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朔,位于东海,它之下是妖鬼出入之门。

    相传洪荒之时,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乱便发生于此地,战乱平息后的度朔之下掩尸埋骨无数,黑沉沉的怨念遮天盖日,几百年来未曾消减半分,而是化为怨气沉沉的妖鬼冲出度朔来到人间,为祸人间数年。

    此后几十年间,人族与妖族损失惨重,最终联起手来才封印万鬼之门。

    此时这里万鬼咆哮着,互相撕咬着彼此,此消彼长。未曾停歇过的寒风穿心透骨,从骨缝里慢慢钻进身上的每一处。

    谢霁白身形透明,如同快要消散的云雾,薄薄一层,清隽的脸上肤色几近于透白,唇色却是殷红不已。

    他抬眸,望着不远处的唯一亮光,长眉凤眼,眼尾微微翘起,眉下的眸色在光的映衬下是黑不见底。

    身边是无数对他虎视眈眈的妖鬼,它们有预感,若是吃了这人,实力定能大增。

    只是还未靠近他半分,便倏然化成泼天的黑墨四下炸裂开来,被同行的妖鬼迅速分食殆尽,再无存在的痕迹。

    如此一来,它们只敢守在不远处的周围,寻找合适的时机。

    “呼”“呼”,耳边是寒风呼啸声与妖鬼咆哮声如潮水般迅速退去,那数百年的经历像是人生做的一场大梦,虚幻又破碎。

    蓬莱仙山。

    时值隆冬,鹅毛似的雪落着,很快天地间便苍茫一片。在这一片朔白中,一抹金色的流火勐然划过天幕,向着天静峰直直而去。

    在下修行知晓内情的弟子看到这只疾速而飞的火凤,不由得感叹蓬莱最近发生的事竟让闭关几年未出的大师兄出现。

    度绯此时正坐在火凤上,微微低下身,额上的碎发被风吹散开来,她单手又将身上的绯色外衣又收拢些许。

    不过多时,火凤便到达天静峰,又长鸣一声飞往远处,消失在了云幕中。

    “祝流白如何?”度绯一下来便开口问青秀。

    今日蓬莱下起了大雪,她刚将院子里的药材移进屋内,青秀便来到药峰寻灵医。而他来的目的很简单,那便是请她医治他的师弟祝流白。

    当时他的架势火急火燎,与平时温润慢慢的性子一贯不符,度绯知晓事情定严重到了极点,没来得及多问便随他上了火凤来天静峰这边。

    而她目前所知的信息也只有祝流白伤势严重,昏迷不醒。

    至于如何伤的,伤到什么程度她便一概不知。

    二人行走在一片林中,朔风吹过枝叶,脚下时不时踩到掉落的枯枝,在寂静的林中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青秀低垂下眼,语调微沉:“流白在紫虚秘境中被恶妖袭击,命在旦夕,同行弟子及时捏碎了命牌回到蓬莱,师尊及时为他续上灵力,才堪堪保住一命。”

    度绯闻言秀眉轻蹙,刚想开口说什么。

    青秀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继续道:“流白修为已到分神期却被恶妖所伤,这便不提了,毕竟秘境中变故太大,谁都无法预料下面会发生什么。”

    “但修竹却死在了蓬莱,被恶妖所杀。”青秀说到这,手上青筋暴起,眼睑处出现阴翳,与他平时的温润的气质相反,想来是心情愤怒到了极点,却无从发泄。

    想来也是,一手带大的师弟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死在自己眼皮底下,是谁都会悲愤不已,只恨不能将作恶的妖当场碎尸万段。

    这一句话犹如雨落进平静的湖面,在度绯心中惊起一道不平的波澜,她微微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死了?”

    蓬莱仙山分为三十六峰,其中九为内峰,这九峰主修剑术,医术,阵法等等诸如此类,同属一源,里面弟子皆是人中龙凤,要想从外峰进来天资修为缺一不可。

    而秦修竹是蓬莱内峰天静峰掌门收的第三个徒弟,修为天资虽远不如上面两个师兄,但如今修真界河清海晏,人妖两族虽偶尔有些摩擦,但大多时候能够和平共处,以他金丹期的修为的修为应对普通的冲突足矣。

    何况他竟然死在了蓬莱,死在了自己家中。

    蓬莱为当今第一仙门,周边灵阵可挡世间所有妖邪,若是恶妖进蓬莱的消息传出,怕是其它仙门便会借机滋事,搅乱混水。

    “嗯。”青秀眉间阴郁,没在多言,将话题转回此行的目的,“流白身上除去灵府破碎便无其它伤痕,但他却依旧昏迷不醒,若是度医师能让流白醒来,我愿以月白草作为回报。”

    度绯听出来了,他说的是“他”自己愿出这一株月白草作为报酬。

    月白草作为灵植,生长在严寒之地,极难寻见,恰巧此灵药对她也大有益处,这样大的手笔,想来祝流白的情况怕是此他所说还要严重。

    毕竟她虽为蓬莱的灵医,名声大,可背后无任何可以依靠稳定的势力,青秀作为一峰掌门的弟子想要打发她自然是极其容易,可他却没有。

    果真是应了传言中对同门极好,不肯亏欠别人的那副形象了。

    度绯心下微微叹息:“我会尽我所能。”

    二人加快步伐,饶过重重山路,避开充满无数杀意的杀阵来到一处院子前。

    门没有关,只是虚虚半掩着。

    青秀走上前刚推开门便愣在了原地片刻,度绯走在他身后,不由得好奇垫起脚往里望了一眼。

    院子中,一个清瘦的身影跪在风雪中,腰背挺直,在天寒地冻中巍然不动地跪着。

    不知他跪了多久,身上已被落雪覆盖,乌黑的发丝变得一片雪白,周身由内到外散发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霁白。”青秀喃喃自语出声,眉头紧皱,随后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低声询问,“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身上还有伤吗?”说着,青秀伸手想将他拉起来。

    那人避开他的手,微微摇头,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冷玉,语调毫无起伏:“我并无大碍,师兄你先进去吧,师尊在里面等你。”

    青秀听到这话有些迟疑,在原地怔了几息,最后还是叹息道:“好,那我先进去了。”

    然后大步流星向屋内走去。

    度绯见状跟了上来,在路过这人身旁时微微停顿了一会。

    她低下眼,只能看见对方漂亮的眉眼间落满了霜雪,低垂的眼睫被冷霜遮住,带着一股凉薄寡意之味。

    而后她也往里走去。

    谢霁白只觉得周身不在有飘雪落下,一怔过后。

    他抬眼,只能瞧见一道绯红的衣摆从他眼前迅速闪过,如同水波纹般在他身旁中荡漾而过,冰天雪地中一抹红入他眼,淡淡的药香味掠过他的鼻尖,让他头脑愈加清醒。

    *

    里屋。

    躺在床上的祝流白面容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即使在昏迷中眉宇也皱成一团,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妙言尊者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姿容秀美,身着一袭软蓝色衣裙,雪白的皓腕袖摆边上刺着一圈精致的绣纹,上面隐隐流动着庞大的灵力,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件上品法衣。

    她周身气压低沉,明明是柔美温和的长相,不带有一丝的棱角,此时却十分具有攻击性。

    妙言尊者面无表情地望向虚空中某处,眼神如结霜般冰冷。

    屋内其余几个弟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怒了此时脾气正处于临近爆发的掌门,都低下头看着脚下,内心只盼望着大师兄能早点回来。

    屋内温暖如春,寒意被紧紧隔绝在窗外。

    可屋内的暖和并没有让这群弟子温热起来,他们周身不自觉微微战栗,那是害怕所致,妙言尊者身为一峰掌门,自然远不如她外表看着单纯无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响动,这些弟子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青秀一进屋向妙言尊者恭敬行礼:“师尊,人带来了。”

    “先让她去看看流白。”她轻飘飘道,微微侧首望向窗外,神色莫测。

    度绯刚进屋便听到此话,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她赶紧走上前,只见祝流白眼周发黑,在苍白的面容上便十分明显,像是双眼硬生生被人锤了两圈。

    度绯见状不由得沉了沉脸,赶紧蹲下身为他救治。

    在她为祝流白疗伤时,屋内气息几近凝滞,似乎连呼吸声也停止下来,雪簌簌落下的声响也被隔绝在外。

    半响,度绯才起身,脸色不似来时的那般轻松,娥眉轻蹙道:“灵府破碎,灵脉灵力全无,这些都不是导致他昏迷的原因。”

    度绯顿了顿继续道:“而是他一魂有缺损。”

    这句话如同平地起惊雷在人群中炸起波澜,青秀最先忍耐不住,他双眼瞪大,丧失平时温润的风度,尾调略有些破音:“他身上佩戴的有固魂的法器,自幼从未摘取下,怎么会失魂?”

    妙言尊者在一旁没有开口,不知想些什么。

    度绯只是道:“他的法器还在吗?”

    青秀急忙上前拉起祝流白左手腕上的衣袖,上面却空空如也,往日所戴的手环已然不见。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盯着那处,脸色难看:“手环是上品法器,他年幼时师尊托人为他打造的,自幼便认他为主,要么他身死道消才能取下。”

    他咬牙道:“要么就是他本人自愿拿下。”

    在青秀还在纠结时,度绯转过身问那些弟子:“他体内的妖力是谁引出的?”

    那群弟子面面相觑,不久一个脸蛋圆润的弟子向前走了一小步,低着头道:“是我,祝师兄当时灵台破碎,体内的妖力与灵力发生激烈的相撞,师兄一直未醒,无法调和体内灵力与妖力的平衡。”

    那个弟子语气有些害怕:“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妖力引出,以防伤到他的灵脉。”

    度绯听后只觉得一片乱,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又转瞬即逝,像天地间沧海一粟般渺小,来去匆匆之快到让她无法捕捉到准确的信息。

    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度绯继续问:“你们可知是哪种妖伤了他?”

    “好像是化梦。”其中一名弟子不确定地开口,“当日,一阵诡异的异香袭来,我们即便有着不少防备,也不幸中招,因此我们醒来后祝师兄……”

    他说的有些羞愧,表情也不由得低沉下去,似乎被化梦所伤是一件很说不出口的事。

    度绯知晓化梦,化梦一族性情温顺,外表美丽,曾经在伴月国风靡一时。

    “怎么可能是化梦。”最右边的弟子不信,“明明……”

    他话还没说完,妙言尊者淡声道:“行了。”在场弟子瞬间噤声不语。

    像妙言尊者这样的人,若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敛息便可将自己变得毫无存在感地隐在人群中,因此这群弟子一时不察,争论起来。

    妙言尊者这才将视线转到床上的祝流白上,眉眼间有丝丝疲倦,不过也无人敢明面打量着她,朱唇轻启:“怎样?”

    度绯长而浓密的睫毛轻垂:“我无法确认是哪种妖伤了他,因此我只能暂且为他稳住神魂不散。”

    “他丢失的那一魄为地魂,主宰人的神气,离体太久若是达半个月便会消散,若想醒来,只能用招魂铃为引,以那只妖的心头血与百灵花为辅,如此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床上的祝流白胸口起伏低平,气息微弱。

    妙言尊者不语,青秀此时猛地起身:“师尊,我愿去为师弟寻来招魂玲。”

    妙言尊者“唔”了声,也不知是何意。

    轻轻摸着手上朱红的蔻丹,话锋突然一转,神色漫不经心地道:“流白受伤,你们几个都难逃其咎,既然如此,就去无萦海待上一段时日以此来赎罪,等流白醒来后再出准你们出无萦海。”

    听到此话,那几个弟子面如死灰,无萦海便是惩罚犯了极大罪恶的长老弟子而设。

    而度绯听到无萦海后,只觉得周围倏然冷了起来。

    无萦海里终年落雪,寒气逼进人肺腑里,便是分神期的修士进去灵力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刺骨的寒冷中冻结,无法运转灵力,若是不能及时抽身出来也许就会爆体而亡。

    而这群弟子只是金丹期,能撑到十天就已是穷途末路,而等祝流白醒来,那几率太过于渺小了。

    先不说那无从所知的妖,便是招魂玲就斩断了他们一条生路。

    招魂玲为汜叶国国主所持,而国主已经百年未曾问世,汜叶国离蓬莱仙岛天高路远,中间相隔十八境,更遑论,这十八境中九境又属于妖族,里面敌视人族修行者,危险加倍,又如何能在短短半个月完成这两件看起来玄幻的事。

    “是。”他们齐声道,声音颓废充满着绝望。

    青秀虽想说什么,但他知晓师尊的性子,做了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悔改,只能暗暗下定决心早上让他们出来。

    待他们走后,妙言尊者面色疲惫,坐在棂窗之下的木椅:“青秀,叫你师弟回房歇息,顺便送这位小医师回去。”

    而后她轻轻阖住双眼,轻轻手指轻轻按在眉心上,不复方才那般强势。

    青秀悄然将里屋的门带好后,随即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度绯出来的时候,来时连绵不断的风雪已经停止,青秀正用一个简单的术法将谢霁白身上雪消去。

    一身冰雪褪去后,他一袭白色衣袍,长身玉立。白衣墨发散着,绸缎般墨发上似乎还沾染着院里的透骨寒意,周身不自觉透露出疏离,多了几分清冷如玉之姿。

    整个天幕已然坠入黑夜中,明月皎皎。

    绯衣少女站在门口,清冷的月色拥向她,周身似乎有月华流转在身侧,肌肤莹白,更衬的容貌昳丽,美的摄人心神,此时眸光潋滟地看向他们这边,

    时间似乎过了一息,又似乎过了无尽岁时。

    谢霁白也分不清,他内心叹息,才踏着星月走来,站定在她面前。

    他低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仅用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好久不见。”

    声音轻的好似一阵风,下一秒便会被吹散。

    好久不见?

    度绯被这一声“好久不见”冲昏了头脑,连他话里的语气都忘了思索,不自觉睁大眼,望着面前比她高上一头的人。

章节目录

我竟是魔头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画南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画南柯并收藏我竟是魔头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