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阿娘后,程嘉霓跟随姜枫出发,她没忘了自己只是“实习生”还没“转正”,他们要前往岭南边缘以卖米为生的新乡村。

    此时正值稻米丰收的季节,可村里男人都被朝廷征走服役,连村中几艘主要的运输船也被征用。

    现在村里仅一艘可载重三十石的旧渔船,且沿途唯一的河道地形复杂,几乎现行所有的商船样式皆不适用。

    为此,村里的妇女向船堂求助,请专业工匠上门定制船只。

    寥寥江面,船只甚少,程嘉霓和姜枫一行八人在船上。

    自船堂来,河道由宽逐渐变窄,江面更是湍急如流,越往目的地走,周围环境越是清幽,两岸风景几乎如出一辙。

    “王爷!我们可能走错了。”下人急匆匆高声吼着。

    姜枫眉头一皱,“现在何种情况?”

    “已完全无法辨路,这水道分岔极为诡异,仿佛在绕着圈原地打转。”

    程嘉霓心中思忖,又仔细问了行船路径。

    目前约行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此段行船痕迹不显,河道分叉口又极多,船工还仔细捡着路走,极易陷入绕圈的怪像中。

    她朝那船工开口:“沿着右侧的岔口一直走。”

    “程姑娘会路?”

    “不会,但如此可解决绕圈怪相。”

    姜枫沉默片刻,吩咐船工按程嘉霓的建议走。

    江流湍急,即便是王爷制式的这艘算得上稳当的船,也难免摇晃剧烈。

    江水渐渗进船内,两个小厮紧张地护在姜枫旁边,唯一的女仆人小心翼翼候在程嘉霓身旁。

    至江中,湍流愈急,江水扑面而来,突如其来的旋涡直接把船掀了半边,而后重重砸回江面。

    程嘉霓被抛起,腾空,而后径直砸到入水中,浑身湿透。

    幸运的是,她恰好在船边,及时伸出右手紧紧抓住船舷,然湍流不断地冲击着她,暂时还没法上船。

    程嘉霓感觉左手被一股力量扯着,她扭头一看,发现是同样落水的姜枫,可他运气不佳落得比较远,只能够着程嘉霓的手臂。

    湍急的水流仍在不断地冲击着他俩,船上小厮焦急地呼喊着,找了一条救人用的绳索,往姜枫那抛去,却被汹涌的江水瞬间冲开。

    程嘉霓左手被姜枫紧紧攥着,她右手发力扒着船舷,左手尝试把姜枫拉回来,然江流冲刷过狠,她不够力。

    感觉到姜枫的手似乎也有松力之势,程嘉霓咬紧了牙关,静待某一瞬湍流的低谷,而后额角青筋暴起,直接把姜枫拽到了自己左侧边。

    姜枫的手脱离开了程嘉霓的手臂,程嘉霓来不及思考,一把抓起姜枫一只手,但她此时的左手也酸软无力,只能将那人的手搭到了自己肩膀上,而后命令对方:“挂着。”

    两人都极为狼狈,姜枫已将双手挂在了她脖子上,危机时刻,程嘉霓并未感到任何不妥,即便是一个大男人挂在她身上。

    姜枫的急促的鼻息喷洒在程嘉霓耳畔,程嘉霓感觉自己被一股乌木香包围了,同王驾内的气息相似。

    姜枫似乎还有余裕与程嘉霓交谈,“程姑娘,在下姓姜,名枫,程姑娘救命之恩,日后见我可不必行礼,唤我一声姜公子便可。”

    确认对方安全后,程嘉霓陷入沉思。

    她思忖着如何优化渔船制式以在湍流中避免货物被清抛,却被身上那人的声音打断思绪。

    她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嗯”,偏头瞥了姜枫一眼,表情依然平静。

    两人目光相对,情形似乎回到了那天在程家庭院的一幕,然此刻的姜枫已褪去一身威压,檀黑眸子倒映出程嘉霓清秀的面庞。

    湿漉漉的姜枫勾起程嘉霓对千年乌木船的回忆,程嘉霓一时失神,口中呢喃:“小乌......”

    程嘉霓不得不承认姜枫是一只华美的乌木船。

    姜枫:“?”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却见满手污泥,不由得脸色一沉。

    小厮们齐心协力拽着程嘉霓的手臂,把两人一起捞回来。

    程嘉霓和姜枫安全上船后,各自进了小房间更换湿透衣物。

    接下来的行程中,姜枫持续与程嘉霓讨论新乡村的造船事宜,程嘉霓发觉姜枫对造船一事也颇有独特见解,于是与他侃侃而谈。

    船只终于绕出迷途的困境,稳定地朝既定目的地而去。

    黄昏降临,金色余晖洒洒满江面,水面波光粼粼,一派祥和。

    河道越来越窄,船只已然无法前行,西岸边上出现几个挥舞着手的人影,“是官府船堂的吗!这边!”

    船只靠岸,程嘉霓随着姜枫下船,她直接走到几个妇女面前问:“载米处的河道在哪?”

    妇女们诧异地看了程嘉霓一眼,姜枫介绍道是新来的工匠,那几个妇人方才连忙回应:“我带你们去。”说罢,领着路急匆匆地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众人抵达了三个巨大的架高粮仓处,里面堆满了今年的新米。

    不远处便是一弯细窄的河道,旁边停泊着一艘破旧的船。

    程嘉霓走到河道边,取了一根与她身高相仿的枯木枝探入水中,发现河床极浅,水深仅到她脖颈。

    整段河道最窄处约二十尺,许多拐角角度过小,限制了可通行船只的长度,且河床淤泥堆积严重。

    依目前的船只状况,即便能运出十石大米也属不易,妇人随后的话进一步证实了程嘉霓的判断。

    “大人,这船我们载过三次米,头两次江水过猛,直接把米都掀进了那滚滚江水里,第三次只带了些许,便直接去船堂了。”

    “这船若是载不出去,新乡村今年生计无法维持。大人您瞧瞧这船只如何做得好,我们数千石新米可都要运出去卖呢。”

    十多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详细描述了新乡村当下的困境。

    新乡村陆运需翻越大山,他们只能依赖水路,程嘉霓处理过许多类似情况,她也曾替多个村子造过船,经验丰富。

    程嘉霓要了纸笔,迅速画出一个侧立面的船模图,唤了随行的几名船匠,与他们认真地商量着造船方案。

    “此种式样亦是闻所未闻。”

    “是啊,程姑娘,商船制造讲究成本,若新式样试水失败,她们要承受更为高昂的造船费用,这无疑得不偿失。”

    程嘉霓神色淡然,有条不紊地解释着:“该船吃水同寻常式样别无二致,反而因船身较高,能有效地在湍流中护住货物。”

    程嘉霓又简单利用流体力学原理向船工们阐释,可船工们仍坚持使用传统船型,即程嘉霓在船堂内所见的最普遍的样式。

    可若是那种样式能达成安全运输大批新米到岭南城内的任务,程嘉霓也无需与他们争辩。

    然而完全行不通,旧样式一旦遇到强流必然容易翻船,正如王爷那船一样,重物压顶使船体重心过高,在湍急的江流中极为危险。

    程嘉霓群战舌儒,良久,双方仍旧僵持不下,她便提议道:“我们何不先各做一小模型验证一番。”

    “何为模型?”一船工问道。

    “将你们所制的船只等比例缩小,制成仅能乘一二人左右的小型版本。”

    “闻所未闻。”

    “你一试便知。”程嘉霓不欲与船工们继续争论,她只在乎船的实际表现,便去与那新乡村领头的妇女解释去了。

    “大人,我们银两有限,您若是能用一点材料先试试,便是更好的。我们也不想花大价钱买来的船仍是用不上。”

    那妇女领着众人进入储存木材的房间,程嘉霓挑了一根橡木,拉到外面开始着手制作模型。

    翌日正午,烈日高悬,众人带着前一晚制好的模型,从粮仓旁的河道出发。

    程嘉霓登上了自制的模型船,后方乘着渔船的众人都对程嘉霓的模型表现出了巨大的好奇。

    程嘉霓在船体内设计了两处对称的空间,让人放了两块重石进去,两艘模型船做了重量配平,载重相当,吃水同样深。

    在村庄的河道中,两艘船的表现都还不错,但程嘉霓的船在过一些小角度弯道更为稳定,而另一艘模型即便在平静的河面上也出现了晃动。

    约一盏茶的时间,河面逐渐变宽,水流速度加快。

    船工造的模型在尚未到达湍急的水域前已经开始摇摆不稳,水开始渗入船内。

    程嘉霓悠然自得地靠在船侧,手上绑着与渔船相连的绳子,静静感受着船只的平稳度,心中愈发肯定这套方案,又在思考着可以优化的细节。

    驶入开阔的江水不久后,船工的模型反复被湍流急旋掀翻,坐在模型上的船工狼狈不堪地被拖回了后方渔船上。

    相比之下,程嘉霓的模型虽也随着那湍流打转,实则很平稳地顺应了水面的起伏。

    程嘉霓身上干爽,只头发被水花微微溅湿。

    效果显著,新乡村的妇女们当场定下让程嘉霓造一艘模型对应的大船。

    程嘉霓回新乡村后,与妇女们讨论载重和其他相关细节,多次修改简易图纸后,确定了最终方案。

    于是她给船工分派任务,紧锣密鼓地展开船只的建造工作。

    七日后,新船试水表现出色,程嘉霓和姜枫随着这艘载了五百石新米的船一同回岭南城。

    江风轻拂脸庞,程嘉霓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飘舞。

    姜枫走到她身边,目光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问:“船体内设对称舱房,闻所未闻,程姑娘这主意是如何得来的?”

    程嘉霓还在逡巡着船身各处,冷不丁被人打扰,便随口应道:“周公托梦。”

    姜枫轻笑一声,面露玩味,似信非信,而后便不再打扰程嘉霓了,离开前低声自语:“小乌。”

    伴随着妇女们的惊叹声与夸赞声,木船稳稳地驶向岭南城。

    一回到岭南,程嘉霓马不停蹄地登上马车,直奔自己的新家。

    几日差旅归来,程嘉霓发现院子似乎更加热闹,不变的是才分别的乌木船精又出现在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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