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儿?”

    一直守着自己的行李在站台左右张望的徐翠花听到不该在这里的嗓音,有些僵硬地回头,艰难地打招呼道,“好巧,绢花,你怎么也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杜绢花眨眨眼微笑着坚持。

    “我就是来替你看好陆同志。”徐翠花大脑飞快地运转。

    看什么,替谁看好,别看到自己锅里。

    杜绢花不在意徐翠花的借口,而是偏头对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明翰撒娇道,“翠花人真好,不过我想亲自看着我的甜心!”

    陆明翰疯狂眨眼暗示:在外面呢!

    要不是现在自己手上都拎满了行李,陆明翰真的非常想要上前捂住杜绢花的嘴,这称呼私下里叫叫就好,现在是在车站,人来人往,被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杜绢花轻嘟了下嘴唇,无声地送出去一个飞吻,接着扯过陆明翰的衣服下摆开始找八号车厢在哪。

    被留在原地的徐翠花看着两人成双成对,觉得自己独自站在原地难堪极了,总感觉车站不停地有嘲笑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啊啊啊!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苏叶宁简直想要张嘴发狂,该死的姓杜的,居然带着自己的明翰哥先行一步,“杜绢花,你不要脸!”

    杜绢花还没表示,陆明翰就听不下去了,“你在家就是这么气苏伯父的吗?

    明明是你自己带了太多的东西,也不愿意让司机帮你,你自己想磨磨蹭蹭,才会被落在后面。”

    苏叶宁一听委屈就极了,“你都不帮我!我可是为了你才会一起跟着下乡的!”

    旁边上了车后就因为不舒服而低眉假寐的杜绢花悄悄竖起耳朵,有好戏看!

    果然很快就听到陆明翰开口,“我求你了吗?是你自己死命跟着来的,又不是我求你!

    我下乡是为了建设乡村,为人民服务,你呢?

    怎么整天把一些小情小爱的事挂在嘴边,羞不羞!我真为苏伯父感到头疼!”

    这话对一个女孩子家家来说可严重了,果不其然就听到苏叶宁在硬卧包厢里啜泣起来。

    空旷的硬卧包厢里暂时只有杜绢花三人,其它下乡的知青一般都会买到硬座的火车票,路短的坐上一天一夜就能到站,路长的会则坐上更久,杜绢花三人就属于路长的,要搭乘三天两夜的火车到达湘潭公社,由公社处被分配到下属具体大队。

    “……呜呜呜,那杜绢花呢?她如果也是来建设社会主义的,为什么她不守规矩去买硬座的票,而是硬要托你买硬卧的票!”苏叶宁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这种人就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我要去举报她!”

    谁知,一直当自己是隐形人的杜绢花听了这话只是撩了撩眼皮,并没有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

    “坐下,”陆明翰开口呵斥道,“你想学外面那些的人的那些作法吗?”陆明翰瞪眼压迫,“你明明知道这种举报行为不对,还整天挂在嘴里,小心别人先把你抓起来!”

    “不会吧?”苏叶宁也害怕那些小红兵,在城里见识过一些小红兵不管不顾地审判人后,苏叶宁也害怕得紧。

    “你老实些就不会,好好管好自己的嘴。”陆明翰不放心嘱咐,毕竟苏叶宁是苏伯父交付在自己手上的,自己作为世交哥哥,多少都要照顾好苏叶宁。

    苏叶宁还是不甘心嘟囔道,“明明就是啊,杜绢花只是工人之女,买到和我们一个车厢的硬卧还是托了明翰哥妈妈的票证。”

    陆明翰见苏叶宁死心不改,丢下一句,“我愿意,这是我女朋友之后”,就懒得理会变得执拗的苏叶宁。

    一时间,车厢陷入沉寂,没有人继续开口说话,这时,一直默默地和陆明翰坐在同一张下铺的杜绢花悄悄移动了位置,先把自己靠在陆明翰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又换到陆明翰怀里,根本不理一直对自己瞪眼的苏叶宁。

    “怎么了,”陆明翰以手为爪状帮怀里人梳了梳头发,一边感受着手下黑长直的顺滑,一边担忧地询问。

    “有点不舒服,晕晕的。”怀里嗡嗡声传出。

    陆明翰是知道杜绢花有些晕柴油味,之前在市里约着一起玩的时候,只要哪次搭乘了公交车,那次的旅程甜心就要自己背着,后半段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那你要不躺下好好睡一觉?”陆明翰抚了抚怀里人的脊背,觉得比起以前有些硌手,是有些瘦削了。

    杜绢花不肯离开陆明翰的怀抱,在怀里蹭蹭,决绝道,“我不要,那样更晕,我就想闻着你的味道,带着些冷松味儿,这样才会好受些。”

    陆明翰听到这样亲昵的话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先是瞧了瞧车厢里、隔了一个床位的第三人,见苏叶宁没有注意到这边,才低头靠到杜绢花耳旁接道,“那你多闻些!”

    “嗯嗯,我要把甜心的味道都吸光光。”

    陆明翰嘴角的弧度约勾越上扬。

    甜心是两人私底下学习国外文学的时候学到的,知道这词的意思后便专门用于两人私底下的互称。

    陆明翰抱紧怀里因为晕柴油味而显得柔弱的杜绢花,时不时顺着其瘦削的后背轻抚。

    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注意力的苏叶宁一看到两人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姿势,气得眼睛都发红了,但顾及到刚刚明翰哥对自己的不耐烦,苏叶宁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想要走过去把两人扯开的动作,最好把那个不要脸的杜绢花拉开,自己补上!

    苏叶宁真的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和明翰哥青梅竹马在一个大院里长大,有相同的成长环境,了解彼此的一切,明翰哥家里人也更喜欢自己,怎么明翰哥还是一个心眼地扑在那个姓杜的身上?

    自己只是比明翰哥少了两岁,明翰哥高中毕业,自己才好不容易考上同一所高中,结果却迎来明翰哥有女朋友这件事!

    还是快要下乡的时候,明翰哥为了能和那个姓杜的买到同一个车厢的硬卧票,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惊动自己这边,自己才知道的!明翰哥瞒得自己好苦啊!

    绝对是这个姓杜的趁明翰哥还在读高中,懵懂无知什么也不懂,故意勾引了明翰哥,明翰哥那么好的人入了魔被遮住了眼,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细心地照顾她!

    绝对是!

    苏叶宁心里恨不得将杜绢花手撕成片,但心里想的自然不能照做,否则不说法律允不允许,明翰哥绝对会因为自己这样恶毒的心思而远离自己。

    苏叶宁心里想了老久,但怎么也想不通明翰哥喜欢这个姓杜的哪一点,但没关系,想不懂可以先模仿。

    苏叶宁制定好策略之后,依旧对着假装柔弱的杜绢花不屑地撇嘴,“狐狸精!”然后走过去对陆明翰喘气虚弱道,“明翰哥,我饿了,你去帮我买饭吧!”

    刚好受一点的杜绢花自然不允许自己的香包远离自己,于是伸手抓紧陆明翰身上的白衬衫,陆明翰拍了拍杜绢花紧绷的后背,再回复苏叶宁,“你可以自己去,都是大人了,还是可以一个人去买个饭”

    苏叶宁一听自己喜欢的明翰哥居然为了个外人这么对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脾气开始撒泼,“我不要,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我还小,明翰哥你去买,我也不要等,我就要现在吃!

    去晚了,别人都买走了好吃的,只能挑剩下的了,我不要我不要!”

    见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为了一个盒饭这么崩溃,看来是真的饿了,陆明翰开始妥协,“好——”

    “我不要你去”怀里被嘈杂的声音弄得反胃的杜绢花不适地皱皱眉头,抓紧手中的白衬衣先一步拒绝。

    陆明翰又犹豫起来,女朋友需要自己,但眼前的苏叶宁见陆明翰又被姓杜的狐狸精给迷惑住,直接坐在车厢过道上像小孩子得不到糖果一样开始蹬腿,“我要吃饭,我现在就要吃饭——”

    明晃晃的小破孩子样儿,看得陆明翰眼疼,幸好这个车厢里现在只有三个人在,否则,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陆明翰也不忍心世交妹妹为了一个盒饭继续闹腾下去,只能伸手摸摸杜绢花的脑袋,把杜绢花扶正到硬卧床位上,“我先去买盒饭。”接着起身穿过苏叶宁坐在火车地面上翻滚的位置,去往餐厢。

    杜绢花看着陆明翰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身上有瞬间的失温,就好像自己又被抛弃一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呆怔过后也不想理会坐在地上已经停止撒泼的苏叶宁的挑衅目光,直接转头把自己放空在窗外不断路过的景色里。

    外边青山绿水不断疾驰向后退去,葱绿的田间尽头依稀可见几座土坯房点缀其中,比起市里到处都是家属楼或者大棚屋,火车外的景色倒是多了原生态的活力和时时显现的蓬勃生机。

    看到如此心旷神怡的景色后,杜绢花心里的晦涩倒是好了许多,但到底还是在腐肉边留下了遇到细碎的小伤疤,可能永远也无法痊愈。

    杜绢花心里清楚,自己与陆明翰之间的差距南辕北辙,不是能凭自己一辈子的努力就能赶上。

    陆明翰是大院子弟,从小衣食无忧,拥有远超常人的俊朗外貌,天生就拥有不凡的家世也注定了陆明翰现在可以只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未来则一定要背负起家族荣光而多番考虑。任何的抉择,都不能绕开身后的大家族。

    自己,一个普通的纺织厂工人之女,不会是合适的当家夫人。但现在的杜绢花绝不想认命,不想向羊水认命,同时也不会为了隐形但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身份沟壑而认命。

    只有自己说不的权利,杜绢花铭记自己年幼时发出的誓言,不会因为家人的轻视而自卑,也不会因为外人的风言风语而自贱,只要自己想要的一定能通过手段和智慧赢得!

    不一会儿,陆明翰带回来三盒还散发着温热的盒饭,看到的便是杜绢花一脸怏怏地往窗外瞧。

    还不等陆明翰说出什么关心的话,一直盯着车厢口的苏叶宁先一步上前挑选了一个盒饭,见明翰哥没有阻止,还一脸胜利般对杜绢花斜眼。

    杜绢花选择无视这种幼稚的行为,随手接过一个盒饭,一打开,就看到里面躺着的肥肉,习惯性地与陆明翰互换了。

    旁边的苏叶宁见姓杜的也有,不满地嚷嚷,“她怎么没有给钱,不会想白吃白喝吧?”

    杜绢花只是抬头若无其事地看了苏叶宁一眼,就接着专注地看向自己的盒饭,杜绢花胃口不好,也不急着开动,先是认真地看了看自己换过来的第二个盒饭,握着筷子夹起里面的烤鸭肉,以往一直明亮此时却有些黯然的眼眸直直看着陆明翰,无声地询问。

    陆明翰领会,“那你把不吃的都放我这儿吧,你夹你喜欢的吃。”

    陆明翰把自己的盒饭往前推了推,杜绢花先把自己盒饭里的荤菜都夹给陆明翰,然后把自己夹过肉的筷子和陆明翰手上的干净筷子互换,最后再开始夹陆明翰盒饭里的芹菜和酸菜丝。

    杜绢花夹了几筷子的芹菜和酸菜丝就想停止,陆明翰见此,关切地说,“你不吃肉怎么行呢,实在吃不下,夹多点素菜吃。”

    然后陆明翰想帮杜绢花夹,杜绢花见其筷子上沾着饭粒和油渍,婉拒了,“你筷子上沾了荤菜的味道,我闻不惯。”

    陆明翰摇摇头微笑地停止了自己夹菜的动作,旁边狠狠戳米饭的苏叶宁瞧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很是愤懑,硬是要插进两人中间,“明翰哥,我吃不饱,我也要和你一起换菜吃。”说着也往陆明翰的饭盒里夹菜。

    杜绢花见此,停止了自己夹酸菜丝的动作,之后的筷子都只往自己的盒饭里下。

    陆明翰见旁边猝不及防伸过来一双油污污的筷子,眉头皱得老高,嘴上却温和地提醒,“要什么,我帮你夹,你别自作主张地往别人饭盒里伸筷子,这样不卫生”

    苏叶宁很尴尬,“明翰哥,你为什么只叫停了我,明明姓杜的也往你饭盒里伸筷子了?”

    苏叶宁的一番话让陆明翰有些语塞,我总不能说你的筷子是用过的,我嫌脏吧?

    “我和她是男女朋友!”这样的回答让苏叶宁泪奔,“什么啊,明翰哥——”

    “呜呜呜——”明明知道自己的钟意,明翰哥还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不是往自己心窝子里戳吗,要不是自己年纪小点,怎么会轮得上这个姓杜的!

    陆明翰见苏叶宁突然间哭得这么伤心,不明所以,但只能停下自己扒饭的动作去安慰,没见后来上车的其他人的目光都往这里投吗?

    被发现了的其他人也是毫不掩饰,反而就着这边的闹剧下饭,吃得忒香!

    距离热闹中心的杜绢花悄悄往里挪了挪,不太想在吃饭的时候听见这么难听的哭声,本来晕车就不舒服,耳朵还不得清闲,弄得自己忒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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