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掌印有些日子没找老朽下棋啦,今日怎么有了闲情?”

    隔着暖阁里一方棋桌,乔庆云给老国手倒了杯茶,脸上是刚刚解决了麻烦后的恬淡。“早盼着与大人下棋了,只是近日公务繁忙而已,今日得空便请大人过府指教。”

    “好,老朽也有阵子没与人下棋了,那就看看掌印这些日子棋艺有无精进。”

    二人在窗下对弈,不知过去多久,盘面上的棋子已经密布,老国手手捻银髯,蹙着眉头摇头,“哎呀,有阵子不见,乔大人的这棋路好像不一样了呀,莫不是参照了什么棋谱?”

    乔庆云道:“不是什么棋谱,咱家只是凭借记忆,按着那位姑娘的棋路下棋而已。”

    “哦?”老国手闻言原本耷拉成一道缝的眼睛睁开了,对着棋盘不住点头,“那这么看来,这姑娘棋艺当真不错啊。”

    “诶对了,乔大人若是记得,倒是可以将以前与她对弈的棋局依依复盘,如此更便于老朽观察她的棋路。”

    乔庆云就是不记得别的,但与她在一起时做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即便是这繁复的棋局,他也大多记得。

    他立刻让人拿来纸笔,将几场棋局依次画出,随后交给老国手。

    老国手接过来仔细观摩,很快发现了端倪。“我看出来了。这姑娘下棋并没有什么路数,她每盘棋其实都在布一个局。”

    “布局?”乔庆云不解。

    “是啊,乔掌印请看。”他激动的指着其中一张图纸上,最后绝胜的那颗棋子,然后又指向盘面的几个同色棋子,“就是这几颗,已经形成了赢棋的局面。”

    他又将其他几张图一一摆开,道:“掌印且看,这几次皆是输在此棋局形成后。”

    乔庆云对着几张图依次过目,还真找到了输棋的共同之处。“也就是说,她每次下棋,从始至终就是在布这个棋局。”

    “正是。若遇一般棋手,十几二十子便可成局,若遇高手,便要费些心思,总之所有落棋皆为成局而已。”

    “那一旦成局,可有破解之法?”

    “这个老朽得回去好好参详一番,不过,虽然一时想不出赢棋的办法,平局倒有可能。”

    闻言,乔庆云眼神亮了,“请大人指点。”

    “谈不上指点,只要掌印与其下棋时千万谨慎,莫让她成局便是。”

    “不成局……”乔庆云若有所思。

    老国手道:“这样,老朽可以以她的路数与乔掌印切磋试试。”

    乔庆云喜道:“如此甚好。”

    在了解了杨妍秀棋路后,老国手对乔庆云的指点更加具体,每当他模仿杨妍秀的棋局将成时,便会及时提醒乔庆云。如是几次,乔庆云逐渐悟到了如何及时拆解她棋局的办法。

    二人切磋直到戌时,窗外忽然雷声滚动,方才还耀眼的阳光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整个院子变得阴沉沉的。

    老国手朝窗外望了眼,放下棋子道:“乔掌印今日应该已有所悟,不如就到这儿吧,再晚怕是要淋雨了。”

    “也好,辛苦大人。”

    送走了老国手,乔庆云站在屋檐下仰望空中厚重的积云,心情格外畅快。微风袭来,他摊开手掌接了几滴落下来的水珠。

    又下雨了。

    “来人。备轿。”

    轿子备下,乔庆云出府门坐上轿子。

    路名问,“掌印,您这是去哪儿啊?”

    乔庆云垂了眼眉,好似自语道:“这天总是下雨,出门得记得带伞……”

    路名眉头动了动,当即了然。“是,小的明白,这便去取伞。”

    “起轿。”

    他是明白了,轿夫们蒙了,抬起轿子不知往哪儿走。

    轿夫头儿小步往前挪着,私下里问路名,“路公公,咱们这是上哪儿去呀?”

    路名回头朝轿子里窥了眼,小声道:“还能去哪儿?醉梦仙居呀。”

    轿夫头儿不解,“去醉梦仙居取伞?”

    ……

    乘轿来到醉梦仙居,乔庆云一下轿就让眼尖的老鸨看见了。

    “哎哟!乔爷来啦,快请进吧,我们燕儿昨儿个还念叨您呢。”

    “嗯?她念我什么?”

    “当然是念您怎么多日不来看她了呀。”

    虽知老鸨这就是一番好话哄他高兴,但此时听着倒也舒服。他掏出银子递过去,“那就劳烦妈妈了。”

    “多谢爷,我这就去叫燕儿准备。”

    老鸨正欲上楼,乔庆云叮嘱道:“还请妈妈别对燕儿说是我来了。”

    老鸨一笑,明白这是熟客与姑娘之间的小情趣,便满口答应的上楼去了。

    杨妍秀这时刚刚沐浴过,正穿着件藕荷色的薄丝寝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青丝。

    老鸨推门进来,隔着拱门的帘子喜笑颜开,“燕儿,有客到。”

    “是什么人啊?”杨妍秀不以为然的问。

    老鸨磕巴了一下,“呃,是新客,以前没见过,就是慕名而来想与姑娘对弈的。”

    杨妍秀起身披上外衣,“请他上来吧。”

    “诶,好嘞。”老鸨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杨妍秀低头系着腰间的带子,莫名感觉老鸨方才的形态言语不太对。平日里若来了新客,她总一副很八卦的样子,对新客的好奇心根本掩饰不住,可方才她除了喜悦并无半分好奇。

    不对……

    这大雨天的,谁会为了下棋专门跑一趟呢?

    黑亮的眸子只微微一动,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他吧?

    想到这儿,她松开了腰间的带子,反而将刚披上的外衣又脱了。随后放下棋盘上的纱帘,又在跟前燃了熏香。

    待香炉里飘出一缕青烟时,房门再度打开,乔庆云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隔着纱帘,杨妍秀就看见他头上那根竹簪,不是这竹簪明显,实在是那不起眼的竹簪和他这身份实不匹配,所以显得尤为突兀。

    她心下觉得好笑,掩了掩口道:“妈妈方才说有新客至,燕儿当是什么人,原来是爷故弄玄虚呢。”

    她款款施了一礼,“外边儿还下着雨爷就来了,可是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嗯,差不多了。”乔庆云说话走近纱帘,却在这时候注意到她身上的穿着。

    这穿得是什么?寝衣?

    穿成如此见客?

    他挑帘走了进去,此间景致瞬间清晰,尤其是她这身若隐若现的寝衣实在叫他烦躁。

    他眉峰紧锁,带了几分不悦质问道:“你就打算穿这身儿见客?”

    杨妍秀似早料到他有此反应,满不在乎道:“天气闷热,自然要穿得轻便些,我可不想捂一身汗。”

    “你这穿着何止轻便?”想到她可能穿成这样见其他客人,乔庆云心里就别扭得很,掩饰不住的生气。

    “反正隔着纱呢,也看不真切。”杨妍秀弯了唇假做怪罪,“爷今日怎的这般无礼,进门就越了纱帐,燕儿还不曾责怪爷鲁莽,爷倒是开始对燕儿指指点点了。莫不是以为替燕儿摆脱了镇北侯,便想挟恩图报了?”

    挟恩图报?

    图什么报?莫不是穿成这样就为了还我这一报吧?

    想到这儿,他又不禁想起曾经她那所谓的报恩,让他有多伤心。

    杨妍秀端了棋盘来到屋内贵妃榻前。榻上有一张小桌,她将棋盘摆放到桌上,然后抬腿跪坐到榻上,伸手去关榻上半开的窗子。

    “既然爷进来了,那今日就在这儿下棋吧,坐着舒服些。”

    乔庆云没有回应,双眼有些发呆。只看她侧对自己,身子微微前倾,探出手去拉窗,宽松的袖口滑至手肘,露出皙白如玉的手臂。那身本就服帖的寝衣在此刻更将她身姿曲线勾勒的一览无余,让人不禁遐想。

    若当年她没有离开,这种天热开窗,下雨关窗的日子,该是他们之间早就习以为常的了吧。

    他不自觉的踱步到她身后,有种冲动想就这样从后将她环住,感受彼此相互拥有,相互温暖的幸福。

    阖了窗,杨妍秀回头发现他正在自己身后,注视自己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只看着让人心慌。

    “呃,爷可否帮忙拿一下那棋罐?”

    乔庆云这才回过神,过去从小桌上将两只棋罐拿来,放到小桌上。他看了眼阖起的窗子道:“不是说热吗?为何要关着窗子?”

    “下雨,怕打湿了爷的衣裳。再说,这窗子对着街市,现在外边儿正是人多的时候,燕儿只怕窗下对弈给爷招惹了是非。”

    乔庆云将棋子摆正,提袍上榻,“我倒是没什么好在乎的。”

    杨妍秀转正了身子,“爷是不怕,可燕儿却怕众口铄金。”

    乔庆云听着这话似有弦外之音,“有人在背后诋毁姑娘?”

    “人言可畏嘛,总是提防些的好。”她扯了扯身下的衣摆,然后捏起手边的棋子,“爷,请吧。”

    乔庆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打算好好下一场,毕竟已经知道对方棋路,若能赢便可彻底掀开隔在二人之间的那层纱。

    这次再对上手,杨妍秀明显感觉到棋路艰难,她发现每次将要成局时乔庆云总会先一步落在她将要落棋的位置上,从而提前打破棋局。

    她轻抬眼帘,见乔庆云目视棋盘,前所未有的专注于黑白子之间,不禁心中起了疑:莫非他已知我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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