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夫人身旁,阿沅终于说出了那些掩盖着的真相。

    刘升厌弃张芊,却又忌惮她娘家,不好折辱于她,自己心中又有填不满的欲望肮脏,便将主意打到了阿沅身上,阿沅撩开的衣袖下,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上面遍布着烧伤、烫伤、鞭伤……可张芊也恨她,认定她勾引了自己丈夫,她哪里都难做,可她还是想要留下来。

    留下来,才能帮到张芊。接着武大找到了她,武大同样也是上了刘升床的人,他身为男子却被折辱至此,自是不甘,于是将那些不甘也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人人都只当自己是最艰辛痛苦的,却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伤痕。

    那天晚上,刘升带了甄蓁回房,阿沅本是松了口气以为可以休息一下,却没想武二敲开了她的房门,一夜过去,她哪还有闲心知晓张芊的动静。

    难怪武二要灌醉李二,要同李二串供说一直守在屋外,这就说得通了。

    阿沅说完这些后,张芊一直没有说话,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疯疯癫癫,却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双目无神。

    玉镜等了一会,张芊仍然没有说话,便觉失望,同其他人离开了,张芊从来只能看到自己的凄惨,怨天尤人,既帮不了自己,又救不了他人。接着玉镜一行又去了案发地刘员外的房间,这会刘员外的尸体已经被移走,地上只余下干涸的血迹。

    常远看起来十分感叹:“竟有阿沅这样的忠仆,这刘员外当真可恶,你们觉得,他真是张芊所杀吗?”

    玉镜笑笑:“你们也不过是要找一个合理的凶手,其实案子到这一步,便是说她是凶手又如何,她也完全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

    常远满眼不可置信:“可不是她能做凶手就该是凶手,我们应该找出事情的真相!”

    “真相,什么是真相?”

    常远道:“当然是事情的全貌,找出证据,找到真正的凶手,而不是自说自话的判定!张芊明明也只是个可怜人,你们就能狠心让她来顶罪?”

    常远问:“如果真相更加残忍呢?”

    “那也是真相!”常远气道,“所谓断案,不就应该还亡者事件的全貌,哪怕他该死,也自有律法裁决!”

    玉镜自然不会与他争论什么,点头附和道:“当然当然,律法嘛,就是能治天下事的。”

    常远听出些玉镜话中的深意,但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拂袖道:“真相就是真相。”

    玉镜又去了闻香阁,既然文武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总得把唐风语先弄出来,花费的银子还可以从唐羽衣那里狠狠敲上一笔。

    玉镜一行到闻香阁说明来意后,汀芷出人意料的好说话,价格上也没有抬太多,甚至表明如果当天玉镜他们能拿出足够的银钱,直接就可以把唐风语打包送到王安君家。

    反倒是泠蛸冲了过来,质问道:“你怎么能擅自就将小语卖了?小姐明明很快就回来了,你真以为自己是闻香阁的主人了吗?!”

    汀芷眉毛一挑,她今日打扮的格外动人,额上画着一朵艳丽的牡丹,称的她的眉眼更加妖艳,她嗤笑道:“有人愿意赎他是他的福气,你这样激动,可是嫉妒了?四年前那般傲然以为要离开闻香阁,结果呢,还不是被抛弃了。”

    泠蛸眼眶瞬间就红了,含泪道:“你竟这样觉得……这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也巴不得小姐回不来是不是!难为小姐从前看你可怜,将身负胡人血统的你赎回来……”

    汀芷不耐道:“小姐都将闻香阁交给我打理了,她若是回不来,闻香阁自然该是我的。”她挥手叫人将泠蛸带走,爽快的收了银子,便把唐风语叫了出来。

    唐风语原本闹着不愿走,却在看到常远时,同他一起愣住了。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

    听到来自唐羽衣和常远的这两声惊呼,玉镜精神了,她满脸含笑的看向常远:“熟人啊,莫非常公子点过他?”

    常远抿唇不语,唐风语别别扭扭,玉镜更来劲了,但向澜没有忘记正事,到唐风语边上轻声告诫道:“你本来修为就不高,现在又受了压制,若是不小心露出狐狸皮来被人族发现了,你可知他们会如何对付你?”

    唐风语畏惧的看了向澜一眼,嘟着嘴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结果刚出闻香阁,唐风语便靠在了常远边上,嘴上还要数落道:“都不知道汀芷心肠原来这样的坏,明明从前在小姐面前喊得起劲,现在小姐才不在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玉镜眼珠子在唐风语和常远身上来回扫动:“那你怎么还想待在闻香阁?”

    唐风语哼哼道:“我跟她那样见利忘义的坏人才不同呢,小姐不在,才更应该好好守着闻香阁等小姐回来啊,亏得小姐那么信任她,我在阁里,还能偷偷使些手段给她整点绊子啊。”

    向澜道:“那你露出狐狸皮只会更快。”

    唐风语偃旗息鼓,玉镜很是雀跃:“我还没见过新鲜的白狐狸皮,唐羽衣之前从来不肯现出本体的。”唐风语愤愤然瞪了玉镜一眼,黏常远黏的更紧了,而常远虽然总想抽出手去,却并没有厉声呵止,玉镜心中更是好奇。

    他们刚把小狐狸带回王安君家,便见到了齐翠儿和阿莹,也不知为何,她今日先回来了,待听说唐风语来自青楼后,冷笑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身边果然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说完这句话,便带着阿莹回房了。

    唐风语气的毛都炸起来了,攥着拳头想撕烂齐翠儿的嘴,却被常远拦了下来:“她是我表妹,我都已经习惯了。”

    “你是习惯了。”唐风语气鼓鼓的皱着眉,“但我没习惯啊,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说过呢!”

    瞧他这副模样,常远先一步笑了出来,他这几日因为扬州城的事情时刻紧绷着,许久未曾展颜,却因为唐风语的话有了这片刻的松懈,玉镜抓了把瓜子,边嗑边问:“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唐风语本不想回答,却被向澜扫了一眼,灰溜溜道:“我之前在洛阳的青楼嘛,然后被他发现了身份,我告诉他我是去青楼学艺的,他也没想要除去我。”

    常远问:“我明明那时帮你赎了身,你怎么又会投入闻香阁?”

    唐风语道:“你又不肯带我走,我当然还是要继续学艺的嘛。”

    玉镜的瓜子嗑的更加开心,顺道还问向澜要不要来上一些,常远尴尬道:“我一个除妖师带着你算怎么回事,早前就跟你说了,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风语却不认同:“我们狐族的媚术就得是一等一的,当然要时时运用,多多学习了。”

    常远头疼扶额,他看玉镜在一旁嗑瓜子嗑的实在欢快,道:“你们不是说这是朋友的孩子吗,也不管管?”

    玉镜立刻摆手:“不是不是,就是朋友亲戚家的孩子,而且我们跟这个朋友也不熟的。”

    向澜跟着道:“难得孩子这般有上进心,他父母一定会很欣慰。”

    唐风语昂着头,得意道:“那当然了,我一定会成为狐族最了不起的天才。”他说这话的时候,玉镜仿佛看到他的狐狸尾巴在来回晃动,心中不由感慨,唐风语父母竟放心他单独出门,实在心大啊。

    又过一日,玉镜早起时遇到了彻夜未归的文武和王安君,听说他俩翻了一整天的卷宗,梳理出甄蓁掌管闻香阁这八年来,同其有关联的死于心疾的人已达到四十六个之多。

    文武和王安君眼下是疲惫与彻夜未睡的乌青,但看来都很亢奋,尤其是王安君,还一个劲的夸文武心细,他自己暗中查了这么久,也只是怀疑死者与闻香阁有关,未找到实据,但文武却从案卷中找到了蛛丝马迹,有几名死者生前曾提过闻香阁有一种药,青楼卖出的药,当然是让人生龙活虎精神百倍的药,但药品这种东西,往往让人最难设防。

    “另外还有一件事。”文武道,“我们发现,那位四年前死去的朱秀才,生前是泠蛸的情人,泠蛸资助他读书考试,满心以为他会替自己赎身,谁成想对方考中秀才后,被一家小姐相中,赎身便没了下文。”

    王安君跟着感叹:“他这也算是自作自受。”

    几人闲聊了一会,王安君便补觉去了,他离开前道:“哦对了,忘了给你们说一声,这几日其实刘夫人的娘家张家一直有派人来送礼,不过我都给退了。”

    玉镜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这礼即便要收,也不能当着齐萧和常远的面,可见张家的人还不知道齐萧兄妹三人的身份,不过这礼玉镜也不会收,到现在张芊仍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求生模样,也未见些许振作之意,到底枉费了阿沅和她娘家的心意,是以她确实动过干脆将张芊定为凶手的念头,人若是不愿自救,她又何苦多费力气?只是说到底,这个案子的结果,还是掌握在那兄妹三人手中。

    没多时,玉镜等到了昨日安排的小兵前来复命,她于是又交代了几句,那小兵看看文武,便领命下去了。

    玉镜好奇问:“文大人,刘员外的案子你是如何想的,你觉得刘夫人是凶手吗?”

    文武摇头:“她若是凶手,便不会留甄蓁这个人证,也不会留金簪这样显眼的物证。”

    “或许她根本想死,才不管不顾?”

    “那她当时在房内杀了刘升后,就该跟着殉情,没道理当时离开了,之后却又想死了。”

    “既如此,你为何却不发一言,由着大家默认她是凶手?”

    文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们是白大人钦点的查案者,自然全由你们说了算。”

    玉镜讶然:“我还以为你会同常远一样刚正不阿,认为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呢。”

    文武垂下眼眸:“我最重要的,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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