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不喜苏威,满朝文武人尽皆知。戴胄十分担忧“苏大人,陛下不悦,已经表露出来了。朝堂之上,奸佞小人不在少数,只怕他们蠢蠢欲动。陛下一时急怒攻心,是会被小人蒙蔽的啊!”

    苏威冷笑:“我这辈子没少见过小人,多少次身陷囹圄、不知生死,多少次坐罪贬官、罢相为民。现如今江山社稷满目疮痍,陛下还自我麻痹、歌舞升平,试问这样下去,天下还能安宁得了几时?”

    “苏大人。下官本是愚钝木讷之人,这些年纳言大人提点,才渐渐得以开明,现如今,倒是和我儿时的心气,有所不同了。”

    “童稚贪玩,孩童心性,也有几分可爱。”

    “孩童哪有不贪玩的?下官记得童稚之时心地纯良,不懂世事,无忧无虑,但也是有些极个别的,格外事故些。本是一道玩耍学习,我却不及那些个极个别不学无术的懂得卖乖讨巧,所以先生嫌弃。现如今想想,其实也不必如此,做足了礼节,让先生欢心,也是一种尊重。”

    “呵呵呵。”苏威笑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可以出去了。”

    戴胄尴尬地笑笑,只得带上门出去。

    大业十一年,有人上奏,说苏威选拔官员时,滥授他人官职。隋炀帝怒不可遏,命人马上彻查苏威一案。

    戴胄忧心忡忡“大人,天威难测,现如今陛下下旨严查选拔官员之事,只怕凶多吉少。如今案子尚无定论、您还可觐见陛下,事情尚有转机。大人可要当陛下的面,澄清事实,禀明态度?”

    “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威叹了一口气“哪里是我选拔不公、滥授官职……陛下现如今不满于我,朝堂之上诽谤我的声音才能如此强烈……可是我一言一语,发自肺腑,都是实情,陛下甘愿自我麻痹,我看着朝廷山河日下,民不聊生,实在痛心疾首啊!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太平盛世,天天唱着、叫着、表演着,已然十分搞笑。这些个繁华气度,不过是陛下一厢情愿、掩耳盗铃,为之奈何啊?”

    “紧要关头,您可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趁现在陛下未有定论,您表明心意,才是良策。等到结果出来,就来不及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替代您的资历,撑起一杆旗帜?到时候,朝堂上出口皆是谗言,万象皆是虚妄,国事只怕更加艰难。您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大局着想,怎能因小失大?您口中说的道义,那不是更遥遥无期?您之前,可不是短视之人呐!”

    “荒唐!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辈,在此口吐狂言?”苏威突然站起身了,声音凌厉,戴胄只得闭嘴。

    苏威长叹了一口气“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也管不了,你能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处理妥当,就已然不错了。”

    在门下省另一大殿内,段澄正向裴矩进言“侍郎大人,陛下下令彻查苏威滥授官职一事,已经传唤了好些人。戴胄平日里与苏威走得那么近,想必也是一伙的。您看……我们是不是示意一下底下人……”

    裴矩笑道“一届录事,能成什么事?要说走得近,那也不过处理些台省案牍之事,何以说是选拔不公、滥授官职?”

    段澄马上道“戴胄从吏部到门下连升两级,其中必有蹊跷,这就是铁证呐!陛下都说苏威结党,这不就是嘛!”

    裴矩皱皱眉头,又笑了“结党,陛下说了吗?段澄呐,你倒是对此案先有定论啦!是非公道,陛下自有决断。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休要惹是生非!凡事你都要琢磨透了才好,琢磨一半就着急动手,是会惹火上身的!陛下说的是苏威滥授官职,至于他滥授官职于何人,你要看仔细了。戴胄,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殿前说过逾矩的话,陛下,也从来没有提到戴胄哪里不好。我警告你,静待结果就是了。”

    段澄低声道“侍郎大人,您不是常说,陛下的心意,就是您的职责?您拿得准戴胄就没有牵连苏威滥授官职一案?陛下当真没有这个心意?保不齐我们这屋里的事情,全都是戴胄透露给苏威的。这很多馊主意,肯定都是戴胄替苏威出的,平日里又挑拨离间。门下省众多官员,最烦这些自命清高、目无尊卑的不忠之人。”

    裴矩抬眼看着段澄“当真?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心里烦呢。我拿得准,你不许轻举妄动。苏威自寻死路,你要是自作聪明,胡乱牵连检举,搞砸了事情,你我都没有好日子过。”

    “是是是。下官都听侍郎大人决断,绝不轻举妄动。”段澄忙斩钉截铁道。

    没过几天,苏威一案已审理完毕,主审官员陈奏“苏威私收贿赂,滥授官职,安插党羽,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隋炀帝下令:“苏威生性好结交朋党,充当异端,心中诡计多端,热衷于博取名利,三番五次诋毁国家律令,诽谤台省官员。先前出兵讨伐,是奉了先皇遗志,朕但凡询问,众臣各尽胸臆,唯独苏威,不肯开怀畅言,不肯应答。作为臣子的禀告之道,难道就是这样子的吗?辅佐尊君之道义,是何其浅薄!”

    裴矩和段澄在门下省殿阁中研读隋炀帝的诏令,喜悦之情表露于脸上。裴矩让段澄拿起诏令仔细诵读,自己慢慢细品。门下省,以后就是裴矩的了。段澄十分欣喜“陛下英明啊,我朝之大幸。国之大体,岂容苏贼猖獗?心怀异志,结交朋党,三番五次构陷忠良。只有像大人这样大忠大勇之人,方是践行大道之人呐!您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裴矩笑着“小段呐,在外头,还是要注意言行,切莫猖狂。”

    “下官听大人的,定然谦卑。”

    苏威免官为民①。他面露戚色,如咽苦李。戴胄扶着苏威“早知如此,您何必当初呢?”苏威痛心疾首道:“老朽执意实话实说,实在是因为当今陛下身边连一个敢说实话的人都没有。当年父亲在西魏之时,因为国用不足所创的征税之法,实在太过沉重。他常常感叹当时税法严苛,正如张弓,非和平盛世之法。我幼时每每听闻,都以为己任。②不想现下之劳役,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乃至百姓思反,朝纲渐紊,社稷动摇,实在叫人痛心呐!”

    “事已至此,大人已经尽职尽责。再怎么伤心,也无济于事,还望大人保重自身!”戴胄宽慰道。

    苏威摇摇头,“大人?哪里还有什么大人?我不过一介平民,终于无愧于心了。”

    大雨将至,阴暗的天空之下,万物愈发沧桑与模糊,凭几上的苏威,显得十分苍老和悲苦。戴胄不由得伤感,“苏纳言还是离开了,朝堂之上,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敢于直言的所谓朋党了。”

    这日休沐,戴胄正在自家中堂赏花,尽管花开甚好,戴胄却没有了先前的闲情逸致,竟觉察出几分衰败与糜烂,陈涵此时走了上来,说道:“苏大人免官为民。”

    戴胄点点头道:“嗯。”

    “阿胄,家里的事情千头万绪,阿正你也不管不顾,只会说他学无所成,你自己倒是一点也不上心。你有时间也别去找什么苏威了,理理你儿子吧,自己家里事都搞不定。”

    “案情已经结了。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苏大人敢于直言,胸襟气魄,确非我们这些晚辈能比。身为门下省官员,我等小心翼翼,终日有如虫鼠,也是惭愧……”

    陈涵盯着戴胄,目不转睛“阿胄,现如今的状况,不是你一个小小官员敢于直言就能解决的。苏大人都无力回天,你又能做什么?你可切莫一时激愤,口不择言。阿胄,你是个稳重之人,家中这么多口人,该怎么说、怎么做你心里清楚,你可不要忘记母亲生前的叮嘱。你此番没有被牵连,已是幸运,不要总感觉事情过去了。苏威除名是过去了,除名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收起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不要受人挑唆,忿忿不平,牵连了自己。”

    戴胄见状,忙宽慰道“我有分寸的,我最是体贴圣意,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乱七八糟的话,我从来都没说过,你就放心吧。”

    陈涵质疑道“真的?”

    “那必须是真的!”戴胄斩钉截铁道。

    “门下省真是锻炼人的地方!你还是真有长进呐!大兴城来了一封家书,母亲身体略略抱恙,还望平安无事。”

    “哦?竟有此事?母亲哪里不舒服?”戴胄十分关切。

    “头晕烧心,本来早该告诉你了,前阵子事忙,我看你也是操心,说出来怕你分神。银钱、家书我已经寄出去了,也在打听大兴的大夫,阿姐说长安城那边有个孙思邈③的弟子,许多人说药能对症,只是求医的人太多,我会尽快了解安排,你也上上心吧。”

    戴胄见陈涵体贴入微,一干家事打理得妥帖,会心一笑“娶妻娶贤,阿涵实在细心周到,今生今世,得以求娶你为妻,我是有福之人!”

    “你倒是清心了,我跟着你,福气算是被榨干了。”

    戴胄只得道“着实委屈你了。我日后一定上心,有事你就使唤我,你叫我干啥,我就去干啥。过几日户部给我发了银钱,马上就送到你手里。”

    ①《苏威传》御史大夫裴蕴希旨,令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帝令案其事。及狱成,下诏曰:“威立性朋党,好为异端,怀挟诡道,徼幸名利,诋诃律令,谤讪台省。昔岁薄伐,奉述先志,凡预切问,各尽胸臆,而威不以开怀,遂无对命。启沃之道,其若是乎!资敬之义,何其甚薄!”于是除名为民。

    ②《隋书》:初,威父在西魏,以国用不足,为征税之法,颇称为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

    ③《唐书·孙思邈传》:孙思邈,京兆华原人。少即通百家,善言老、庄。周洛州总管独孤信见其少异之曰圣童也顾器大难为用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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