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会考结束以后,似乎所有的进程都被按下了加速键,每天从一睁眼学到晚上睡觉,有时候累得课间十分钟都能囫囵做个梦。数学竞赛的结果出来了,夏之源获得了去冬令营的资格,这在一中已经是十年没有过的佳绩了,赶紧联系媒体,头版头条大加宣传,整个学校从上到下洋溢着喜庆的氛围。据说教务处处长对文育才老师大加赞赏,希望他以后带出更多如此优秀的学生,静姐听到消息赶紧去救人,说这全是学生天赋高又肯努力,跟文老师的教学方法确实没什么关系。文老师感激得差点给静姐跪下磕一个响头,毕竟他确实没咋好好教竞赛思维,净带大家游泳了。不过说归说,文老师作为全校数学组水平最高的老师,还是只能让他来指导夏之源的竞赛,还好学校很体谅地减少了他的教学量,让他有时间一边学一边教,老教师们也纷纷帮他找名师找练习题,让文老师大学毕业十几年后又重新体会到了高考的煎熬。

    虽然进入了冬令营,但以一中的教学水平并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获得保送资格或者加分,所以夏之源既要准备竞赛又要准备高考,可谓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累得眼冒金星,一查视力,果不其然近视度又加深了。眼镜店的伯伯很心疼地看着姐弟俩为学习形容枯槁,同时很庆幸自己的女儿出生得早,躲过了现在如此激烈的竞争。

    夏之泠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只需要准备高考,毕竟物理这门分数占比极高的课需要靠自学和同学补课,终究还是弱项且费力,每次考完试,其他科目遥遥领先,唯有物理勉强维持在中上水平。老夏曾在饭桌上提起要不要报一个补习班,立刻被老婆瞪了回去:“这不是有之源给她补吗?还不够吗?”老夏只能默默地低头扒饭了。

    进入高三,压力更大。一中不过是一个区重点,许多家境不错的学生发现自己不是学习的料之后就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过日子,上课也在课桌抽屉里玩手机,偶尔看到一些鸡汤文或者受到别的什么刺激,间歇性发奋努力,但没多久又继续躺平了。真正一直在努力的,往往就是夏之泠这种家境一般甚至很差的学生,考上好学校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先天体弱的夏之泠从进入高三开始就不断生病,感冒、咳嗽、发烧、腹泻轮番上阵,旦哥就像当年他的班主任一样劝夏之泠不要只学习,也要适当休息,但被焦虑煎熬着的夏之泠一点都听不进去。因为吃了感冒药会犯困,影响学习,夏之泠索性连药也不吃,感冒迁延不愈,终于在夏之源去南京参加冬令营的时候高烧不退进了医院。医生忍不住把老夏夫妇骂了一顿:“孩子都熬成肺炎了才来,你们是怎么当父母的?”老夏点头哈腰,跑前跑后,余老板在一旁抱着手机看得入神。住院的半个月里,夏之泠一直很焦虑,林世鑫每天晚自习的时间来给她补课,还带来了叶灵整理的笔记。而凌知非这半个月对学习也一直心不在焉,又没有借口去看望,成绩明显下滑。旦哥想找家长谈,还只能算好时差用视频跟他父母谈,甚是麻烦。

    2014年的过年,夏家只有余老板心情愉悦。夏之源从重庆参加完冬令营回来后也病倒了,老夏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忙得不可开交。偶尔想让余老板照顾一下孩子们,不是店里有事就是有朋友找她,根本不知道在忙什么。其实那家店根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门的也多是余老板找来聊天喝茶的,压根儿没多少盈利,所幸店面是祖产,否则每个月不知道要亏多少钱。但每次老夏跟她说把店关了找个班上,她又会横眉竖目地说老夏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做生意比上班又自由又赚钱,总之她做的什么都是对的,不容反驳。

    高考前的最后几个月,夏之源在南京参加国家队的集训。已经获得上海交大保送资格的他不用再担心高考了,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他最喜欢的数学里了,不过他很担心姐姐的情况,拜托了林世鑫一对一补课。如果说之前林世鑫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点拨一下,这下他突然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铺开各种教材找例题,誓要帮夏之泠建立起物理的架构。事实证明林世鑫只是不努力,一旦努力起来效果奇佳,夏之泠的物理单科成绩从中上挤进了年级前十,虽然仍是拖后腿的科目,不过已经很好了。

    高考如期而至。六月初的南方本该闷热,因为连日的小雨解去了一些暑气。一中学生的高考考点就在本校,静姐担心孩子们粗心大意把准考证弄丢或者落家里,要求各班班主任保管准考证,学生在每场考试前后都要到班里领和交准考证。第一场考试前,旦哥站在讲台上看着班里的学生复习的样子,心里不仅有些感慨。他当老师已经快十年了,这是第三届他当班主任的学生,其中有不少是从高一开始就在班里的。虽然平时很多孩子又调皮又不学习让他很头疼,但真到最后时刻,看着孩子们努力(抱佛脚)的样子,还是有点舍不得。尤其是那几个家境不好且一直苦读的学生,让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在班里苦读的自己——在那个年代,读书是改变命运最经济的路径,而且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那种。而现在的这种经济形势,再加上无人指点,这些孩子的未来又是否真能因为考上名校而顺风顺水?旦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让孩子们把高考这一关闯过去吧。

    前期因为反复生病耽误了不少进度,这一度让夏之泠很焦虑,真到考前反而放松下来。这时候再谈什么努力是来不及了,只能靠之前的积累,最近几次模考的成绩虽不理想但也还可以。也许去不了北大了吧,但即便去了北大就一定能摆脱这种糟糕的处境吗?她不知道,也没人告诉她未来走什么样的路是对的,所以只能靠着有限的信息做出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就像夏之初得知她选择保送本校时说的,虽然知道她是为了给家里省钱甚至赚钱才这样选,但实际上她也不适合去三中接受高强度的学习——她的身体不好,不能长期苦熬;她的心理素质也不够好,乍然从第一名掉到中后段也很可能一蹶不振。但这些是夏之泠根本想不到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做选择的时候还要考虑自己的承受极限。她仍然记得当她这么说时,夏之初良久的沉默。

    高考的两天过得飞快,走出考场,阳光仍然有些刺眼。夏之泠顾不上放松,只在庆幸数学和物理的压轴题虽难,但她都曾见过类似的题,所以分数应该还比较稳。旁边的同学们在互相招呼着要去网吧或者KTV,显然是早已约好的,连几个家境一般的同学也加入了。但没有人邀请夏之泠,毕竟高中三年她从不参与这些活动,放了学就回家,非常乏味。林世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夏之泠坐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最后一次凝视窗外的夕阳。这个教室外的夕阳总是很美,湛蓝的天,粉紫色绚烂的夕阳,红色的砖楼,构成了一副光影交错的绝美画面。这样美的夕阳,在她之后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见过。旦哥来教室拿东西,见到了还在座位上的夏之泠,忍不住出声问:“之泠,还不回家吗?”

    夏之泠回过神来:“啊,正准备走。”

    旦哥放下本已拿起的手提袋和保温杯,走到夏之泠身旁:“夕阳很美吧?”

    夏之泠一愣,但也只能接话:“是啊,很漂亮。”

    “高中生活结束了,有什么感觉?”

    “感觉……不太真实。”夏之泠顿了一下,见旦哥认真的神色,一向有些怕旦哥的她鼓起勇气接着说下去,“高中三年,我们只为了高考这一个目标而努力,却从来没人告诉我们,之后该做点什么,甚至于,这个暑假该做点什么。大学又会是什么样的,真的会很轻松吗?很多事情都突然失去了方向。”

    旦哥郑重地点点头:“我当年高考完,也是同样的感受。很多学生都是无人指点的,所以也许成绩不错,却完全没有规划。所以在你们高一的时候,我就提过,希望你们在高中的时候就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但看当时你们的反应,应该没几个人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实现。毕竟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挺虚无缥缈的,还不如眼前的一道题来得实在。”

    “是啊,可目光短浅就是普通人家的困境。当年我来到这个学校上高中,老师告诉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去读免费师范生,然后到学校当老师,我也就只锚定这一条路走,考了北师大,回到这里当老师——哦,十年前,这里还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刻,和我同村的人都很羡慕,认为这是鲤鱼跃龙门,但在大学里我见到了更多的可能性,计算机、当兵、学医,有的行业能快速完成财富积累、摆脱贫困,有的则是先苦后甜,越老越吃香。可如果真的让我违约转专业,或者去考研,我又没有那个勇气,归根到底还是被自己和父辈的思想给圈住了。”旦哥转向夏之泠,“之泠,虽然现在说这些也许有点早,但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没办法给你足够的帮助——哦,之源还可以,但他也要思考自己的出路。所以你需要比其他人更用力地思考你的出路在哪里,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当时到底为什么那么坚持要读理科,但能顶住那么大的压力坚持自己的主张,这是很可贵的。希望你多读书,多收集信息,做出适合你的选择,然后坚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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