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2
章42 请客2
孙琬祎却突然想起来，以前在网上搜索唐哲的名字时，在他英语比赛获奖的那个页面下，有一条app推送的其他新闻。
所有app都有“推荐阅读”这个功能，她顺手点开看了。
那条新闻讲的是一年多以前发生在美国B城的一起恶性木仓击案。
案件发生在万圣节夜里，凶手在街头扫射，造成多名人员受伤。
其中有一名唐姓留学生，在去医院路上，抢救无效身亡。
……
五年半前，美国B城，万圣节夜。
“装扮很漂亮，先生。”
唐哲拎着篮子站在街边，对路过身边的人说。
这是他哥唐理教他的，先夸奖别人的装扮，再趁机索要糖果。
他哥哥和几个同在医学院的朋友打了个赌，看在一个小时内谁能拿到更多的糖。
他所在的这条街后面是一条河，河两岸坐落着几所大学。年轻人多，所以参加万圣节装扮的人也多。有音乐学院的学生在街头演奏，乐器袋子旁放着南瓜灯，南瓜裂开橙色的大嘴，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停在唐哲跟前。他全身都包裹在斗篷中，连脸都被兜帽遮住。
“您的装扮很酷。”唐哲说。
他和哥哥今天都穿着一身巫师服，他觉得眼前这人大概和自己cos的一个IP。
但那个人没有动。
唐哲瞥了眼他的斗篷，觉得他可能没有带糖。
“您想要我给您糖？”他猜测。
他递了一颗糖过去，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斗篷掀开的刹那，他隐约看到他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东西。
“是木仓！快跑！”旁边有人尖叫突然起来。
几声爆裂的巨响响彻在夜空，节日气氛瞬间变成了恐怖。人群尖叫着逃窜，南瓜灯、糖果篮子掉在地上，花花绿绿的纸屑上沾着血迹。
等唐哲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了地上，手臂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了。
但是还有温热的液体从空中落下，滴在脸上。
他颤抖着抬眼。唐理对着他倒了下来，他胸前破开一个口子，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
血液争前恐后从伤口中涌出，唐理脖子上黑色和黄色拼色的围巾几乎被浸透。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哥哥救了他。
后来，在中英文网络上，都有关于这起凶案的报道。
新闻里说，凶手是当地一名中年男性，失业，酗酒，药物成瘾，崇尚暴力，加上受社交网络负面信息影响，极端仇视亚裔。
所以才选择万圣节夜，留学生多的地方动手。
新闻里还说，留学生的家属是特意从太平洋另一端赶来，想和孩子团聚。
寥寥数语配上一张女人在人群中掩面痛哭的照片，很快淹没在网络浩繁的信息里。
从此之后，唐哲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患上了PTSD，变得惶恐不安，频繁地做噩梦，惊醒，失声痛哭，每一次做完噩梦后，她都会冲进小儿子房间，叫醒他，确认这一个孩子还活着。
但她又停止不了怨恨他，她始终觉得，如果唐哲当时没有递出那颗糖，那个人就不会注意到他们，也不会将他们作为目标。
又一次噩梦惊醒，妈妈冲进他房间里摇醒了他。
“别离开我，既然他因你而死，你也背负着他的命。我失去他，不能再失去你。”
其实一开始她只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公公婆婆担心一个孩子容易出意外，逼着她多生了一个。她当时不以为然，但没想到爷爷奶奶的话成真了。
她不惜和丈夫两地分居，坚决地带着唐哲从沪海市搬回户籍地，仿佛以为回到家就好了，回到家就一切都安全了。
本来唐哲高中要去国外念书，他妈妈自然也不会放他再去。她断了唐哲所有的零用钱，不让他和同学周末出去，会在他晚回家后挨个给他的朋友的家长和老师打电话，告诫如果唐哲出事，自己会让律师起诉他们。
她会对着唐哲叫他哥的名字，会把他当做唐理一样跟他聊天。她觉得大儿子就是学习太好才会离开了父母身边，所以不再鼓励唐哲努力学习，相反还常常告诉他，考差一点没事。你以后不用去外面，待在家里就可以了，这样你就能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视线之下了。
唐哲清楚地意识到，母亲想养废他，不再让他有走进外面世界的能力和胆量，这样他就能一直依附她。
直到高三时候，母亲为了让他早点休息，不惜往水里放安眠药时。唐哲终于觉得，如果两人再待在一起，迟早都得疯掉。
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场逃离。
高考之后，他借口去沪海市探望父亲，其实偷偷去参加了燕外的综合评价招生能力测试。燕外是提前批，看重外语成绩，又有综评测试的分数，是他最有把握瞒过母亲获得录取的学校。
他的母亲不知道他在最后一刻改了志愿，将收信地址填到了爸爸的家。
唐哲靠用英语连麦国际友人的直播赚了些钱，加起来足够他支付学费和几个月的生活费，于是他在开学一个月前跑去了燕宁，才终于在电话里向母亲坦白了一切。
母亲气得要发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千盯万看，儿子居然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做出这种事情。但这时，许久未见的丈夫回来了，是唐哲叫他回来劝母亲的。
唐哲爸爸长年在沪海工作，一年到头扑在工作上，不常回家。因为他对大儿子的死也心存愧疚，当初是他一心要送他去留学，最终造成了他的死亡。
在三个人漫长的博弈拉扯下，唐哲母亲终于妥协，同意儿子去外地上大学，但不许出国，假期也必须得回家里待着。
血淋淋的过往被摆到了台前，所有人都是输家。
“小哲，妈妈爱你啊。”唐夫人笑起来，看似温软无害，眼睛里却闪动着疯狂。
“您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唐哲眼睛盯着盘子的边缘，轻声说。
孙琬祎忽然明白唐哲的微信头像为什么是一只背着行囊、望向竹林的猫，他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他渴望逃脱。
他曾经有机会去往更好的平台，结果因为命运弄人，最终只能被困于无形的笼子。
唐夫人转向了孙琬祎三人。
“既然知道了我们家的事情，以后就别再和小哲来往了。他迟早是要回家的，我不希望他在外面产生太多奇怪的想法。”
“只有你觉得他想法奇怪。”孙琬祎突然说。
“你说什么？”唐夫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他没有产生过奇怪的想法。他的想法都很好，帮助了我们很多。唐哲同学学习优秀，乐于助人，团结同学……”
孙琬祎顶着一桌子人的目光，感觉血压蹭蹭往上窜，嘴不由自主地打瓢，不由自主把政审时的那些介绍又说了一遍。
童源的表情惨不忍睹，好像孙琬祎是马戏团的动物，刚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
连唐夫人都被逗笑了：“这是背好的词吧？”
“但我是真心这么认为。”好在孙琬祎心理素质还在，一句话稳住了形势。
大有一副我们的默契尽在不言中的自信。
她咬了咬牙，又说：“您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想让他在您的保护之下。但这样的保护就像是对待养殖场的动物。我看过科普，养殖场的鸡鸭一辈子都有人照顾。但是他们的神经都严重受损，它们畏光，畏风，畏惧一切，声音大一点或是周边环境稍微变化一点，都可能死亡。
您不想他遭受风险，但是过度的保护会让他更容易被风险击垮。我的父母也曾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了很多事情，但那反而让我很痛苦。”
“你似乎弄错了一点，我并非全是出于保护。我难道知道他不喜欢这样吗？但这正是他应得的代价，他没得选。”
“您难道真想困他一辈子吗？”童源皱眉，“他十八岁就能躲着您跑了，再长大点他手段更多，他只是不愿意用而已。除非您一直捆着他或者扣着他身份证，不然您真的不可能困住他的。”
“甚至不用拿身份证，去补办一张就行。”贺子睿及时补充。
“而且非法拘禁是能去派出所提告的。我最近经常看罗翔说刑法。”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似乎是担心唐夫人真想不开搞囚禁。
“您只是笃定他不会跟您撕破脸，所以才肆无忌惮。您在试探他的底线，您想知道他能忍到什么地步。您不是在爱他，您只是想知道他有多爱您。”孙琬祎说。
唐夫人面色沉下来，纤长的眼睫毛在灯下投下阴影。
“哦，看起来你这次终于交到了靠谱的朋友。”她对着儿子挑眉。
这回唐哲终于看向母亲，颔首，坚定地说：“是的。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你初高中的同学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最终都没再和你来往，他们又特殊在哪里？”
“我们一起拍视频呢！”童源举手抢答。
“但你们的团队并不专业，不知道如何推流，不会计算ROI，不了解商务，至今没有盈利，我甚至怀疑你们连入账和出账都不会算。这对一个自媒体团队来说是致命的，可似乎没人没想去改进。你们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兴趣小组，而大多兴趣小组，毕业后就解散了。”
唐夫人看向唐哲，笑了笑：“我等着那一天。”
孙琬祎却突然想起来，以前在网上搜索唐哲的名字时，在他英语比赛获奖的那个页面下，有一条app推送的其他新闻。
所有app都有“推荐阅读”这个功能，她顺手点开看了。
那条新闻讲的是一年多以前发生在美国B城的一起恶性木仓击案。
案件发生在万圣节夜里，凶手在街头扫射，造成多名人员受伤。
其中有一名唐姓留学生，在去医院路上，抢救无效身亡。
……
五年半前，美国B城，万圣节夜。
“装扮很漂亮，先生。”
唐哲拎着篮子站在街边，对路过身边的人说。
这是他哥唐理教他的，先夸奖别人的装扮，再趁机索要糖果。
他哥哥和几个同在医学院的朋友打了个赌，看在一个小时内谁能拿到更多的糖。
他所在的这条街后面是一条河，河两岸坐落着几所大学。年轻人多，所以参加万圣节装扮的人也多。有音乐学院的学生在街头演奏，乐器袋子旁放着南瓜灯，南瓜裂开橙色的大嘴，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停在唐哲跟前。他全身都包裹在斗篷中，连脸都被兜帽遮住。
“您的装扮很酷。”唐哲说。
他和哥哥今天都穿着一身巫师服，他觉得眼前这人大概和自己cos的一个IP。
但那个人没有动。
唐哲瞥了眼他的斗篷，觉得他可能没有带糖。
“您想要我给您糖？”他猜测。
他递了一颗糖过去，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斗篷掀开的刹那，他隐约看到他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东西。
“是木仓！快跑！”旁边有人尖叫突然起来。
几声爆裂的巨响响彻在夜空，节日气氛瞬间变成了恐怖。人群尖叫着逃窜，南瓜灯、糖果篮子掉在地上，花花绿绿的纸屑上沾着血迹。
等唐哲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了地上，手臂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了。
但是还有温热的液体从空中落下，滴在脸上。
他颤抖着抬眼。唐理对着他倒了下来，他胸前破开一个口子，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
血液争前恐后从伤口中涌出，唐理脖子上黑色和黄色拼色的围巾几乎被浸透。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哥哥救了他。
后来，在中英文网络上，都有关于这起凶案的报道。
新闻里说，凶手是当地一名中年男性，失业，酗酒，药物成瘾，崇尚暴力，加上受社交网络负面信息影响，极端仇视亚裔。
所以才选择万圣节夜，留学生多的地方动手。
新闻里还说，留学生的家属是特意从太平洋另一端赶来，想和孩子团聚。
寥寥数语配上一张女人在人群中掩面痛哭的照片，很快淹没在网络浩繁的信息里。
从此之后，唐哲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患上了PTSD，变得惶恐不安，频繁地做噩梦，惊醒，失声痛哭，每一次做完噩梦后，她都会冲进小儿子房间，叫醒他，确认这一个孩子还活着。
但她又停止不了怨恨他，她始终觉得，如果唐哲当时没有递出那颗糖，那个人就不会注意到他们，也不会将他们作为目标。
又一次噩梦惊醒，妈妈冲进他房间里摇醒了他。
“别离开我，既然他因你而死，你也背负着他的命。我失去他，不能再失去你。”
其实一开始她只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公公婆婆担心一个孩子容易出意外，逼着她多生了一个。她当时不以为然，但没想到爷爷奶奶的话成真了。
她不惜和丈夫两地分居，坚决地带着唐哲从沪海市搬回户籍地，仿佛以为回到家就好了，回到家就一切都安全了。
本来唐哲高中要去国外念书，他妈妈自然也不会放他再去。她断了唐哲所有的零用钱，不让他和同学周末出去，会在他晚回家后挨个给他的朋友的家长和老师打电话，告诫如果唐哲出事，自己会让律师起诉他们。
她会对着唐哲叫他哥的名字，会把他当做唐理一样跟他聊天。她觉得大儿子就是学习太好才会离开了父母身边，所以不再鼓励唐哲努力学习，相反还常常告诉他，考差一点没事。你以后不用去外面，待在家里就可以了，这样你就能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视线之下了。
唐哲清楚地意识到，母亲想养废他，不再让他有走进外面世界的能力和胆量，这样他就能一直依附她。
直到高三时候，母亲为了让他早点休息，不惜往水里放安眠药时。唐哲终于觉得，如果两人再待在一起，迟早都得疯掉。
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场逃离。
高考之后，他借口去沪海市探望父亲，其实偷偷去参加了燕外的综合评价招生能力测试。燕外是提前批，看重外语成绩，又有综评测试的分数，是他最有把握瞒过母亲获得录取的学校。
他的母亲不知道他在最后一刻改了志愿，将收信地址填到了爸爸的家。
唐哲靠用英语连麦国际友人的直播赚了些钱，加起来足够他支付学费和几个月的生活费，于是他在开学一个月前跑去了燕宁，才终于在电话里向母亲坦白了一切。
母亲气得要发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千盯万看，儿子居然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做出这种事情。但这时，许久未见的丈夫回来了，是唐哲叫他回来劝母亲的。
唐哲爸爸长年在沪海工作，一年到头扑在工作上，不常回家。因为他对大儿子的死也心存愧疚，当初是他一心要送他去留学，最终造成了他的死亡。
在三个人漫长的博弈拉扯下，唐哲母亲终于妥协，同意儿子去外地上大学，但不许出国，假期也必须得回家里待着。
血淋淋的过往被摆到了台前，所有人都是输家。
“小哲，妈妈爱你啊。”唐夫人笑起来，看似温软无害，眼睛里却闪动着疯狂。
“您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唐哲眼睛盯着盘子的边缘，轻声说。
孙琬祎忽然明白唐哲的微信头像为什么是一只背着行囊、望向竹林的猫，他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他渴望逃脱。
他曾经有机会去往更好的平台，结果因为命运弄人，最终只能被困于无形的笼子。
唐夫人转向了孙琬祎三人。
“既然知道了我们家的事情，以后就别再和小哲来往了。他迟早是要回家的，我不希望他在外面产生太多奇怪的想法。”
“只有你觉得他想法奇怪。”孙琬祎突然说。
“你说什么？”唐夫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他没有产生过奇怪的想法。他的想法都很好，帮助了我们很多。唐哲同学学习优秀，乐于助人，团结同学……”
孙琬祎顶着一桌子人的目光，感觉血压蹭蹭往上窜，嘴不由自主地打瓢，不由自主把政审时的那些介绍又说了一遍。
童源的表情惨不忍睹，好像孙琬祎是马戏团的动物，刚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
连唐夫人都被逗笑了：“这是背好的词吧？”
“但我是真心这么认为。”好在孙琬祎心理素质还在，一句话稳住了形势。
大有一副我们的默契尽在不言中的自信。
她咬了咬牙，又说：“您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想让他在您的保护之下。但这样的保护就像是对待养殖场的动物。我看过科普，养殖场的鸡鸭一辈子都有人照顾。但是他们的神经都严重受损，它们畏光，畏风，畏惧一切，声音大一点或是周边环境稍微变化一点，都可能死亡。
您不想他遭受风险，但是过度的保护会让他更容易被风险击垮。我的父母也曾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了很多事情，但那反而让我很痛苦。”
“你似乎弄错了一点，我并非全是出于保护。我难道知道他不喜欢这样吗？但这正是他应得的代价，他没得选。”
“您难道真想困他一辈子吗？”童源皱眉，“他十八岁就能躲着您跑了，再长大点他手段更多，他只是不愿意用而已。除非您一直捆着他或者扣着他身份证，不然您真的不可能困住他的。”
“甚至不用拿身份证，去补办一张就行。”贺子睿及时补充。
“而且非法拘禁是能去派出所提告的。我最近经常看罗翔说刑法。”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似乎是担心唐夫人真想不开搞囚禁。
“您只是笃定他不会跟您撕破脸，所以才肆无忌惮。您在试探他的底线，您想知道他能忍到什么地步。您不是在爱他，您只是想知道他有多爱您。”孙琬祎说。
唐夫人面色沉下来，纤长的眼睫毛在灯下投下阴影。
“哦，看起来你这次终于交到了靠谱的朋友。”她对着儿子挑眉。
这回唐哲终于看向母亲，颔首，坚定地说：“是的。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你初高中的同学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最终都没再和你来往，他们又特殊在哪里？”
“我们一起拍视频呢！”童源举手抢答。
“但你们的团队并不专业，不知道如何推流，不会计算ROI，不了解商务，至今没有盈利，我甚至怀疑你们连入账和出账都不会算。这对一个自媒体团队来说是致命的，可似乎没人没想去改进。你们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兴趣小组，而大多兴趣小组，毕业后就解散了。”
唐夫人看向唐哲，笑了笑：“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