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叶浔安想回到人生的某一时刻,那一定是第一次遇到叶娉婷的那一刻。

    人好像都是一样的,等到失去了,才会在深夜里像神经病一样疯狂回忆之前的美好。

    第一次踏入桂芝小店,叶浔安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没想到海城大降温,下起了小雨。他在店里点了一份热乎的牛肉面,吃完瞬间整个人都暖和了。

    “妈,今天真冷,你穿的这么少,晚上咳嗽又该严重了。”叶娉婷皱着眉头。这些年,叶桂枝靠着这个小店养着叶娉婷不容易,娉婷知道妈妈的辛苦,尽管叶桂枝不让她来店里帮忙,她还是一放学就过来,这会把书包一放,胡乱的扎起头发,就出去收拾碗筷了。叶浔安吃饱了,拿起手提包刚起身,就和对面从后厨快步走过来的叶娉婷撞在了一起,叶娉婷被撞在地上,意识到撞了人,叶浔安赶紧上前去扶。叶娉婷拍开他的手,皱着眉头,瞪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后面好多年,叶娉婷都在想,自己当时真是无所顾忌,竟然敢这么对这个男人。手被拍开的男人此刻反倒饶有兴致的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女孩。

    “不好意思啊,叔叔不是故意的”叶浔安说着准备伸手去摸女孩的头发,这次真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是叶娉婷侧过头那一下让他的手尴尬的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就这么僵着。从后厨出来的叶桂枝赶忙上前拉起叶娉婷给叶浔安道歉,随后男人微笑着走出了小店。

    叶浔安这次去广京那边谈了一笔大买卖,顺利的话,今年年底,项目就可以启动。这也算是他在回到叶家以后开始独挡一面的开始,尽管他这个儿子在外面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其实他早已对叶家包括整个叶氏集团都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着同样的梦,就是站到叶昊天面前告诉他,他的父亲叶昊天当年的选择有多么愚蠢。可是,等他真的站到了叶家最高决策者的位置,叶昊天却已去世。叶昊天是因为车祸突然走的,所以当时整个叶家乱成一锅粥,叶浔安以一己之力把整个叶氏从他那草包弟弟叶多多等一众人手中夺了过来,整个叶氏,从上到下,没有一人敢说三道四。一则因为叶浔安的手段有太过强势,二则叶氏确实从一锅粥的困境中转危为安,这些都是因为他们现在的总裁叶浔安。

    今年海城的冬天仿佛比以往来的早一些,因为叶桂枝的咳嗽又开始严重了,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叶桂芝知道,自己这个病吃药是不管用了,所以就一直用身体硬抗着,她已经咳了好几次血了,一次比一次严重,她一直瞒着女儿,看着12岁的叶娉婷,她总是祈求老天爷让她在多活几年,至少把叶娉婷抚养成人。叶娉婷一直很懂事,尽量帮她减轻负担,学习也很努力,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这天,又是一个周五,天空灰蒙蒙的,仿佛此刻叶娉婷的心情,课间她打电话给叶桂枝一直没有人接,所以她很担心,上课的时候一直在走神,被老师眼神示意了好几次,总算挨到放学了,叶娉婷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红灯她都等不及了,直接闯了过去,正在直行的黑色轿车一个急刹,车里的人惯性往前撞了一下,司机吓的赶紧回头给后座上的人道歉。

    “叶总,您没事吧?”司机一身冷汗,他知道叶总的脾气,所以此刻的他整张脸因为紧张的缘故肌肉紧绷,额头青筋凸起。

    “怎么开车的?”后座的人明显不悦,说话的声音不怒自威。

    被吓到的叶娉婷也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膝盖磕破皮,血水渗出了白色的长筒袜。此刻车上的人正在拿着电脑办公,根本没有注意到马路上的情况。司机看到有个小孩摔倒了,气冲冲的下车,准备好好教训一番这个闯红灯的小孩,这个害他工作出错的小孩,想想就生气。

    “走路不看路啊,没看到红灯吗?你家长是怎么教你的”听到家长两个字的时候,叶娉婷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对不起,我不该闯红灯的”

    司机没有想到情况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一个大男人,大马路上的把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给弄哭了,来往的路人都停留下来数落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小步跑到车跟前,小心翼翼的敲门,汇报此刻的情况,叶浔安听着皱起了眉,他把电脑放到一边,缓缓抬起头看马路上的情况,一堆人里,就这么一双眼睛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视野里。他看到了此刻正在大哭的叶娉婷,看到了膝盖已经被血水浸透的叶娉婷,抬手给司机说了什么,只见司机快步走过去抱起叶娉婷来到了车里,叶浔安往旁边移了一下,好让司机放下叶娉婷。

    “叔叔,你能送我回家吗?我妈妈可能有事,我很担心。”叶娉婷泪眼汪汪的看着眼前带着金丝边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的男人,也许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也许是因为此刻的叶娉婷心里全想的是她的妈妈,所以她并没有认出叶浔安来。

    车停在了桂芝小店门口,叶娉婷挪着腿,硬撑着下来敲门,没人答应,大白天的店门怎么关着,来不及多想,她又拨打叶桂枝的电话,这次是接通了,不过不是叶桂枝的声音,是隔壁胖婶接的,说叶桂枝这会在医院抢救,一直联系不上叶娉婷,让娉婷赶紧去医院。叶浔安看到呆站到门口的人,脸色惨白的吓人,他下车在叶娉婷身边蹲下来,

    “你妈妈会没事的,不要太担心,也不要自己吓自己,让司机送你去医院”,说着就把叶娉婷抱进了车里。

    虽然大家都是善意去安慰叶娉婷,说叶桂枝会没事的,但是现实往往比你想的更残酷,叶桂枝已经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在icu里住了两天后,在一个大雪天的晚上,叶桂枝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眼角流出的泪水仿佛在表达着她的不甘,叶聘婷还没有成年。那一夜,叶娉婷在icu门外面跪着祈求了一晚上,老天爷似乎从来没有可怜过她,这是12岁的她第一次觉得人生的无力感是如此强烈。

    那天把叶娉婷送到医院后,叶浔安便匆匆去公司了,也不知道后面叶娉婷的妈妈怎么样了,只吩咐司机留下来帮帮忙。之后几天也是一直在谈项目,也没有在海城。

    前前后后,叶浔安去广京五六次了,总算把广京那片地拿到了,虽然价钱比预期的高了一些,但是叶浔安不担心,因为他能看到后面这块地的盈利。就这样,赶在今年的小年夜,一锤定音,签订了合同。从机场回家的路上,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他突然想到了叶娉婷。

    “后面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她的妈妈还好吧”叶浔安突然问司机

    “叶总,小孩的妈妈隔了两天就去世了,肺癌。那个小女孩真坚强啊,12岁的孩子很难做到这样。”

    “去世?那现在那个小孩呢,她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叶浔安继续问到

    “好像没有至亲的人了,听说他舅舅最近给她在办转学手续。”

    车子经过桂芝小店,店门上贴着转让,留了电话号码。

    叶浔安让司机拨打了这个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

    应该是叶娉婷的舅舅,司机问到了叶娉婷的电话,发给了叶浔安。

    叶浔安晚上洗漱完,拿起手机,一直看着司机发过来的电话号码,此刻的叶浔安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一直想起叶娉婷的眼神,不管是气冲冲的瞪着他的时候,还是无助的向他求助的时候,他都一再的想起,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帮一帮她,因为此刻叶娉婷的经历已经是他所经历过的,所以他的恻隐之心不想让那个看着柔弱的还未成年的小孩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接近年关了,公司也都放假了,叶浔安打听到了叶娉婷舅舅的地址,提了好多年货,想着去看看叶娉婷。这是有了年龄的老旧小区了,叶浔安大包小包提了好多,爬了6层楼梯,等到了叶栋国家门口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此刻的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但是已经来到门口了,他放下东西敲门,开门的人正是叶娉婷。奇怪,虽然已经有2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但是看到叶娉婷的时候,他并不觉得陌生,反而是叶娉婷的反应很错愕。

    “叔叔,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奥,我来看看你,我听说了你妈妈的事,想着过来看看你。”

    听到妈妈两个字,叶娉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扭头平复了情绪,邀请叶浔安进屋,舅舅和舅妈一看见叶浔安的穿着,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对叶浔安也殷勤起来,问这问那的。

    不知道为什么,叶浔安看着叶娉婷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孩子好像变了,也更瘦了。回想一下,她12岁了,也到青春期的年龄,没了妈妈,没了依靠,心理上肯定是非常难受。说了一会话,他起身要走了,叶娉婷下楼送他。今天看过叶娉婷以后,回到家的叶浔安有些烦躁,这股烦躁不知道源于哪里,但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妈妈去世的那两年他有严重的失眠和幻听,这些年硬是靠着自己的自律和心理治疗缓解了一些,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睡不着。起来看了看时间,晚上两点多,看着窗外面的景象,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能不能自己领养叶娉婷,这个想法把他也吓了一跳,随即又摇头,觉得不现实,自己想多了。

    等到再次见到叶娉婷的时候,又是好几个月以后了,这天,他开车经过叶娉婷所在的学校,正是下午放学时候,远远就看到,叶娉婷被好几个男孩女孩围起来,有人上来推倒了她,她爬起来,又有人踢了她一脚,踢倒了她,她挣扎着起来,又有人推她,又有人踢她,大家你一下我一下,没有哭也没有情绪失控,这个孩子总有一股顽强的生命力,别人仿佛无法摧毁她,那到底什么才是能摧毁她的东西呢?此刻的叶浔安不知道,许多年后当他终于知道能够摧毁叶娉婷的东西的时候,他有多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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