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门当真是收获不少,只是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一个接着一个的砸下来,纷纷乱乱的,叫人一时难以摸清。

    赤女最沉不住气,甫一进门便慌忙道:“刚刚那少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则旧事……”她犹疑的看了眼北宸,“上古之时有共工怒撞不周山……当时天崩地裂、天下大乱,天宫花了极大代价才重新稳了世间秩序……”

    北宸点头道:“这原也不是多隐秘之事,只是当年本座也受了重伤,又因年代久远,也不记得那些细枝末节之事,只知道是云霓帝姬修复了天柱,以身殉道。”

    玉镜道:“说起云霓帝姬,这可当真是位了不起的仙人,远古八帝共创天宫,云霓帝姬性子最为柔和,兴建土木,又掌和合之道,是以天宫又有云霓之称。”

    赤女道:“那是自然,虽在神女、神皇之后,仙家皆不敢妄言称神,但远古诸位帝君、帝姬自是不同的。”

    玉镜笑道:“不知辰极帝君可知晓这不合城与那云霓帝姬有何关联?我观那翻天塔门上刻的图案,龙爪下的宫宇像极了和法殿。”

    北宸面色不变道:“天下宫宇大抵相似,和法殿乃世间第一座,后世皆是效仿,自然相像。”

    玉镜知晓这话不过搪塞,但她仍然住了嘴,赤女忧心道:“可如今这不合城内住着的像极了当初共工的后人,那雪山看来是那不周山,难道他们明日便要再次撞倒那不周山?”

    北宸摇头:“这里抑制五感,又封住仙术灵力,即便那真是不周山,也当不是他们想撞便能撞倒的。”说完这话,他表情变得肃穆威严,“无论明日他们有何计划,破了便是。”

    赤女立刻便宽了心道:“有帝君此话,想来定是无碍了。”

    玉镜也跟着点了点头,她不像赤女那般好应付,只无非想着,若当真有何危险,她护着北宸便好。

    本来三人商谈结束,就该各自回屋好做准备,北宸却将玉镜留了下来,道:“你同从前比真的变了不少。”

    玉镜愣了愣,其实她合该要变的,若非她变了许多,想来也活不到现在,也绝不会在不合城中如此有用,她还是露出笑容问:“帝君以为,这样不好?”

    北宸看了她半晌,道:“本座从前教过你,当要断得清善恶黑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原来帝君想说的是这个。”玉镜知道北宸在敲打她,她也知道北宸想听到的是怎样的回答,她也本该就那般回答他的,但她忽然不想再在北宸面前装下去了,她敛了笑容道:“帝君且放心,玉镜知道自己心里那杆标尺在哪里,也当有绝不能退让的东西。”

    北宸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吧。”

    其实玉镜不信什么善恶黑白,许多事情,于一人是善,于千万人却未必如是,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所为是善,但她从不怀疑其正确性,说到底,她这人自私又无情,也不知是凭何能修得仙位的。

    北宸当年也确实教导了她许多东西,为天下苍生云云,她都记得,但这七百年,也确实改变了许多东西。

    玉镜欠了欠身,同北宸告辞回到房间,她晓得北宸对她有些不满,也晓得或许前路并不会顺畅,但她心志坚韧,不会放弃。

    玉镜白日里想得太多,是以睡时不大安稳,迷迷糊糊间想起自己刚遇见向澜时的光景,那时她尚且不懂人心,只知道所有人说出来的和心里想的是两回事情,向澜便告诉她,即便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所说之话也不可尽信,他人对你不仁,你自然得对他人不义。

    那时候玉镜刚遭人蒙骗,向澜只当她那时愤恨幽怨,却没想玉镜道:“人世混沌,但我想总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吧。”

    向澜便问她:“那你还要同我学那些欺瞒和骗人的法子?”

    玉镜点头道:“自然要学的,也好叫自己不再被骗,骗人和被骗,也无非看谁说的更真些,我可以骗他,他自然也能骗我。”

    向澜又问:“那你口中不能做的又是什么?”

    玉镜想了想道:“这可不能告诉你呀,你这般聪明,若是叫你知道了以此诓骗于我,我该如何是好?”

    后来有了云霓玄都,玉镜身边的妖怪也越来越多,她也未曾料到,在向澜身边竟是一学,便学了三百年的光景。

    “铛——”这一次,钟声只响了一次。

    玉镜立时便爬了起来,出房门时便见北宸与赤女已经等着了,三人一时无话,表情凝重,他们皆是明白,今日之行恐怕不可善了。

    他们推门出去,果见这不合城的城民又出了门,像昨日一样,正一步步的往翻天塔走去,而这一次,他们仍是没在人群中见到如章夏、雀儿一般的面孔。

    三人悄然跟上人群,潜进了翻天塔,然而这次不合城的城民并未上六楼,而是往地下走去,若非他们指路,玉镜三人还未发现,这翻天塔第一层最西边的两块石板,竟是可以翻开的。

    为不引起注意,三人便没有贸然下去,只在上面观察着,这不合城的地下比塔身更宽敞些,单这地下一层便是上面两三层的高度,玉镜一眼看去,便见到了下方正中吊着的一口两丈高的青黑大钟,围着这钟是一圈漏刻和一圈火把,原来这便是这城中钟声的由来。

    所有不合城的城民围着这口钟站着,明明有这么多人,却诡异的安静,玉镜正观察着众人,却听赤女一声压抑的惊呼,好在他们隔得远赤女声音也不大,玉镜和北宸朝赤女看去,见她一手捂嘴一手伸手一指,玉镜这才发现,这下面的墙壁上画着暗红色的符号。

    因这一层实在宽敞,火把亮度并找不全所有地方,玉镜注意又全在人身上,是以没有看到四周墙壁已经被画满了,她细细辨认了一下,不由看向北宸,她初时是跟着北宸学过一些,但造诣是不及北宸十之一二的。

    感受到她询问的目光,北宸点头道:“确实是阵法,以血绘制……且有两层,只是都残缺不全。”

    这时,从墙边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之前站在阴影里,竟是让人没有觉察,他走到那带着面具的族长旁边,冲他说了句什么,那族长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兴奋的吼道:“万事俱备,不合城将重回人世!圣祖庇佑,滚滚浪涛,翻云覆海,日月无光,天地无色!”接着那族长掏出一把匕首,正对着自己的心脏,毫不犹豫的插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所有不合城的城民,竟是都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匕首,数百人毫无声息又激动疯狂的,对着自己的胸膛刺了下去。

    玉镜见状大惊,忽听北宸低声道:“阵法,成了。”

    而那名跟族长说话的人就静静看着所有人倒在他的面前,在确定所有人都动手之后,默然翻身上了一层。

    想是早就知道有人在上边看着,这男子见到玉镜三人后也并不惊讶,身体诡异的向后一折,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步履矫健的跑出了翻天塔。

    赤女看清了对方的脸,只觉对方肤色黝黑,眉目阴狠,左脸上一道长疤的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她还在思索的当口,惊觉玉镜和北宸已经立时追了上去,便也只好赶紧跟着。

    他们一路跟到了雪山脚下,便见那人毫不犹豫的跳入了泛着白光的河水里,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这水赤女可不敢轻易触碰,她这会儿也终于想起这男子的面相是从何处知晓过,转头正想邀功,却忽的愣住了。

    玉镜此刻竟是满面寒霜,自赤女同玉镜相识起,玉镜脸上便总是挂着和善亲切的笑意,即便之前教训章夏时,语气虽然生硬,神色也依旧淡淡的,其实玉镜这人城府极深,说话行事毫无规律可循,假话张口既来,让人全然猜不透她的念头,想来她此刻是真的生气了,赤女仔细思量了一番,只当玉镜到底是修行成仙之人,心中还是秉承着除魔卫道,原也同其他仙人一样的,见到有人如此残害生命,引得数百人自戕,便动了怒。

    赤女这般想着,话还未说起,便见北宸上前,引出一滴河水于指尖,他闭目细细感受了一番道:“这河水当是对我等无害的。”他睁眼,看向赤女和玉镜,又道,“你们若是害怕,便在此处等着罢。”然后他右手中指悄悄的连拨两下,又朝远处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身跳入河中,也不见了踪影。

    赤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身旁玉镜也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像是根本未做考虑。

    赤女在原地跺了跺脚,脸色十分难看,却也还是一狠心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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