，还想娶小辣椒！受死吧！”
我不明白，王否怎么能对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长得丑。
那人柔柔弱弱地，王否一锏下去，竟当即随风消散了。
拉着我又从那空中的阴影处逃了出去。
“魇魔的幻术，可当真厉害。” 王否聒噪不休地说着，“还好我机智，早早地从幻境中逃了出来。”
我仰望着他，“你怎么辨别出来是幻境，逃出来的？”
他并没有接话，“老白的幻境也不知道在哪？”
忽而，听到老白传音，便匆匆从幻境中苏醒。
睁眼之时，便看到魇魔正大快朵颐地吸食每个人的记忆与灵气。
太虚剑一剑将连接斩断，抬眼看去，秦少侠面露难色，嘴角含血，发丝零散。
“不愧是枫杨一脉，” 魇魔抹去嘴边残留的脏渍，“你以为凭借你几近凡人的身躯还能像那时你的祖辈一样封印本尊吗？” 长长的指甲，横空一指，将老白控了起来。
老白顿时灵气，犹如身边的江水一样，从西而入江洞，他脸色一点点变了颜色。
王否手持龙雀，一声大喝，“你个呆子！不是跟我打吗！怎么？被囚禁几千年，眼睛不好用，脑子也坏了？”
魇魔被他一番话刺激到了，手一松，将老白扔了出去，“醒得这么快，本尊着实小瞧你了！”
他邪气一笑，“看来，你并不属意本尊给你的梦境。第一招算你赢，不过后面两招，要按本尊的心意来。”
说完，魇魔变幻出榻，卧在上面，潇洒地喝着酒。
王否扬了扬手，戏谑地喊着，“既然你，只与我一人有关系，又何必将他们一群不想干的凡人拉扯进来。你想玩什么我奉陪到底！”
他腾空跃起冲上去，抢了他手里的酒，狠狠喝了下去。
“好！”魇魔一个吹风，“那些碍事的凡人，连本尊的面容都配不上一眼。这几个人倒是可以陪你一起走一遭。”
又一阵迷烟，目之所及天地眩晕，我重重倒下。
黄沙地，狂风天，目之所及，遍地血腥，枝干横生。手握一柄锃亮的龙雀锏，浑身疲累不堪，姜姒跌跌撞撞向我走来，捧着我的脸，“王否王否，你怎么样？”
“我，好累。” 意识又昏迷起来，王否不知何时梦浅了一点，这么叨咕了一句，只觉得浑身体力不支。
还没睁眼，就听见叹气声“秦少侠和樾人醒了吗？”，王否努力与梦境相搏，终于，迷迷瞪瞪地勉强赢了，眼皮睁开了一道缝。
姜姒跳了起来，“王否，你终于醒了！奶奶！他醒了！”
奶奶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否呀，你可终于醒了，我这个老太婆差点也跟着一起去了。” 边说边擦着泪。
“水，” 王否试图吞了一下口水，干哑地声音，不像是他发出来的。
姜姒忙将他扶起，仔细将水送到他嘴边，他却不敢大口喝着，稍微大一点动作，全身痛苦不止。
他喝完，张嘴想说话，“我，我，你，他…”
姜姒眼睛红红的，“你杀了獓狠，末世之日没有出现。”
“我，我，” 王否脑子飞速地转动，奈何嘴巴拙笨，只能说出这几个字，他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与魇魔一战，并没有任何后续，他又使劲全身力气，脑子里突然浮现上昆仑的模糊样子，这仙境又是何时去过的，他竟然也不知。
“老神仙说，你大伤，休养一段时日就无碍了，仙翁将三重天的灵丹妙药偷给我几颗，还有，还有叔霍也在此处，酿好了酒，给你摆庆功宴！” 姜姒背过身，“秦少侠和樾人二人受了重伤，也是休息了几日。”
数日来，姜姒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伺候着他，白日将他晒晒太阳，嫌他说话慢，便自顾自地说着话，要不然就是他们三人互相练习法术，并不搭理一旁差点被尿憋死的王否。
每逢夜里，老白渡气给他疗伤。
斗转星移，这么一日一日过去，闲云野鹤的一日复一日，王否可以自己走路了，说话像个傻子一般，没人注意到姜姒偷偷在哭。
大家眼里只看了昔日英雄重振雄风，而他看到了她的泪。他越是想得越多，有些事情就越说不通，身体也越痛，每每此时他不得不作罢。
又这么一日一日过去。
清冷的秋日黄昏，王否刚猎了头鹿，笑眯眯地瞧着，几个孩子赤脚在山坡上跑着，又团团打了架，“宁儿，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跟朔玉两兄弟怎么打架！”
宁儿听见了声音，一边跑，一边喊着，“爹爹，朔光抢我铃铛！朔玉帮我呢！” 语气又急又躁，小脸晒得通红，像极了幼时的姜姒。
“混小子，看爹爹不收拾他！”
夕阳普照，草色青葱，山坡上，一个大人追逐着一个小孩儿满山乱跑，另两个小孩咯咯地笑着。
“我说，老白，你家这俩小子，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朔光这小子，野得像泥鳅，朔玉呢，知书识礼，像你！” 王否举起酒杯，一口喝完。
老白还是一本正经地说，“论顽皮，窈宁可比朔光厉害多了！”
“这倒是！哈哈！” 笑完，他总感觉到一种苍白无力，“老白，我总记不起末世之战，更记不得之前的事情，我们是如何消灭了魇魔，又是怎么打败的獓狠，獓狠到底是怎么样的妖怪？”
老白拂袖，斟满一杯，“当日一战死伤惨重，你被下了诅咒，自然是记不得。”
他正要张嘴继续追问，姜姒笑盈盈地端着菜和李樾人前后出来了，“这俩大男人，只顾着喝酒。”
推杯换盏，三两至友人，二五茅舍，孩童绕膝，意中之人相伴此生。
这该是他这辈子最遥不可及的生活了，王否笑看着他们说着闹着，孩子们吵闹着。
入眠，姜姒枕在他胸上，手相握，发丝软塌塌地搭在身上，月光下的柔肤凝脂，凉凉的体温确整整抵消了他身上的热气。
“小辣椒…” 他轻声叫着，抚摸着她的发丝。
姜姒没反应，嗔怪地拍了他，“宁儿虽然脾气差了些，你这做爹爹的，怎么能取笑她，起这么个绰号呢？”
数年记忆轰然崩塌，不对，这不对，王否呆呆地坐了起来。
姜姒也蓦然地问着，“相公，你怎么了？”
他只得指着她，“不对，你不是姜姒。” 慌乱中跑了出去。
母女二人追着他的脚步，哭喊着，“相公！相公！” “爹爹！爹爹！”
旷野星垂，他疯魔般喊着，“魇魔！魇魔！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大风乍起，魇魔邪恶的笑声传入了耳朵，“王否，本尊以为你麓命之身，不屑于苟同这等凡夫俗子的活计，没想到你竟然能在这个幻境中心安理得地活了这么多年。”
“无耻小人，我以为你堂堂正正一个大妖，会与一般妖怪不同，还是一路货色，算我王否看走眼了！龙雀！” 说罢，召唤龙雀，龙雀横空而入手，锏锋气冲，右手不稳，身体微微发抖。
“这幻境消磨你这么多时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麓命？哦不对，是区区一个俗人，你更比不上他了！” 魇魔手指一弹，便掀起万丈风浪。
迫不得已，他念动口诀，龙雀不动，也只得奋力抵抗。
“爹爹！”“相公！”幻境中的宁儿和姜姒的喊声在风浪中愈加响亮。
“快回去！”
身旁的老白不知何时出现，“王兄！开阵法！”
两人对视，龙雀与太虚双双入阵，老白在空中速速开遁世法阵，真个天际恍如白昼，强光不可遥望。
“以吾之名，入吾之世，逐风而驰，引晦而明，出！”
周遭静得可怕，依旧是邕州江边，而四周死一般安静。
魇魔正夺食着众人美梦，被吸食之人，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头发也枯了起来，骨相狰狞之态愈烈。
片刻之前还曾枕着他手臂的姜姒，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狰狞了起来，危急时刻，绝不能耽搁许多！
摸到了龙雀，即使尘封许久，但总有那么一点半点儿的灵力吧？
太虚剑不知何时悬于空中，老白也清醒了！
浓雾中，艰难起身，一回头，却看到了老头儿，吓得差点儿叫了出来。
老头儿一手捂住了王否的嘴，悄声说，“你这小子，想把他吵醒，吃了你吗！”
他摇了摇头，老头儿抽走手。
老头儿慢慢蹲了下来，“这个畜牲，你扔个诱饵，把他引回他的狗洞里，不就完了吗，还这么大费周章。”
他撇了撇嘴，“你又死不了，我可怕死！他又不是人，我哪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简单啊！他想要麓命，想杀了旧主，报仇呗！”
老白探了耳朵，“前辈，这招太过冒险，一不小心，王兄就必死无疑了。”
老头儿轻轻扫了拂尘，算了一卦，“死不了，他命大着呢！不过…”
“不过什么？” 王否的心放了下去，又揪了起来。
“这地方应当是有獓狠一魄，玄武镇压之地，那老东西怎么没出来，真是奇怪。”
老头儿眼色突然变了。
不好！他又要疯癫了！
拂尘一挥，金光涌现，浊雾顿开，老头儿高喊着，“玄武！你还不出来！”
“祖宗哎！你可闭嘴吧！” 他动作干脆将老头儿捂住嘴，卧倒了下来，不过也晚了。
魇魔睁开了眼，耳朵一动，“醒得够早！还带了援兵！” 他的无眸之眼寻摸了半天，半晌没说话，这臭小子竟然把那老头儿请了来，搞不好，玄武那老儿还要将他压入那炼狱一般的禁制中！
想到这，只能将邕州这块肥肉扔了！“本尊也玩腻了！改日再陪你们细细玩上一玩！”
魇魔振袖一挥，忙欲冲天遁逃去，不成想脚上捆了神索，神索灌入神力，恰恰是与妖邪相冲，魇魔久久不得脱离。
顺着神索看去，老态龙钟的人物在一片混乱中出现，手中牵着那神索，面目慈祥，白发垂髫，佝偻着身子，周身流动着乌青云气。
不会是真是神话中的玄武吧，不会是被老头儿一嗓子喊醒的玄武吧？王否只觉得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幻境之中，如此轻易地能看到神。
垂髫老人轻松一个手势，神索将魇魔捆得结结实实，“吾正休憩，不料想须臾子一声巨响将吾唤醒，哈哈。” 悠然地捋胡须，慢悠悠地看着久未见面的人世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物，须臾子？
老头儿默然地摆了摆手，示意先解救众人，孤身一人一步一蹒跚地向着那垂髫老人走去，似是有许多话。
垂髫老人从袖中扔出如天般的大印，那恍如白昼的神光将凡间的黑夜与邪气尽数驱散，魇魔困于神索，又忌惮神光，终是不敌，最终压入他所出处，临了大喊着末世之日。
须臾子嘿嘿嘿地嗤笑了一番魇魔，垂髫老人敛起神器与神光，二人絮叨了起来。
往日神气十足的黎帝首徒，今日沦为这般乞丐模样，若不是他若隐若现的仙人之气，玄武怕是根本认不出。
当日鸲鹆谷战后，须臾子力排众议，站定了麓命司战之神，而后麓命叛逃天界，险些将整个天界掀翻，被惩处下凡罹难，受尽千万遍非常人之苦，非常人之痛。
这叛逃也连累了须臾子，他从云端跌入凡泥，天界却从未透露一丝一毫他的踪迹。
玄武知晓自己即将神归混沌，这魇魔总有一日须得有新神压制，但新神根基不稳，天界上古神仙所剩不多，这魇魔擅长攻击心智，自己也是头疼不堪。
须臾子则是一副泰然的样子，宽慰他，末日之世因他而起，也必定因他而落。
王否几人辗转数回，筋疲力尽，终于将众人从生死边际拉回，才得了半晌空档坐下休整。
姜姒呆呆的样子，他顺手扔了一块石头过去，她这才缓过神儿，“你有病啊。”
他咧开嘴，苦涩笑了一下，并没有还嘴，幻境之事原就是魇魔虚构的，他到底是做梦，身上突然隐隐作痛，伸手一看，法力从身躯向四处泻出。
“老白！老，老，白…” 王否伸出手，努力喊着，却无论如何够不到，说不出。
“须臾子，你未免下手过重，他一个小小凡人，” 玄武老人把完脉，碎碎念着，“有些麻烦，麻烦。”
醒来就听见这几句，“老神仙，我是要死了吗？” 王否躺在地上，绝望地问着，“老头儿你救了我一命，还是要我的命带走。”
老头儿指使姜姒，将水狠狠从头到脚泼了他一身。
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凉啊！” 他猛然清醒。
老头儿淡然地说，“玄武你看你是不是过于忧虑，他好好的。”
说罢，老头儿将玄武劝说去了，只剩浑身湿淋淋的他。
“阔别数百年，吾还是不宜离开镇守之地许久，这就告辞了！” 玄武与须臾子二人相辞别。
转身却发现，那魇魔不知何时召集了不少小妖，他那蛇尾竟然还能断尾如壁虎般自由地作乱，本身在冰冷的江底。
人群中爆发了惨烈的呼喊声，果然又在作孽，“本尊既然逃不掉这神索，何不把这邕州吃个干净！哈哈哈！”
血腥气冲天般弥漫开，映照着晨时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老白！小辣椒你疏散百姓，顾好自己！” 我不顾身上的毒发，抄起龙雀，顺势而起。
老白施展法术，幻影随身，太虚剑化作万千剑阵，将那厮团团围困。
玄武与老头儿却停手，立于一旁静然不动。
魇魔的蛇尾脱去蛇形，现出来偌大的原形映像，九尾蛇尾，却尾尾布满松针般鳞片，针针致命！
姜姒晃动追仙铃，暂时压制妖怪的暴戾心性，争取更多疏散时间，一手又握长剑，尽力避开蛇尾攻袭。一击而又三击，火花也溅了数朵。
眼见着蛇尾一股劲儿进击姜姒，王否忍不住骂了起来，“眼瞎吗！老子在这儿！”
这一声吼叫，确实有效果，蛇尾歪了头，直冲他而来。
老白喊着，“王兄！这妖魔识音！不能辨物！” 说完剑阵发出轰鸣之声。
“小辣椒！收起你的铃铛！” 他御锏飞行，嘴里喋喋不休，“妖怪！来杀我啊！是我挖了你的眼睛，你还记得吗！”
蛇尾愣了神，眼睛，眼睛，是眼睛！抖动的频率高了百倍！
他与老白交换了眼神，太虚剑剑阵万千尽数而发，剑气分六路，直冲蛇尾尾端而去。
老白身手敏捷，招招数数将弹飞的剑气收回。
王否持锏，在纷乱中的剑气中，一锏插入尾端。
彼时，污糟的法力如潮水涌来，将他撞入青空，冲天的血光和嘶吼声。
九尾蛇尾盘错抽打，地上众人受佑护，有幸无恙，却结结实实地扎了王否的小腿。
落入地面之际，老白御剑将他接住，一脸惊诧的样子，也没有多说许多。
玄武终于将魇魔捆得严严实实，安安全全送入禁制中，众人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