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周家长子,周暥自小接受的教育一直都很严格。

    周暥中考后的第三天,周老爷子病逝,周云意接手了公司后和温絮四处奔波应酬,无暇顾及自己儿子。于是在周暥高一时,将他寄宿在了温家。

    在周家,虽然爷爷和父亲对他要求苛刻,但至少还有母亲的片刻纵容;但在温家,周暥仿佛陷入死循环般,除去在校时间,在家的每个时间段也都被安排上了不同学科的学习。寄宿的那段时间,周暥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是周家长子,你必须要比别人更优秀更努力。”来自外婆一方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于是高一结束后,他搬出了温家。温絮在安水中学附近小区给他买了处房子,周暥一直独居,偶尔温絮夫妇得空会去看望他。

    直到周暥高三第一次调研考试成绩出来,一直名列前茅的成绩第一次掉出了级部前50。

    温絮打来电话询问他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时,周暥没有解释是因为自己考试时发着高烧,只是淡淡的说这次马虎,下次会认真检查。温絮没有责怪他,只是让他注意休息。

    但周暥成绩退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温家老宅那边。

    周五下午放学,温老太太亲自将周暥接回了温家。

    偌大的客厅里,他跪在中央,听着温老太太的斥责和周围人的叹息。

    那天,周暥在客厅跪了6个小时反思自己的过错。被温霁温梨扶起来时,周暥的膝盖早已红肿,没了知觉。

    再回到自己的住所,周暥看着满地用过的草稿纸和不知刷了多少遍的错题,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无趣和毫无意义。

    他像个傀儡一样过着别人安排好的生活。

    哪怕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凌晨一点睡觉;哪怕作息时间紊乱,每晚靠着安眠药入睡。别人只归结于他是周家长子,就该这样努力。

    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床头柜的安眠药上。

    他将房间收拾干净,将草稿纸和试卷全部扔掉。他写下一封给温絮的诀别信,然后下楼买了份可口的饭菜。

    午后阳光静谧,是个午睡的好天气,小区里面的人很少。

    周暥找了个僻静的长椅处,将药瓶里的所有药片全部倒入了饭菜中,搅拌均匀。饭菜汤水很少,他思索片刻决定去买一瓶水。

    去往小区超市的路上,他一直垂眸想事情,在拐弯处没有注意,与一个急匆匆的小姑娘撞在了一起。

    冲击力度有些大,他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上。

    “哎呦喂,我的脑袋……”小姑娘踉跄了一下稳住了身形,捂着自己撞得生疼的脑袋。

    看到地上同样穿着校服的周暥,沈星涔脸涨得通红:“对不起啊同学,我刚没看路,你没事吧?”

    坐在地上的周暥还有些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拉你起来。”沈星涔走向前了两步,向他伸出了手。

    周暥摆了摆手婉拒她的好意,自己站了起来。

    “真的不好意思了同学,你的午饭好像被我打翻了,要不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再给你买一份?”

    闻言周暥这才看向一旁掉落在地上,被打翻的饭菜。

    “没关系,不用买了。”

    “那不行!”沈星涔态度坚决:“你坐长椅上等我一下哈。”

    见他不为所动,沈星涔以为他不信自己,在校服口袋里摸了半天只摸出自己的校牌。

    “同学,我不是骗子,这个先压在你这,你一定要等我。”

    周暥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自己手里就被塞了件东西,小姑娘转身跑开了。

    周暥看向自己手里,原是一张和自己一样的校牌。

    在安水中学,校牌的重要性不亚于身份证,由于学校管理比较严格,学生需佩戴校牌才可进出学校。

    那么重要的东西在自己手上,周暥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只好收拾自己被打翻的饭菜,将其扔进了红色垃圾桶。

    大概过去了十分钟,沈星涔还没回来。周暥感到无聊,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校牌。

    1寸照片上,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笑得开朗。

    照片下方是班级和姓名——

    高一九班,沈星涔。

    周暥只觉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细想,将身上最后一张20元钞票塞进了她的校牌里。

    他今天没想带太多钱出来,只拿了30元,也不知这剩下的钱够不够她买饭菜的钱。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将最后两枚硬币塞进去时,沈星涔在这时气喘吁吁地拎着一个密封的深色袋子跑来,后面还跟着另外一个女生。

    “不好意思同学让你久等了,这是刚买的饭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沈星涔说着,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

    她中午请假出来的匆忙,钱都放在学校里了。她只好先回了趟公寓向姜时雨的哥哥姜闻知借了些钱然后去买了饭菜,所以路上耽搁时间长了一些。

    周暥接过袋子道了声谢,然后将校牌还给了她。

    小姑娘向他告别后,就和另外一个女生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来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但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他的计划,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又在长椅上静坐了一会儿后,周暥重又回了住处。

    药瓶已经没了药,他只好先放弃了原先的想法,打开了袋子。

    出乎意料的,里面除了餐盒,还有很多零食和糖果。

    他拿起粘在餐盒上的便签。

    上面字迹工整:

    ‘对不起同学,不小心撞到你还打翻了你的午饭,实在抱歉。请你吃糖,希望能原谅我的莽撞。祝你生活愉快,天天开心。’

    后面画了个拿着花朵的小人,表情憨厚可掬。

    天天开心么?

    不知为何,周暥脑海中浮现出小姑娘那张带着明媚的笑颜。

    吃过午饭,他剥了颗糖果放进嘴里。

    甜腻的苹果味胜过了苦涩的药片。

    周暥躺在床上,一连好几天都消失的困意在此时全部袭来,他在不觉中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中他听到熟悉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他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父母神情紧张的脸。

    “你们怎么……”

    “臭小子,你吓死我了。”见他醒来,温絮这才放心下来,眼眶微红的抱住了他。

    她从温梨那儿得知自家儿子竟被接回老宅一顿训斥,打电话给班主任询问周暥情绪状况却被告知自家儿子请了一天的假没去上课。她和周云意连忙订了机票飞回了安城,赶回来就看到自家儿子躺在床上,喊也喊不醒。

    “我没事母亲,只是有些太困了。”周暥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

    “我看看你的腿。”温絮说着,不顾周暥阻拦挽起了他的裤脚。

    虽隔着时间有些长,但周暥的膝盖处仍然红肿甚至有些淤青。

    温絮满眼心疼。

    “你傻啊,你不会跑啊,她让你跪你就跪?”

    周暥垂眸。

    “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

    温絮:……

    这破规矩,她迟早要废了它!

    后来,温絮给周暥请了一星期的假,带着他去了海边散心,缓解压力。

    重回校园那天,周暥终于知晓为什么会对‘沈星涔’这个名字眼熟。

    靠近高三教学楼的光荣榜上,小姑娘身着校服,梳着高马尾,青涩的冲镜头微微一笑。

    照片下的小字写到:祝贺我校沈星涔同学获得国家作文竞赛一等奖。

    回到教室后,他将攥在手心的纸球展开,随手拿起红笔将最后一行字划掉,重又写了几个字。

    ‘周暥离开前,沈星涔拉住了他’

    他将这张纸小心保存在了笔记本中,但内心深处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愫却悄悄发了芽。

    江浔说,这叫暗恋。

    后来他在学校里遇到了好多次沈星涔,但小姑娘好像已经忘了他。他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于是偷偷练了好多次搭讪她的开场白。

    “你好沈同学,我是比你大两届的学长周暥,可以认识一下吗?”

    在第N次排练后,克服内敛性子的周暥终于决定要迈出第一步。

    只是那天,沈星涔身边多了一个男生。

    小姑娘看向他的眼里,多了璀璨星光。

    他止步于想要迈出的第一步,将一盒星星糖重又放回了桌洞。

    高三上学期过去后,光荣榜换新,周暥看着地上被换下来的光荣榜照片,耐不住私心地将沈星涔的照片捡了起来夹进了书里。

    只是没想到后来书被徐老借走,还回来时书里还夹了几张沈星涔写的作文范例。

    “这小姑娘文采很好,你这个闷葫芦可以多借鉴借鉴一下。”

    在徐老含笑的慈爱目光中,闷葫芦红了耳朵。

    拍毕业照的那天,周暥婉拒了同学间合影,却在转身间看到了正在打羽毛球的熟悉身影。

    “你说学弟学妹很活泼,要和学弟学妹拍张合影?”

    听到他这个奇葩的理由,同桌有些哭笑不得。

    “嗯。”

    周暥点头,在快门响起瞬间,他望向了人群中那颗闪耀的星星。

    相片定格,这是一张特别的合影。

    时间线继续跳跃,到了周暥高考前一天。

    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放了假,学校显得有些空荡荡。

    他和同学一起将不用的草稿纸和做过的一沓试卷给学校里收废品的老爷爷。

    将废纸放上三轮车的时候,周暥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旁,看到了那条有些熟悉的手绳。

    他拾起,看到银星星后的‘涔’字,确认了这条就是沈星涔的那条手绳。

    老爷爷说这是从垃圾桶翻出来的,大概是别人不要了,他看着没坏就想着拿回家洗洗给自己孙女戴戴。

    他向老爷爷要过手绳,回家仔细洗干净后放进了抽屉。

    再后来高考结束,他考上了京安大学,逐渐摆脱了温家老宅那边的桎梏。

    沈星涔高三成人礼时,正在上大二的他被学校邀请回校给学弟学妹颁奖。

    一年多没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姑娘化着淡淡的妆容,正和身边女生说笑。

    或许是平日里学习压力大,小姑娘有些消瘦,眉眼间带着倦意,黑眼圈有些重。

    趁着校长上台讲话的片刻,他溜出学校买了盒星星糖和一束向日葵,然后拜托一位女老师送给了沈星涔。

    星星糖的盒子上写着‘预祝云程发轫,万里可期,记得好好吃饭,早些休息。’

    再后来,他不知沈星涔高考后去向,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直到他在南廊大学上研三时,去隔壁北亭大学参加活动,再次遇到了当时是北亭大学研一新生的沈星涔。

    那天他坐在台下,听她作为研一新生代表发表演讲。

    曾经说两句话就会脸红的小姑娘此时站在台上毫不胆怯、侃侃而谈,几年的时间让她蜕变地更加自信惊艳。

    他听到身旁人带着惊讶艳羡的语气谈论她是如何只用四年从专科生一路考到研究生,他随满座师生热烈欢呼中合掌而鸣。

    在960万平方千米内,他总算找到了星星的方向。

    但他不敢去打扰,那时的周暥以为沈星涔已经和之前那个他见过的小男孩在一起了。

    于是他在得空时会带着考博资料,然后坐着17路公交从南廊大学西门到北亭大学南门,再步行到北亭大学图书馆二楼靠窗位置学习。

    因为从二楼靠窗位置可以看到在一楼奶茶店兼职的她。

    有时他也会去买一杯奶茶,不过都是戴着帽子和口罩。

    考博前一天,他又去买了杯奶茶,拿到温热奶茶的一瞬间,他鼓起勇气问道:“你好同学,我明天考博,可以给我说声加油吗?”

    小姑娘一愣,但很快灿烂笑道:“当然可以,祝你考博顺利,金榜题名,加油!”

    他道了声谢后匆匆离开,耳朵微红。

    沈星涔上研二时,周暥在南廊大学继续读博。

    南廊大学星光音乐节那天,他看到了当志愿者的沈星涔。

    人群中,她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眸中耀眼的像是盛满了星河。

    音乐节结束后,沈星涔被摄影部的学生拍到,作为活动照片被刊登在南廊大学的公众号文章中。

    周暥向摄影部的学弟要照片时,才知晓沈星涔一直都没有谈恋爱,更别说有男朋友。

    他当时说不上来的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正式认识一下她。

    然而在外校研究组比赛中,他又看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男生。

    男生名字叫做宋以朗,是他们研究生组代表。

    再而后,他看到沈星涔在场地附近走来走去,旁边女生似乎是对她说了什么,小姑娘笑得很开心。

    周暥意识到,他好像永远都敌不过那个男生了。

    沈星涔上完研三后,去了安水中学教书。周暥读完博后,去了京安大学当教授。

    两个本该再无交集的人却在梁知绾的婚宴上再次相遇。

    那时的周暥被温家老宅那边催婚催得紧,甚至老宅那边已经给他物色了很多联姻对象;在快要妥协之际,命运之神降临,成全了他接近10年的暗恋。

    沈星涔拽住他的衣袖询问他是否结婚时,谁都不知他内心有多欢喜。

    但他还是冷静地让她做出选择,他不想让她后悔。

    得到她准确的答案后,周暥瞒着沈星涔去求了沈父沈母。

    然后领证,订婚,结婚。

    再然后,他心心念念的人躺在了他的身边。

    于周暥而言,沈星涔是他的救赎,是他原本黯淡的傀儡人生中唯一一点星光。

    所幸神明偏爱,一切从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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