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的工作结束。

    傍晚五点,二楼租客们一个个下工回到梧桐街十八号,他们现在的家。

    没错,虽然他们曾经是流浪汉,但并不妨碍他们都有工作。

    他们之中,就连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伯,也分找别找了工厂看门和管理公厕的工作。

    他们算不得流浪汉,却又比不得流浪汉。

    香江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汉是可以去政府登记拿钱的。

    每个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一千两百块的补助金,如果真的不在意体面和尊严,那些钱每个月也够吃喝。

    “那那钱也不是好拿的啊!”

    赵继明肩上搭着汗巾和自己的室友一起往大楼走。

    “为了拿那一千两百块港币,他们喝脏水,住公厕,蓬头垢面,不剪胡子,不洗澡,我都不能想,那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话是这么说,可不久之前他过的差不多也就是那样的生活。

    每天去上工,下工后也是住隧道吃干粮,然后找公厕洗漱,偶尔再去理个发。

    现在想想,那些日子当真是恍如隔世。

    ……

    十八号门口那条路依旧是破破烂烂的石子路。

    但十八号大楼已经鸟枪换炮,和以前大有不同。

    大楼的外墙刷了新漆,它夹在十七号和十九号之间,简直鹤立鸡群。

    走到楼梯口时,赵继明还觉得有点不真实,他蹲下身子要脱鞋。

    李谦许一把拦住他,紧张兮兮:“喂,你要干嘛啊。”

    赵继明看着楼梯上的白色防滑瓷砖,有些犹豫:“我们刚从工地回来,鞋子脏,万一把瓷砖踩脏了,多寒碜。”

    李谦许翻了个白眼:“但是你脚臭啊,脱了鞋岂不是楼梯和楼道都一股臭味,一会我们洗了澡,再拿拖把下来拖嘛。”

    赵继明同意他的话,两个人继续往楼梯上走。

    走到楼梯拐角时还要夸凌倩儿:“那位凌小姐真的……”

    李谦许受不了他,帮他把话说完:

    “是啊是啊,那位凌小姐真的是好人,是正道的光,是活菩萨,你不用说啦我都听腻了。”

    等赵继明和李谦许拿着洗漱用品到淋浴房的时候,淋浴房里已经有七八个人。

    他们堵住下水口,让水淹没脚踝。

    七八个大男人光着脚在淋浴房里划来划去打水仗,自己头上身上全是泡沫,还要往别人身上蹭。

    赵继明刚一进门,就吃了一记扫堂腿。

    他人没倒,脖子上却被抹了一把泡沫,他嚷嚷:“你你们每天都这样啊,小心周伯又骂你们啊。”

    周伯指的当然就是周海生。

    明明五楼有单独的卫浴,但是周海生偏偏喜欢下来和他们一块洗澡吹水。

    见他们在淋浴房打闹玩水,偶尔会骂一骂。

    可惜现在周海生不在。

    赵继明孤立无援,话还没说完,又被塞了一嘴的肥皂水,只能‘呸呸呸呸’地开始加入。

    一时间,水声混合着叫嚣声在淋浴房里回响。

    说真的,他们从没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香江租房买房都那么贵,曾经他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住大街的命。

    倒也不是真的租不起。

    只是每个月工资,多的时候五六千,少的时候四五千,还要花两三千和人合租一个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一起的地方。

    活得和狗一样没尊严,不如住大街咯。

    那个时候的他们,谁能想到现在下了工,不仅有地方睡觉,还能有地方洗热水澡。

    干完活热水一冲,干干净净往房间的床上一趟,打开风扇聊天吹水,这日子真的是神仙也不换的。

    赵继明洗完澡,抹了把脸,开始畅想未来:“三楼,四楼都在装修,听说和我们二楼不一样,是单元楼那种,一家一户诶,你说,我们,我们往后有没有可能搬上去住?”

    李谦许趴在淋浴房的长凳上,任由莲蓬里的水往他身上冲:“那应该很贵吧?据说有九十平啊,我们哪里住得起来。”

    香江九十平的房子,已然算的上是豪宅。

    赵继明的眼神充满向往:“不是啊,只有五楼是九十平的,据说三楼每户三十平,四楼每户五十平……

    我现在努力赚钱,以后找了老婆,就带我老婆搬到三楼去,等再有了孩子,说不定有希望和老婆孩子一起住在四楼啊!

    我还听说,我们大楼要有名字了,除了‘梧桐街18号’外,还会有另外一个独属于我们大楼自己的名字……”

    ……

    凌倩儿从五楼走下来,在二楼遇到了小黄毛。

    小黄毛的大名,就叫李谦许。

    刚刚在淋浴房,他听赵继明那家伙给他洗脑,什么二楼搬到三楼,三楼搬到四楼。

    赵继明仿佛给他画了一张大饼,试图把他撑死。

    见到凌倩儿,李谦许立马低头塌肩缩脖子。

    他靠着墙角走,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他也没和凌倩儿说过几句话,或许凌倩儿不记得自己。

    可他那一头黄毛明明晃晃,显眼得不得了。

    加上他好几次口出狂言,凌倩儿不记得谁,也不会不记得他。

    犹记得那天晚上。

    他说自己宁愿被雨淋死,宁愿跳进去池塘里淹死,也绝对不住凌倩儿的楼。

    他还出主意,要大家和凌倩儿‘磨一磨’,让她降价。

    凌倩儿笑眯眯伸手和他打招呼:“哎呀是我们大眼哥呀~”

    李谦许:……

    眼见自己躲不过去,李谦许忽然弯腰鞠躬打招呼。

    他喊:“凌小姐晚上好,凌小姐辛苦了。”

    然后趁着凌倩儿恍神的工夫,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递给凌倩儿:“凌小姐,这是我前两天去庙街为你求的平安符,特别灵,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顿了顿,他还说:“等我有了钱,一定去庙里为你点个长明灯。”

    然后一溜烟跑了。

    凌倩儿:???

    倒也不必……

    不是,他没毛病吧?

    他到底知不知道长明灯那种东西是给死人点的。

    他是不是故意诅咒自己?

    六月最后一天。

    凌广平听说凌倩儿一家被房东太太赶出邨屋后,立马就让人送过去十万块的红包。

    他那样小气的一个人,肯对一个外人如此大方,可见心里有多高兴。

    等到八月中旬,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觉得凌倩儿一家在外流浪一个多月,一定落魄潦倒,露宿街头。

    就在他准备去做好人,当一个‘好爸爸’的时候,突然看到桌上报纸上的一条信息。

    ‘梧桐街18号楼,已属业主——凌倩儿。’

    那是房管局的报纸。

    房管局每到十五号都会做一次月度总结,上面登示着各种房屋楼盘信息。

    上面的信息一定不会有假。

    凌广平不可置信地戴上眼镜,再三确认。

    又赶忙去给手下几个经理打电话:

    “孙六儿,我不是让你盯着梧桐街十八号的吗?你是怎么盯的?你再给我去好好看看。”

    “李越,你给我去房管局问问,梧桐街十八号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琦,你给我去查查周海生那一家子破落户现在在哪落脚……”

    三四个电话打出去,凌广平额头已有虚汗。

    周丽赶忙上来扶他:“老公,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

    凌广平挥开她的手,扶着腰往沙发那走。

    刚刚他打电话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扭到了腰。

    凌广平说:“那死老头把梧桐街十八号卖了,业主换了个人,叫什么,凌,凌什么倩。”

    周丽到桌边拿过报纸一看。

    凌倩儿……

    周丽眼珠子一转,看向凌广平:“老公,凌倩儿不是你大女儿吗?”

    凌广平一顿,他不信:“怎么可能是那个死丫头。”

    等抢过报纸看清人名后,又暗恨:“那死老头和死丫头到底玩的什么把戏,他们哪里还有钱?”

    凌广平换了衣服,拿上自己的公文包准备出门。

    他让周丽给他拿十万块钱,说有急用。

    周丽一脸为难:“老公,家里哪里还有十万块钱。”

    凌广平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上个月不才拿了十万块回来?”

    周丽一脸无辜:“那十万块你不是叫人拿去给安平邨的房东太太了嘛?”

    凌广平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但是:

    “那我以前拿回来的那些钱呢?家里总有一些钱,你先拿来给我用用。”

    可家里哪里还有钱。

    周丽絮絮叨叨:“哎呀老公,家里要花销的嘛,吃饭买菜要钱,请保姆要钱,保洁司机,儿子上学,平时交际,哪个不要钱嘛!”

    在凌广平的瞪视中,周丽的声音越来越轻:“呐,我买包包首饰,也是需要钱的嘛,你也知道,人家平时和那些富太太们打牌……”

    话没说完,凌广平手里的公文包就砸了过来,擦着周丽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周丽大叫起来:“哎呀你打我,我为你生了那么多孩子,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现在打我?”

    凌广平一脸凶相,破口大骂:“你个败家娘们,乱花我钱你还有理。”

    一阵鸡飞狗跳。

    家里桌子被推倒,凳子被掀翻,几万块钱的古董花瓶被砸碎。

    客厅不时传来周丽和凌广平的互相责骂声,保姆吓得躲在厨房不敢出来。

    半个小时后,这场闹剧以凌广平扇了周丽一个巴掌结束。

    周丽哭花了妆容,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凌广平跑到电话那边,往外拨通了一个电话。

    说不到半分钟又和对方吵起来:

    “钱是我给你的,现在我要拿回来就拿回来,十万块,你们家也拿的下手,不怕天打五雷轰吗?我警告你,三天之内把钱还给我,不然你们家那个外贸公司,我随时让他倒闭,还有你儿子媳妇,回家路上小心点,如果不小心缺胳膊断腿了,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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