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蒋夜白有什么过节？”
黎姜直截了当地问。
霍思明不明就里：“蒋夜白？”
黎姜捏了捏眉心：“上次的车祸，和他有关。”
霍思明回答得很快：“蒋夜白出国好几年了，上次在流觞会馆，是我第一次见他。”
黎姜道：“他身边的人，也都和你没过节？”
霍思明在脑子里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关系网全部筛了一遍：“蒋家和咱们向来是扯不上关系的，人情往来更是没有。蒋家这两年路子走得歪了，谁都看得出蒋夜白这次回来是来者不善，我避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和他结仇。”
黎姜勾着唇角，笑了一声：“你避着他？怎么，现在终于也有你不敢招惹的人了吗？”
“这事到底是不是蒋夜白干的，也不能妄下定论，过两天我找个机会，探探周治骞的口风。正巧这阵子过年，你也少在外头抛头露面，抓紧把伤养好。”
霍思明不置可否道：“兴安那个项目前期运作得差不多了，我跟了大半年，不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撒手不管。”
如今泰和内外的形势比之几年前稳定不少，叶澄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久不再过问公司里的事情，解渊自然也撂挑子罢工。他们俩成功退居二线，原先的担子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落到霍思明肩上。
他习惯了军队里令行禁止的那一套作风，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凭着这样的铁腕铁拳，竟然真的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黎姜道：“我之前就劝过你，兴安的盘太大，你想一个人独吞，是绝对不可能的。说不准蒋夜白就是冲着这个才盯上了你，把你整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盘了。”
霍思明从一旁抽屉里翻出半盒烟，抽出一根递给黎姜，却听见她眼也不眨地道：“戒了。”
他只好将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放了回去：“姐，谁不惦记着兴安的那块地，关键是除了我，没人敢赌得这么大，蒋夜白也一样。”
“我知道他想借着这个由头立威，可他挑错了人，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这次没弄死我，是他命不好，我会还回去的。”
黎姜素来也不是个善茬，冷笑道：“你放心，就是满京城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蒋夜白来算计我。最近上头查得严，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要是被人捅到老爷子那里，咱们俩都没法交差。”
霍思明正要开口，黎姜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叮咚”响了几声，她拿起一看，皱着眉，问道：“今儿太阳从南边出来的？听说你求人办事都求到霍思晖那里了。”
霍思明问道：“怎么哪里都有你的眼线，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黎姜头也不抬地回消息：“你让人去找霍思晖的时候，思晔和他老婆正好也在，他老婆听说我来问候你，于是跟我通风报信。”
霍思明听到“他老婆”这几个字时，眉心一蹙，而后道：“她好好的给你通风报信干什么？”
黎姜道：“她最近爱看任远舟的电影。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以前又没惹我不痛快，我何必跟她过不去。”
霍思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将阮家的事告诉黎姜，黎姜听了，不置可否地道：“我早说了阮家会出事，阮星奕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霍思明点点头，道：“我也和阿星说过，这事我帮不上忙，让阮星奕自求多福。”
黎姜却站在窗前，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一来，阮家可就只有阮星迟这么一个儿子了。”
霍思明看向黎姜，他知道黎姜在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心里已经闪过无数的算计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多，彼此之间，全都是这样掺着姻亲故旧情谊的算计。
他大致能猜出些许黎姜的心思，对于黎霍两家而言，和阮星奕相比，阮星迟是个更好的选择。
于是他道：“阿星从小不在兰城长大，也不见得。”
黎姜却挑起眉：“不在兰城长大有什么要紧，咱们俩不就是前车之鉴吗？他爸妈再不待见他，难道还能把自家公司拱手送给外人？”
黎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书架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摆的几排照片：“这是准备开摄影展了？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旧照片？”
霍思明将照片反扣，道：“前两天收拾东西，正好找出来了，压在箱子里容易发霉，我晾出来晒晒。”
黎姜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一张若有所思的笑脸：“专门摆着给宋小姐看？”
霍思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黎姜却笑得更开怀地道：“怎么？宋小姐不吃这套？”
客厅里，宋小姐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可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左边瞟。
电视中正播放着两个月前东京国际电影节时任远舟的采访，他在镜头前娓娓而谈，眼睛亮得像他胸前的钻石胸针，让人挪不开眼。
可当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又会觉得原来这样的人不过也只是个平常的人，他套着浅绿色的连帽衫，坐在离她甚至还没有五米的地方，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两团毛线，织起了围巾
任远舟注意到了她几次三番投过来的目光，但他显然对此早已习惯，抓住一个时机朝宋清允望过去，正好与她视线相接。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总觉得以后会经常见，需要我自我介绍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听阿姜叫你宋小姐。”
他笑着推了推眼镜，乍一看上去甚至比霍思明看起来还要青春靓丽。
宋清允于是道：“我知道您。”
她指了指电视上的那一行字：“不用麻烦您自我介绍的。”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一般道：“我姓宋，清明的清，允许的允。宋清允。”
任远舟看出她欲言又止，挑了挑眉，道：“需要合照吗？签名也可以。”
他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只掏出一张超市的收据：“我没有随身带照片的习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签在这个上面了。”
没有等宋清允开口，他便已经签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然后塞到她手里：“不用这么客气，宋小姐，改天可以给你签十张。”
“至于今天，我觉得我更适合当一个咨询师，因为我觉得你好像遇到了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但是偏偏又没有办法解决。”
宋清允不置可否。
“我猜，和霍思明有关？”
很久之后，当她和周棠她们闲聊起任远舟时，宋清允脑海中却只剩下关于这一晚的回忆。她手里攥着的收据上墨迹还没有干，在手掌里洇出一团灰蒙蒙的颜色。任远舟看向她，却不是在等她的回答，反而自顾自地道：“我认识黎姜的第一天，她把我打晕了，然后递给我一份协议，说要包养我。”
“很荒谬是不是？我当时义正严辞拒绝她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任远舟缓缓地，用一种带着遗憾，却又完满的语气告诉她：“宋小姐，不要带着答案去问问题。我和黎姜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我接纳过去发生的一切，但不管我们怎么装作若无其事，我们也确实失去了太多。”
宋清允不是个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的人，于是只是道：“多谢你，任先生。”
任远舟也言止于此，又拾起毛线球织起围巾。
等到黎姜和霍思明从书房里出来时，任远舟的围巾已经快完工了，他满意地搭在脖子上比划了一通，然后仔细地收好，对正在下楼的黎姜道：“回家吃饭？”
黎姜拿起一旁的大衣，道：“回去随便对付两口吧，晚上约了项目部开会。”
霍思明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项目部的会？我怎么不知道？”
黎姜瞥了他一眼：“我上个星期就已经把你停薪留职的通知发下去了，夏晓依没告诉你吗？”
霍思明道：“我知道她是来说这个事的，所以我压根没让她进项目部的大门。”
黎姜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明天开始，你也进不了项目部的大门了。”
黎姜和任远舟离开后，客厅里的温度似乎在这一瞬间降到最低点，宋清允掏出手机，给宿舍值班室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寒假时留宿学校的学生实在不多，每少一个，宿管便少一份每天稽查核对早晚点卯的工作，因而听到宋清允问出“退宿后还能不能再住回去”时，电话那头的宿管阿姨反过来问她：“既然要住回来，当初为什么要退宿？”
宋清允只好老老实实扯了个理由搪塞，末了还不忘装可怜求求情，宿管却不搭理她，道：“你是哪个院的？当时填留宿申请表的时候辅导员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退宿了就是退宿！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一会儿想住一会儿不想住，把我们宿舍当什么？宾馆啊！”
宋清允皱着眉挂了电话，而后便听到霍思明幸灾乐祸一般的轻笑。他正忙着收拾厨房，黎姜和任远舟带来了不少年货，把他原本空空荡荡的厨房和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宋清允横眉看过去：“你笑什么？”
霍思明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她道：“谁说我笑了，只是嗓子痒痒而已。”
宋清允重又坐回沙发上，电影频道正在放映很多年前的一部黑白电影，背景音里夹杂着胶片一帧一帧翻过的沙沙声。她这几晚都睡得不好，却因为这部电影而沉沉睡了过去，梦里她听见有人问她：“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只是不愿意再想起我？”
她没有回答，那个人的声音也转瞬而逝，轻得像一声叹息。
是夜，城际高速。
任远舟看了一眼身旁的黎姜，皱起眉问道：“蒋夜白和韦子誉都在津城，这消息不止咱们知道，何必连夜赶过去？”
黎姜合上电脑，捏了捏眉心，带着轻蔑的意味笑了一声，道：“蒋夜白太自负了，他以为摆了霍思明一道，就能逼得我慌不择路。”
“我越是着急，蒋夜白越会觉得韦子誉没问题。如果周治骞的消息没问题，那蒋夜白设计车祸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只要蒋夜白嫩提前拿下兴安那块地，或者不让泰和拿下那块地，霍思明之前所有的布置都是白费。”
任远舟从来不过问公司里的事，于是只是道：“你大方点承认不好吗？霍思明出车祸那天晚上，你确实慌得不行。”
黎姜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霍思明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蒋夜白手里。”
任远舟突然岔开话题道：“今天见到的宋小姐，是不是……”
黎姜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巧，还是他自己不死心，故意为之。上次孙家老太太的寿宴，他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就知道肯定是出问题了。”
任远舟道：“你是怕他变成下一个齐四？还是变成下一个韩焉？”
“齐四可比他窝囊多了。”黎姜放低座椅，阖上眼：“霍思明这个犟种，你想靠打断他几根骨头、停几张卡让他低头，这跟做梦有什么区别。”
“至于韩焉……”
黎姜顿了顿，才道：“他不会变成韩焉的。韩焉能豁出一条命，韩焉能什么都不顾，他不会。”
“我从前以为霍思明是真的不想活了，才会做出这种选择，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怕死。但凡他再少一点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我都不会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任远舟对于霍思明的旧事也略有耳闻，显然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久远，久远到他只能隐约记得事情发生的始末。至于这场意外里其他的人，他早已记不清了。
于是任远舟问：“宋清允……当时没有公开她的名字，是不是？”
黎姜点头：“她当时还没有成年，当然没有。她父母对于一开始的结果很不满意，特地来了一趟京城，见到霍家给的赔偿金，就老实地走了，后来再也没有露面。”
黎姜的神色逐渐冷下来：“只要是见了钱，他们可以不在乎凶手逍遥法外，不在乎自己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甚至不去了解事情发生的始末。”
任远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黎姜看向窗外，她们已经驶离京城很远，此时燕山遮住大半个城市的灯光，像一只将人一口吞没的巨兽。她想起霍思明书架上那一排照片，他可以将入伍时的那一张放在最靠后最靠里的位置。
霍思明拿起那张照片的时候，对她说：“宋清允说，她希望我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我不能，姐，她会恨我的。”
黎姜强忍住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那你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霍思明却道：“我没得选。”
他处心积虑想要躲避的命运的怪圈，却像顺着西伯利亚寒流而来的一场暴雪，在他最措手不及、处心积虑、苟且偷生的时刻，“砰”的一声，撞开他的门
黎姜直截了当地问。
霍思明不明就里：“蒋夜白？”
黎姜捏了捏眉心：“上次的车祸，和他有关。”
霍思明回答得很快：“蒋夜白出国好几年了，上次在流觞会馆，是我第一次见他。”
黎姜道：“他身边的人，也都和你没过节？”
霍思明在脑子里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关系网全部筛了一遍：“蒋家和咱们向来是扯不上关系的，人情往来更是没有。蒋家这两年路子走得歪了，谁都看得出蒋夜白这次回来是来者不善，我避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和他结仇。”
黎姜勾着唇角，笑了一声：“你避着他？怎么，现在终于也有你不敢招惹的人了吗？”
“这事到底是不是蒋夜白干的，也不能妄下定论，过两天我找个机会，探探周治骞的口风。正巧这阵子过年，你也少在外头抛头露面，抓紧把伤养好。”
霍思明不置可否道：“兴安那个项目前期运作得差不多了，我跟了大半年，不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撒手不管。”
如今泰和内外的形势比之几年前稳定不少，叶澄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久不再过问公司里的事情，解渊自然也撂挑子罢工。他们俩成功退居二线，原先的担子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落到霍思明肩上。
他习惯了军队里令行禁止的那一套作风，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凭着这样的铁腕铁拳，竟然真的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黎姜道：“我之前就劝过你，兴安的盘太大，你想一个人独吞，是绝对不可能的。说不准蒋夜白就是冲着这个才盯上了你，把你整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盘了。”
霍思明从一旁抽屉里翻出半盒烟，抽出一根递给黎姜，却听见她眼也不眨地道：“戒了。”
他只好将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放了回去：“姐，谁不惦记着兴安的那块地，关键是除了我，没人敢赌得这么大，蒋夜白也一样。”
“我知道他想借着这个由头立威，可他挑错了人，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这次没弄死我，是他命不好，我会还回去的。”
黎姜素来也不是个善茬，冷笑道：“你放心，就是满京城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蒋夜白来算计我。最近上头查得严，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要是被人捅到老爷子那里，咱们俩都没法交差。”
霍思明正要开口，黎姜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叮咚”响了几声，她拿起一看，皱着眉，问道：“今儿太阳从南边出来的？听说你求人办事都求到霍思晖那里了。”
霍思明问道：“怎么哪里都有你的眼线，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黎姜头也不抬地回消息：“你让人去找霍思晖的时候，思晔和他老婆正好也在，他老婆听说我来问候你，于是跟我通风报信。”
霍思明听到“他老婆”这几个字时，眉心一蹙，而后道：“她好好的给你通风报信干什么？”
黎姜道：“她最近爱看任远舟的电影。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以前又没惹我不痛快，我何必跟她过不去。”
霍思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将阮家的事告诉黎姜，黎姜听了，不置可否地道：“我早说了阮家会出事，阮星奕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霍思明点点头，道：“我也和阿星说过，这事我帮不上忙，让阮星奕自求多福。”
黎姜却站在窗前，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一来，阮家可就只有阮星迟这么一个儿子了。”
霍思明看向黎姜，他知道黎姜在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心里已经闪过无数的算计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多，彼此之间，全都是这样掺着姻亲故旧情谊的算计。
他大致能猜出些许黎姜的心思，对于黎霍两家而言，和阮星奕相比，阮星迟是个更好的选择。
于是他道：“阿星从小不在兰城长大，也不见得。”
黎姜却挑起眉：“不在兰城长大有什么要紧，咱们俩不就是前车之鉴吗？他爸妈再不待见他，难道还能把自家公司拱手送给外人？”
黎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书架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摆的几排照片：“这是准备开摄影展了？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旧照片？”
霍思明将照片反扣，道：“前两天收拾东西，正好找出来了，压在箱子里容易发霉，我晾出来晒晒。”
黎姜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一张若有所思的笑脸：“专门摆着给宋小姐看？”
霍思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黎姜却笑得更开怀地道：“怎么？宋小姐不吃这套？”
客厅里，宋小姐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可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左边瞟。
电视中正播放着两个月前东京国际电影节时任远舟的采访，他在镜头前娓娓而谈，眼睛亮得像他胸前的钻石胸针，让人挪不开眼。
可当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又会觉得原来这样的人不过也只是个平常的人，他套着浅绿色的连帽衫，坐在离她甚至还没有五米的地方，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两团毛线，织起了围巾
任远舟注意到了她几次三番投过来的目光，但他显然对此早已习惯，抓住一个时机朝宋清允望过去，正好与她视线相接。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总觉得以后会经常见，需要我自我介绍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听阿姜叫你宋小姐。”
他笑着推了推眼镜，乍一看上去甚至比霍思明看起来还要青春靓丽。
宋清允于是道：“我知道您。”
她指了指电视上的那一行字：“不用麻烦您自我介绍的。”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一般道：“我姓宋，清明的清，允许的允。宋清允。”
任远舟看出她欲言又止，挑了挑眉，道：“需要合照吗？签名也可以。”
他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只掏出一张超市的收据：“我没有随身带照片的习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签在这个上面了。”
没有等宋清允开口，他便已经签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然后塞到她手里：“不用这么客气，宋小姐，改天可以给你签十张。”
“至于今天，我觉得我更适合当一个咨询师，因为我觉得你好像遇到了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但是偏偏又没有办法解决。”
宋清允不置可否。
“我猜，和霍思明有关？”
很久之后，当她和周棠她们闲聊起任远舟时，宋清允脑海中却只剩下关于这一晚的回忆。她手里攥着的收据上墨迹还没有干，在手掌里洇出一团灰蒙蒙的颜色。任远舟看向她，却不是在等她的回答，反而自顾自地道：“我认识黎姜的第一天，她把我打晕了，然后递给我一份协议，说要包养我。”
“很荒谬是不是？我当时义正严辞拒绝她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任远舟缓缓地，用一种带着遗憾，却又完满的语气告诉她：“宋小姐，不要带着答案去问问题。我和黎姜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我接纳过去发生的一切，但不管我们怎么装作若无其事，我们也确实失去了太多。”
宋清允不是个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的人，于是只是道：“多谢你，任先生。”
任远舟也言止于此，又拾起毛线球织起围巾。
等到黎姜和霍思明从书房里出来时，任远舟的围巾已经快完工了，他满意地搭在脖子上比划了一通，然后仔细地收好，对正在下楼的黎姜道：“回家吃饭？”
黎姜拿起一旁的大衣，道：“回去随便对付两口吧，晚上约了项目部开会。”
霍思明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项目部的会？我怎么不知道？”
黎姜瞥了他一眼：“我上个星期就已经把你停薪留职的通知发下去了，夏晓依没告诉你吗？”
霍思明道：“我知道她是来说这个事的，所以我压根没让她进项目部的大门。”
黎姜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明天开始，你也进不了项目部的大门了。”
黎姜和任远舟离开后，客厅里的温度似乎在这一瞬间降到最低点，宋清允掏出手机，给宿舍值班室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寒假时留宿学校的学生实在不多，每少一个，宿管便少一份每天稽查核对早晚点卯的工作，因而听到宋清允问出“退宿后还能不能再住回去”时，电话那头的宿管阿姨反过来问她：“既然要住回来，当初为什么要退宿？”
宋清允只好老老实实扯了个理由搪塞，末了还不忘装可怜求求情，宿管却不搭理她，道：“你是哪个院的？当时填留宿申请表的时候辅导员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退宿了就是退宿！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一会儿想住一会儿不想住，把我们宿舍当什么？宾馆啊！”
宋清允皱着眉挂了电话，而后便听到霍思明幸灾乐祸一般的轻笑。他正忙着收拾厨房，黎姜和任远舟带来了不少年货，把他原本空空荡荡的厨房和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宋清允横眉看过去：“你笑什么？”
霍思明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她道：“谁说我笑了，只是嗓子痒痒而已。”
宋清允重又坐回沙发上，电影频道正在放映很多年前的一部黑白电影，背景音里夹杂着胶片一帧一帧翻过的沙沙声。她这几晚都睡得不好，却因为这部电影而沉沉睡了过去，梦里她听见有人问她：“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只是不愿意再想起我？”
她没有回答，那个人的声音也转瞬而逝，轻得像一声叹息。
是夜，城际高速。
任远舟看了一眼身旁的黎姜，皱起眉问道：“蒋夜白和韦子誉都在津城，这消息不止咱们知道，何必连夜赶过去？”
黎姜合上电脑，捏了捏眉心，带着轻蔑的意味笑了一声，道：“蒋夜白太自负了，他以为摆了霍思明一道，就能逼得我慌不择路。”
“我越是着急，蒋夜白越会觉得韦子誉没问题。如果周治骞的消息没问题，那蒋夜白设计车祸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只要蒋夜白嫩提前拿下兴安那块地，或者不让泰和拿下那块地，霍思明之前所有的布置都是白费。”
任远舟从来不过问公司里的事，于是只是道：“你大方点承认不好吗？霍思明出车祸那天晚上，你确实慌得不行。”
黎姜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霍思明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蒋夜白手里。”
任远舟突然岔开话题道：“今天见到的宋小姐，是不是……”
黎姜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巧，还是他自己不死心，故意为之。上次孙家老太太的寿宴，他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就知道肯定是出问题了。”
任远舟道：“你是怕他变成下一个齐四？还是变成下一个韩焉？”
“齐四可比他窝囊多了。”黎姜放低座椅，阖上眼：“霍思明这个犟种，你想靠打断他几根骨头、停几张卡让他低头，这跟做梦有什么区别。”
“至于韩焉……”
黎姜顿了顿，才道：“他不会变成韩焉的。韩焉能豁出一条命，韩焉能什么都不顾，他不会。”
“我从前以为霍思明是真的不想活了，才会做出这种选择，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怕死。但凡他再少一点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我都不会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任远舟对于霍思明的旧事也略有耳闻，显然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久远，久远到他只能隐约记得事情发生的始末。至于这场意外里其他的人，他早已记不清了。
于是任远舟问：“宋清允……当时没有公开她的名字，是不是？”
黎姜点头：“她当时还没有成年，当然没有。她父母对于一开始的结果很不满意，特地来了一趟京城，见到霍家给的赔偿金，就老实地走了，后来再也没有露面。”
黎姜的神色逐渐冷下来：“只要是见了钱，他们可以不在乎凶手逍遥法外，不在乎自己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甚至不去了解事情发生的始末。”
任远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黎姜看向窗外，她们已经驶离京城很远，此时燕山遮住大半个城市的灯光，像一只将人一口吞没的巨兽。她想起霍思明书架上那一排照片，他可以将入伍时的那一张放在最靠后最靠里的位置。
霍思明拿起那张照片的时候，对她说：“宋清允说，她希望我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我不能，姐，她会恨我的。”
黎姜强忍住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那你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霍思明却道：“我没得选。”
他处心积虑想要躲避的命运的怪圈，却像顺着西伯利亚寒流而来的一场暴雪，在他最措手不及、处心积虑、苟且偷生的时刻，“砰”的一声，撞开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