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

    零

    我醒来的时候,天地还是原有的天地,我却知道,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程因,因那男人,我被曾最放在心上的人推下了坠魔崖,在坠魔崖之底,那无尽渊之中,奄奄一息际,撞上了他的双眼。

    他说他名为庄启里。

    他说他可以用半条命换我三年,只要我为他杀一个人。

    他的眸中具是死寂,我料想得到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别无选择。

    “……无妨,我只想杀了他。”

    ——那亲手推我坠入这渊底的,我的夫君。

    我只想杀了他。

    (20151024)

    -

    一

    秦回又在哭了。

    他说他想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一下又一下地打他的屁股,他便哭得更加厉害。

    无可奈何,我只好去找奇叔,奇叔一瞅见被我堵住嘴横抱在弯下的泪流不止的秦回就黑了脸,急步走过来抢走秦回,松了绑扯了抹布捧着他的小脸哄他。

    我正有点羡慕,奇叔就以恨不能杀了我的怨毒眼神看我,我挠了挠头,只好尴尬地笑笑。

    整个奇环都知晓的,秦回他爹是奇叔的心上人,奇叔所最厌恶之人,正是秦回他娘。所以即使我的所作所为着实捅了奇叔的心肝肉,但碍于他以往的修养与名声,他也只会以眼神凌虐并不会对我行实质性的攻击或造成□□上的伤害。

    我不是秦回的什么人,和秦回他爹也不熟,同奇叔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但如今,我就是秦回唯一的家人。

    秦回他爹叫秦归,曾是女帝身后的其中一个姘头,我幼时曾被他救过一命,那时他收了身为孤儿的我为义女,却没过两天就失了踪,十多年后的前几月,我才知道那时我名义上的义父,实是失了忆,连女帝都忘了个干净更何况是我,可三月前,他突然因为何故忆起了十多年前的一切并托人将我寻回,待我将信将疑地来到奇环,却得知他夫妻二人的死讯,他死前留了遗书,由奇叔转交予我。

    他言,他将爱子托付于我,只要不养得歪瓜裂枣就行。

    来奇环的路上我还听说秦回是个痴儿,结果来了一看,这明摆着是个泪人,一天到晚大哭小哭抽噎不止,如十年未哭过般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了。奇叔说秦回从未这般哭闹,原本话都极少说,但自我来前几日起,秦回便似突然开了晚到十年的窍,回了迟来十年的魂,发泄起攒了十年的怨气。

    我还没事时琢磨呢,这孩子今年十岁,之前都是怎么过日子的,不哭不笑跟人偶似的。直到几年后我终于知道秦回就是秦归时,差点没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过不去背过气去。

    但现在,我尴尬的有点无地自容,奇叔是个好看的,他这么怒目而视,与我而言委实有点不大好受。

    他开口道:“这回又因为什么事哭成这样?你这般又是绑着又是堵嘴的是把他当做了什么!”

    我小声回道:“他嚷嚷着回家,我就揍他了。”

    奇叔怒意更甚,竟有些说不出话的“你……”“你……”了半天,我见在奇叔跟前秦回的哭相大有收敛,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奇叔,你看……秦回跟着我多受罪啊,他这么想回家,我身为外人总不能搬进秦府里去‘照顾’他,说是义女,也就好听点儿罢了,我同秦回他爹同处了不过两月,对秦家终究只是个外人啊……”

    奇叔冷了脸静静地听着,他不知我内心百转千回就差没惊涛骇浪,我边强装着镇定边说:“奇叔你这般心疼秦回,不如……由奇叔收养他吧,您同秦家本就是旧识,整个奇环都晓得您同秦家的交情……我就一个请求,就当我不曾来过不曾在过不成吗?您看秦回他多痛苦啊!”

    本断续的哭声戛然而止。秦回那小子不知犯什么混突地大嚷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由离在一块!我不回家了不回家了……由离你不要不要我!不行!不行!我不干!不干!”

    我和奇叔都愣住,我来奇环有八日,期间秦回除了哭还没在别的事儿上使过力气,哪儿见过他此时这般的架势,那皱巴的脸蛋一副恨不能吃了我的模样。奇叔默,然后笑起来。

    他的话叫我哑口无言,我只好灰溜溜拉着抹鼻涕的秦回回了窝。

    他说:“由离,你若想背个知恩不图报狼心狗肺的骂名,尽管二话不说离了这奇环城。”

    骂名我倒是真想背,我就怕你这城主,半路弄死我。

    回了木屋,秦回便一直默不作声的直勾勾地盯着我,通常除了做饭吃饭我不是在看书就是出门散步,他一反连日来的哭腾我还觉乐得悠闲,便不理会他,继续看手中的图画册。

    来奇环却把家安在半山腰上的木屋,我是有理由的。奇环不过是座小城,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又能自给自足才得以于这乱世如此百姓安居。但我要走,除了要找男皇算账还要去花心思寻个能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共度后半生,人该有点追求,除了复仇,享受人生也是必要的,怎么能在这小小的奇环城白白浪费光阴?

    我虽不如花似玉却也是个妙龄少女,要不是第一眼就看出这奇环的城主被唤作“奇叔”的男人又是个使幻术且能耐又在我之上的,我早跑没了影。所以就算奇环这个地方跟我犯冲,但待我日后找到机会,还是有可能逃得掉的,因为毕竟这山上除了我和秦回也没别的人,只要奇叔那厮稍有松懈,我便能马不停蹄翻山越岭逃之夭夭。

    当然,首先我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到一匹马。

    我看着小册中那歪曲的小人扭打一处的身姿正欢,秦回就凑近我,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阿由,你喜欢奇叔。”

    哈!

    我转头,冲他扯了扯嘴,然后扇了他一耳光。

    “我是你什么人?你也配叫我‘阿由’。”

    (20151119)

    -

    一半

    十年前,她六岁,住在一户种白菜的农家,每日眼瞅着村里的男人们提着大刀早出揪着人肉晚归,就越发变得无畏。

    她原本也是被揪回来的那堆人肉中的一个,但唯一那家无儿无女的老太太一眼相中了她,使他免于一死,老太太说,这娃娃长得喜庆。

    老人家是这村中唯一不食肉的,喜欢大米就白菜,因此她也沾了点光,从未食过那死人之肉,除了观摩男人们浩浩荡荡的过街队伍,她的生活便只剩下了帮老太太做些农活,摘点白菜。

    在摘到第三年白菜的时候,七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人族开始了征战,人的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鬼哭狼嚎。各界各族的凄痛惨叫与哀鸣响彻云霄,乌云密布下,是人贪婪又放肆,狂妄既嘲弄的笑声肆虐。

    那一年,人一统七界,男皇女帝,天下五二相分。

    太快了,快到这边界小小的村庄,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遭到了毁减。

    为什么这里会是统一七界的最后一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汉们在男皇所带领的将领们面前,形如蝼蚁,她只知道瘦骨嶙峋的老太太失声惨叫着奔向她那田里被踩烂的白菜,以及,老人被一剑穿心而倒下的背影。

    当除却她一人其余的村民都被杀光之时,那妖冶到不可侵犯却又威严到叫人颤栗的传说中的男皇,坐于奇兽之上居高临下的对她问道:“你不是妖?”

    她紧盯着那一张一合的嘴,怪异地笑起来。她见过那唇齿的形状,见过那下颌的弧度,她曾见过他,所谓的皇。

    这,才是真正的妖啊,视万人的性命为玩笑,混迹于其中,装作常人,然后近距离目睹着他们如何凄厉惨绝不甘而毫不知为何故的死状,乐在其中。以至于她成为孤儿的那场覆城之刑,正是眼前这男人的心血来潮。

    四岁时,她只记住了他半张脸,而现在,她那被练就的无畏的心,仿佛在燃烧。她抬起脸,边笑着边直视着他的双眼,回道:“我是啊。”

    这个村庄位于人间与妖界的交界,亦位于七界的边缘,住着的,也都是妖。当然,除了她。

    “你叫什么?”

    “由离。”

    不知为何,皇对于她“是妖”的回答不以为然,只是望了望天,然后调转了骑头,率兵离开。独留她一人,于那尸横之地。

    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脸,记全了他的样貌,她走到血染的河边洗了把脸,决心誓要报仇。

    那一年,她九岁,成为了斩人魔,专以斩杀凶狠的胖子阴险的小人为乐。

    她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七界唯一的皇帝。

    她游历于各界,专挑孤寡的怪人或幸免于难的异族拜他们为师,习得奇能,却偏偏抵不住那幻术。虚幻缥缈的控念之术,正是她的死穴。

    多年之后,她回到了人间,她于各界的杀名,亦早已传到了皇城,她被传为了杀人如麻的“斩人魔”,被人们讥讽为“坠魔之人”,魔族的处境也因她变得更为艰难,可没人知道她的样貌。她刚刚踏入皇城,正感慨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甚至都没迈出第二脚,就被一位样貌丑陋的孩童,抱住了大腿。

    她的第一反应,寻仇?第二反应,要饭?第三反应,这年头还有要饭的“人”?然后,孩童扬起了脸,那双紫瞳,微闪弱光。于是她惊叫出声:“我的妈!”

    倒退一步,那孩童仍旧紧抱不放着就那样开口:“你爹找你!”

    “我爹?你说啥,我爹早飞升成仙了还用得着找我?”

    “你爹秦归找你!”

    (201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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