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那许多年未曾见到的母亲正坐在阳光底下,四周是那早已被她自己亲手放火烧掉的玫瑰园。

    她的气质依旧端庄典雅,脸上的表情却是他不知道多久未曾见到的平静和祥和。

    她的手里正侍弄着一束玫瑰花,是他路过花店时买下来的那束。

    陆奚和看着母亲的背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眼前的一幕美好的让他不忍打破。

    然而就在这时,沈碧菡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

    看见陆奚和,沈碧菡突然对着他温柔一笑,随即对他招了招手:“奚和,到妈妈这儿来。”

    她的眼神头一次那么专注的看着他,也头一次,眼睛里只有他。

    理智告诉陆奚和,这一切只是梦,他的母亲早已死去多年,即便她还活着,也从来不曾对他那么温柔可亲,但他的脚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朝着沈碧菡的方向走去。

    “母,母亲?”陆奚和走到沈碧菡的面前,声音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

    只见沈碧菡突然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笑,然后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头,“想不到我的奚和已经那么大了,你的花,妈妈收到了,妈妈很喜欢。”

    “母亲!”陆奚和像是一个窒息许久突然呼吸道新鲜空气的人,突然抓住了沈碧菡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眶也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对不起,奚和,以前,是妈妈错了。”梦里的沈碧菡任由陆奚和抓着自己,依旧笑着和陆奚和道。

    “妈妈这一辈子,活的太自私了,妈妈把你生下来,却从来没有好好的照顾过你,关心你的感受,妈妈跟你道歉。”

    “不,母亲,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能回来的早一点,你可能就不会死,是我没有看好你。”陆奚和拼命的摇着头,握紧了沈碧菡的手,将他这么多年一直深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傻孩子。”沈碧菡却摇了摇头,“那是妈妈自己选择的路,是妈妈选错了,与你何干。”

    陆奚和看着沈碧菡,还欲说话,沈碧菡的手却掩在了他的唇上,慈爱的看着他,道:“好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选的路。”

    “妈妈当年选了自己要走的路,死亡,也是妈妈需要承担那样的后果,而你,你活在妈妈的阴影底下那么多年,也该去找你自己的路了。”

    那是时隔多年,陆奚和再一次感受到母亲手心的温度。

    软软的,暖暖的,那样的温柔,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孩子,记得,妈妈的错,与你无关,你应当有你自己的生活,当年的事,你也该放下了。”

    “珍惜当下,为你自己而活。”

    沈碧菡的声音越来越缥缈,却一遍一遍的在他的耳边回想。

    当唇上的温度渐渐逝去,只见沈碧菡已经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他一个人,怀里抱着拿束娇艳的玫瑰花。

    “放下吗?”陆奚和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想着母亲说过的话。

    突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抱着手里的玫瑰,深吸了一口,再抬眼时,目中的懵懂尽去,一双清明锐利的眼睛里,折射出清冷摄人的光。

    梦境随之溃散,床上的男人眼皮极速转动,“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床上昏睡着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

    房间里很安静,温度舒适,检测仪器在床头发出微微的冷光。

    陆奚和沉默的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在医院里。

    他的样子和过去没有半点区别,然而眉宇之中的眼神变了。

    过去的那个小傻子看人时总是怀抱着善意,清纯又干净,唇角也时常挂着痴痴的笑。

    而现在坐在床上的这个人,眉心紧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凤目一眯,眼中折射出清凌凌的冷光,身上没有半分平易近人的气息,反而迸发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的气势。

    陆奚和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痛,身上好像也有很多伤口,他正想掀开被子下床,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

    他侧头顺着那方向看去,却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趴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还在沉睡着。

    在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陆奚和愣了愣,随即,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所有的事像是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在脑中回放。

    陆奚和坐在床上,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心脏,接受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像是一场梦一样的记忆。

    他的眼神从茫然转为诧异再转为复杂,最后悉数化作一抹深沉的爱恋。

    他闭了闭目,压下了那些复杂的心绪,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和睿智。

    陆奚和俯下身来,粗粝带着薄茧的指腹顺着那安静美好的侧颜轻轻的刮了刮。

    手下的触感嫩滑而柔软,陆奚和突然轻笑了一声,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轻唤了一声这个有些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睡睡?”

    不错,此刻的陆奚和已经是完全清醒以后的陆奚和。

    那层梦境的诅咒在莫貘的努力下原本就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层,而莫貘今晚误打误撞送给他的那场梦,解开了他心底那么多年最深的那点心结。

    他凭借自己强韧的心智打破了对方梦境的诅咒,强势归来。

    骤然清醒,他的心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事。

    他病了的这半年,集团里的事,他的那些竞争对手,陆毅宏、陆天和以及他背后给他下诅咒的人,还有那些这半年来不断上门来挑衅莫貘的那些女人,种种的事物堆积如山,都等着他去处理。

    如果是换做以前的工作狂陆奚和,此刻已经二话不说拔下这些碍事的管子,打电话给秘书让他接自己回公司。

    然而此刻,他却什么也不想管,只想看着这个趴在他的床边,累的睡着了的女人。

    睡睡,他的妻子,像一个天使一般突然来到他的身边,破除了他心中所有的阴影和业障的女人。

    按照她这段时间所做的所有的事,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对方的身份应该不是人,而是一只食梦貘。

    回想起他在病中时在自己的梦里看见的那小小的一只,胖嘟嘟,圆滚滚的,像是大象又像是猪一样的生物,浑身的皮肤还粉粉嫩嫩的。

    陆奚和的薄唇不由自主的勾起了点弧度,冷峻的眸子中露出了些许笑意。

    怪不得那时候她会生气,明明是一只专门帮人吞吃噩梦的灵兽,却被他认成了猪,可不得生气吗。

    化成食梦貘原型的她好看,便成人以后的她也好看。

    肤白如雪,一双桃花眼瞪人的时候水润又灵动,睫毛又长又翘,鼻尖小巧,嘴唇丰满又红润,认真的看去,还能看到她脸上那层细软的绒毛,简直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心尖上。

    陆奚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随后闭了闭目,再睁眼时,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了一抹无奈之色。

    他很清楚,自己算是彻底栽了。

    虽然两人是在病中仓促领的证,但还是不得不说,奶奶的眼光果然很不错,他为自己选了一个很好的妻子。

    无论是那个小傻子陆奚和,还是现在的陆奚和,都忍不住为她心动了。

    陆奚和忍不住抓起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揉捏了两下,又用手指描摹了一遍她精致的五官。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放肆,莫貘突然蹙了蹙眉,动了动。

    莫貘只是太累了,所以在她帮陆奚和吞噬完噩梦以后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然而此时在被人这样骚扰下,便是睡的再沉也要醒了。

    见莫貘挣扎着摇醒了,陆奚和握住莫貘的手突然僵了一下,在一瞬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实在忍不住了才动手摸了摸她,却并不想弄醒她。

    他还没想清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莫貘。

    他清楚的知道,在莫貘的心里,让她心动,跟他定情的,是那个不谙世事,纯粹又懵懂,一心一意的把他捧在心尖上的小傻子,

    而不是现在这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戾,做起事来冷酷无情的陆奚和。

    她和他之间,是最熟悉的,却也是最陌生的。

    曾经,他的病一天一天的好转,莫貘在开心的同时,偶尔也会露出一点黯然伤神的表情。

    曾经的他不懂,而如今,清醒过来后的他怎能不知道莫貘是在不安,担心他病好以后那个单纯懵懂的小傻子就会一去不回,而她也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

    这样猝不及防的让莫貘知道他已经全好了,说不定莫貘会错愕,会开心,但也会对他疏远,或是别扭。

    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他想要继续以小傻子的身份和莫貘相处,让她爱上现在的自己,真正的自己,同时再慢慢表现出他被她治好了的样子。

    这样哪怕有一天他彻底变回原来的样子,莫貘也不会觉得突兀,也不会离开他。

    于是,在莫貘的眸子即将彻底睁开之前,陆奚和手忙脚乱的透过面前的窗子,不太熟练的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终于,在莫貘彻底清醒过来之前,陆奚和险险的调整出了一个还算天真的表情,叫了她一声,“睡睡。”

    这声音似乎和往常的有点不一样。

    以往的奚奚叫自己时,他的语气总是像他的人一样,乖乖软软的,还有些甜,带着他对自己无限的眷恋。

    而今天,他叫自己的时候,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却让人觉得多了份成熟和克制,而且声音低醇,勾人得很。

    然而下一秒,陆奚和又叫了她一声,这次他的声音恢复成了他原来的声音。

    莫貘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只是刚睡醒还有些不清醒,也没把这当一回事。

    意识到陆奚和醒了,莫貘整个人也骤然清醒了不少。

    她急急的握着陆奚和的手,关切的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心疼,“奚奚,你醒了?你的伤口还痛不痛?”

    奚奚,像是个哄小孩一样的称呼。

    换做从前,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叫他,他或许会冷笑一声,然后让对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如今,陆奚和看着自己面前这漂亮娇俏的小妻子,沉默了一秒,然后果断道:“老婆,痛痛,要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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