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我没学会爱自己，所以才没被赋予爱人的能力吗？
——《时茗春涧中》
“嗯？谁？顾浮理？！”
向茗伊点头，娓娓道来。
“我就说！朋友圈专业潜水员怎么这两天上岸来了～原来～”
“你知道昨天什么日子吗？”
面对耿湫糕神秘兮兮的提问，向茗伊的回答就显得漫不经心：“什么日子？”
“昨天可是七夕节！你们～”
耿湫糕点到为止，见向茗伊没什么反应，她也不气馁。
“都毕业这么久了，看你一直没提，我也就没和你说关于他的事儿，听说是一名特警，前段时间刚调回宁安市，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哦对！我看群里副班长说还要组个同学聚会，刚好庆祝他回来。”
“他回来，大家都知道啊。”似是呢喃。
“对啊，回来有好一阵了。就是…沈煦这个大嘴巴说的呀？你没看吗？”
“没有，消息免打扰了。”
耿湫糕心很大：“哦，没事儿，这下你就知道。”
“话说，他知道你一直喜欢他吗？”
向茗伊不善于将“真实”的自己暴露人前，耿湫糕一直尊重且理解。
在不动声色疏远所有人的高三那年，只有耿湫糕看出了端倪，依旧陪在向茗伊身边。
向茗伊抿了一口水，没有正面回答：“他是天之骄子，站在神坛上受万人瞩目，而我躲在下水道见不得光。”
耿湫糕品出向茗伊言下之意，颇为不赞同：“我不否认顾浮理真的很优秀，但是，顾浮理他没那么好，向茗伊你也没那么差。”
“如果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支持你。”
“伊伊！爱人的第一课，是先爱己。”
*
翌辉小学的惯例，班主任要在开学前完成班级所有学生的家访工作。
向茗伊带的班级开学三年级，因为是从一年级开始接手，她对所有学生都有一定的了解，家访有条不紊地进行，暑假快收假了，还剩下最后三家。
奔波大半天，向茗伊拿出最后一张便利贴，还剩最后一位学生的家访。便签上记录的是向茗伊提取的学生家庭关键信息，以便于家访更顺利地进行。
小姑娘是副班长，学习成绩优异，家里是做小生意的，父母工作忙，家访时间难定，约了一个暑假，小姑娘妈妈将地点定在了自家经营的烧烤店。
天色渐晚，太阳一点点落了山，店铺开在小巷深处，并不好找，她凭借着导航，又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
向茗伊一眼就看到站在店门口的莫柠歌，不同寻常的是，小姑娘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像是在颤抖。
越走越近，向茗伊眉头越皱越紧，她这才发现，除了莫柠歌家里的店铺开着门，其他店铺竟都早早关了门。
男女愈发激烈的争吵声传入向茗伊的耳朵，还伴随着桌椅被掀翻，东西“哗啦”散落一地的声音，莫柠歌抖得更厉害了，隐隐小声啜泣着。
向茗伊这下真正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她上前蹲下环抱住小姑娘，小声安抚：“柠歌乖，不怕，季老师在。”
不知道莫柠歌父母争吵的原因，向茗伊不好插手学生的家务事，她想着先将小姑娘带到别的地方再做打算，没想到小姑娘愣是拉也拉不走。
莫柠歌声音里满是哭腔，呜咽着说不清楚话，向茗伊听明白了。
她说，她不能走，爸爸问妈妈要钱打麻将，妈妈没有，爸爸在打妈妈。
向茗伊脑子当下“嗡嗡”作响，店里传来“咚”的好大一声，伴随着男人污言秽语，巴掌落在身上，女人拼命忍受着疼痛，压抑自己的哭声。
来不及思考更恰当的处理方式，她拨通报警电话，飞快简述情况，留下一句“柠歌听话，在外面等一小会。”就独自一人冲进店里。
烧烤店一片狼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有，男人利用体型优势，将女人死死压倒在地，扬起巴掌就扇在女人脸上，就这样还不解气，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脚接着一脚踹在女人身上。
向茗伊随手在桌上抄起一瓶啤酒，厉声威胁：“滚开！”
男人一点不害怕有人来了，甚至不屑于给向茗伊一个眼神，甚至有些兴奋，仍旧手脚并用胡乱落在女人身上，女人脸上红肿不堪，她看着向茗伊摇头。
向茗伊也没有傻到自不量力想要将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拉开，她一咬牙，发狠地将啤酒瓶向空中一扔，啤酒瓶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向茗伊顺势抓住往墙上砸，啤酒瓶渣碎了一地。
向茗伊使的力气太大，手都震得发麻，突兀的声响使得男人一惊，竟退后几步。
向茗伊顾不上隐隐作痛的手腕，看准时机迅速将地上的女人扶起，搀扶着就想往外走，男人咒骂一声，上前想教训向茗伊，向茗伊手上还有残留的一截啤酒瓶，她手攥得死紧，一副男人只要上前一步，她就鱼死网破的架势。
男人真被她唬住了，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知谁报了警，警笛声由远及近，有警察进来。
向茗伊手一下子卸了力气，啤酒瓶摔落在地，她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
坐警车，进警局，向茗伊这辈子是头一遭。
男人被送往医院包扎，向茗伊和学生母亲去警局做笔录。
向茗伊做完笔录没急着先走，莫柠歌小小的一个缩在小角落里，向茗伊实在不忍心，她抱着莫柠歌找到一个座位坐下。
向茗伊手有规律地轻拍莫柠歌的背，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声音又细又轻，只有师生两人能听到。
小曲是她和向母学的。这是儿时记忆中少有的温情时刻，她和弟弟各躺在一侧，向母每天下班后，无论多晚都会给姐弟俩唱摇篮曲哄睡，一双大手轻拍一对儿女，温暖悠扬的吴侬软语萦绕在耳畔，直至睡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莫柠歌呼吸逐渐平稳，一张深灰色的毛毯盖在了睡着的小姑娘身上，向茗伊顺势抬头。
顾浮理朝着向茗伊微微点头，接过向茗伊怀里的莫柠歌，将小姑娘安顿在临时休息室。
两个人一先一后小心走出休息室，顾浮理和一个人交代两句，让他照顾着点儿里面的孩子，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消毒棉签和创可贴，朝向茗伊扬了扬。
向茗伊本是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见顾浮理的动作，她茫然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朝着顾浮理走过去。
顾浮理带着向茗伊走出警察局，他无声示意向茗伊坐下。
天空已经完全失了颜色，夏末秋初依旧有零星几只知了在树上回忆火辣的夏天，向茗伊敏感地感觉到顾浮理的不对劲，不仅是行为，更是他散发的气场。
他……好像，在生气。
向茗伊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生气，是因为什么呢？脑海里的思绪犹如走马灯，她将自己置身于地域接受审判，审判者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不等她得出结论，顾浮理蓦地拉过她的右手，毫无征兆将拆开的消毒棉签轻柔涂抹在她的手背上。
向茗伊这才注意到她手背上的几道小伤口，应该是被啤酒瓶碎片划伤的，本来是不觉得痛的，一旦注意到痛感就隐隐约约传来。
就像，本来不觉得委屈的，此刻被顾浮理关心，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堵得向茗伊红了眼眶。
顾浮理已经给小伤口消好毒，贴好了创可贴，图案是一只小兔子。
顾浮理是单膝半跪着给向茗伊处理伤口的，以至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向茗伊泛红的眼眶，倒是很贴合这个创可贴的图案。
太狠的话不忍对她说出口，但对于她今天莽撞的行为又是一阵气恼。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天的行为到底多冲动，还好警察及时赶到，不然呢？她要怎么收场？
顾浮理刚刚调回宁安市，工作还在交接磨合期，一般不会出现在公安局，偶然看见同事在群里讨论有女老师见义勇为时，他当时眉头一蹙，觉得有些冲动，等知道这位英勇的女老师是向茗伊，他一股脑从宿舍跑到单位。
现在见到她，顾浮理依旧是一阵后怕。
向茗伊何尝不是。
“顾浮理。”
顾浮理恼着，又不能不理她：“嗯。”
不咸不淡的态度，听在向茗伊的耳朵里，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向茗伊近乎绝望地垂下眼睛，恳请的语气，听得顾浮理一阵鼻酸：“你别生我气。”
“没有生你气。”
“那，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顾浮理怔愣着起身，一手握住向茗伊的胳膊将她拉起，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灼烧着皮肤。
顾浮理上前一步将向茗伊拥入怀中。
不是虚揽着的，是很结实的一个拥抱。
向茗伊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他的心跳，空气中没有暧昧的因子，有的只是温热的安心。
向茗伊声音轻轻颤动，像被风吹落的花瓣：“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顾浮理更加用力地拥抱，答案尽在不言中。
滚烫的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向茗伊只得死命咬着嘴唇，试图压下难以自控的颤抖。
向茗伊怕吗？
当然是怕的。可当务之急，来不及思考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救的不只是莫柠歌的妈妈。
更是她的。
*
这晚向茗伊回了家。
她的单位和家里不在一个区，地铁交通单程要两个小时，过于不便，所以她平时都是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
也没和向母提前打招呼，她用钥匙打开门，房间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源于电视，向母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向茗伊看到这一幕一阵眼酸，她打开客厅的灯，冲着向母喊：“妈，我回来了。”
向母扭头看向玄关，眼里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嘴上依旧没有好气：“回来了就进来，还要昭告天下我请你吗？”
向茗伊也不羞恼，趁着换拖鞋的空隙，嘴里询问向母：“在家灯怎么都不开？”
“开灯招蚊子。”
向茗伊怎么会不懂她，无非是怕浪费钱，能省一度电是一度电。
还不等落座在沙发上，向母眼见看见她手上的创可贴，直接拉过她的手。
“手怎么回事？”
“不小心蹭到了。”
向茗伊怕向母揭开创可贴，赶忙缩回手安抚，好在向母没有深究，撂下一句“给你煮碗面”就转身进了厨房。
没有问向茗伊饿不饿，知女莫如母，她一问，向茗伊自然是不饿。
那边向母还在厨房里絮叨：“多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
“你的学生那个年纪磕磕碰碰才正常，你这算什么？重返六七岁？”
向茗伊一时语塞，看着季母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嘴里不停地数落。
向茗伊走进厨房间，从背后环抱住喋喋不休的妈妈，向母身子明显一僵，很快恢复正常。
“妈妈……”她欲言又止，嗓音发哑。
“干什么。”
“没什么。”
“毛病。”向母没好气，她拍拍向茗伊的手，“别在这捣乱，厨房油烟重，外面等着。”
向茗伊松开手。
“妈，你怎么瘦了？”
向母的衣服穿不贴身，肉眼看不出来，但向茗伊用胳膊一圈就试出来了。
“天太热了，食欲不好。”
月子时期落下很多病根，向母一直身体不好，比起同龄人一人都是瘦的，调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成效，后面索性就不管了。
向茗伊暗自记下，想着等抽空带季母再看几个，开点中药调理一下。
简单的面条，打了一个鸡蛋，季母做的味道就是很不一样。
向茗伊使用筷子的习惯不好，面条很难夹住，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她几乎不怎么碰这类食物。
在家里，她习惯卷一卷再吃，季母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向茗伊吃完一整碗面条。
“妈，我今天想和你睡。”
“多大个人。”
“多大也是你闺女！”
母女之间的默契，在此期间，她们谁也没提起关于结婚。
空调机子“嗡嗡”作响，向茗伊劝了很多次，向母就是舍不得换，她的房间经常空着，都是较新的空调。
向母节省了一辈子，用惯了物美价廉的便宜东西，唯一的奢侈品就是向茗伊。
向母不愿意住她的房间，也舍不得开自己房间的破空调，要不是向茗伊和她一起睡，指不定就是开一扇老风扇，“呼哧呼哧”扇一夜，有点儿凉气就凑合着。
向茗伊躺在床上看着一旁呼吸平稳，早已熟睡的妈妈，记忆中的一头乌黑秀发，被浸泡在名为时光的漂白剂里，颜色愈来愈浅，更甚几根隐隐发白。
妈妈，如果当初的我，像今天一样这么勇敢就好了。
——《时茗春涧中》
“嗯？谁？顾浮理？！”
向茗伊点头，娓娓道来。
“我就说！朋友圈专业潜水员怎么这两天上岸来了～原来～”
“你知道昨天什么日子吗？”
面对耿湫糕神秘兮兮的提问，向茗伊的回答就显得漫不经心：“什么日子？”
“昨天可是七夕节！你们～”
耿湫糕点到为止，见向茗伊没什么反应，她也不气馁。
“都毕业这么久了，看你一直没提，我也就没和你说关于他的事儿，听说是一名特警，前段时间刚调回宁安市，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哦对！我看群里副班长说还要组个同学聚会，刚好庆祝他回来。”
“他回来，大家都知道啊。”似是呢喃。
“对啊，回来有好一阵了。就是…沈煦这个大嘴巴说的呀？你没看吗？”
“没有，消息免打扰了。”
耿湫糕心很大：“哦，没事儿，这下你就知道。”
“话说，他知道你一直喜欢他吗？”
向茗伊不善于将“真实”的自己暴露人前，耿湫糕一直尊重且理解。
在不动声色疏远所有人的高三那年，只有耿湫糕看出了端倪，依旧陪在向茗伊身边。
向茗伊抿了一口水，没有正面回答：“他是天之骄子，站在神坛上受万人瞩目，而我躲在下水道见不得光。”
耿湫糕品出向茗伊言下之意，颇为不赞同：“我不否认顾浮理真的很优秀，但是，顾浮理他没那么好，向茗伊你也没那么差。”
“如果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支持你。”
“伊伊！爱人的第一课，是先爱己。”
*
翌辉小学的惯例，班主任要在开学前完成班级所有学生的家访工作。
向茗伊带的班级开学三年级，因为是从一年级开始接手，她对所有学生都有一定的了解，家访有条不紊地进行，暑假快收假了，还剩下最后三家。
奔波大半天，向茗伊拿出最后一张便利贴，还剩最后一位学生的家访。便签上记录的是向茗伊提取的学生家庭关键信息，以便于家访更顺利地进行。
小姑娘是副班长，学习成绩优异，家里是做小生意的，父母工作忙，家访时间难定，约了一个暑假，小姑娘妈妈将地点定在了自家经营的烧烤店。
天色渐晚，太阳一点点落了山，店铺开在小巷深处，并不好找，她凭借着导航，又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
向茗伊一眼就看到站在店门口的莫柠歌，不同寻常的是，小姑娘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像是在颤抖。
越走越近，向茗伊眉头越皱越紧，她这才发现，除了莫柠歌家里的店铺开着门，其他店铺竟都早早关了门。
男女愈发激烈的争吵声传入向茗伊的耳朵，还伴随着桌椅被掀翻，东西“哗啦”散落一地的声音，莫柠歌抖得更厉害了，隐隐小声啜泣着。
向茗伊这下真正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她上前蹲下环抱住小姑娘，小声安抚：“柠歌乖，不怕，季老师在。”
不知道莫柠歌父母争吵的原因，向茗伊不好插手学生的家务事，她想着先将小姑娘带到别的地方再做打算，没想到小姑娘愣是拉也拉不走。
莫柠歌声音里满是哭腔，呜咽着说不清楚话，向茗伊听明白了。
她说，她不能走，爸爸问妈妈要钱打麻将，妈妈没有，爸爸在打妈妈。
向茗伊脑子当下“嗡嗡”作响，店里传来“咚”的好大一声，伴随着男人污言秽语，巴掌落在身上，女人拼命忍受着疼痛，压抑自己的哭声。
来不及思考更恰当的处理方式，她拨通报警电话，飞快简述情况，留下一句“柠歌听话，在外面等一小会。”就独自一人冲进店里。
烧烤店一片狼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有，男人利用体型优势，将女人死死压倒在地，扬起巴掌就扇在女人脸上，就这样还不解气，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脚接着一脚踹在女人身上。
向茗伊随手在桌上抄起一瓶啤酒，厉声威胁：“滚开！”
男人一点不害怕有人来了，甚至不屑于给向茗伊一个眼神，甚至有些兴奋，仍旧手脚并用胡乱落在女人身上，女人脸上红肿不堪，她看着向茗伊摇头。
向茗伊也没有傻到自不量力想要将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拉开，她一咬牙，发狠地将啤酒瓶向空中一扔，啤酒瓶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向茗伊顺势抓住往墙上砸，啤酒瓶渣碎了一地。
向茗伊使的力气太大，手都震得发麻，突兀的声响使得男人一惊，竟退后几步。
向茗伊顾不上隐隐作痛的手腕，看准时机迅速将地上的女人扶起，搀扶着就想往外走，男人咒骂一声，上前想教训向茗伊，向茗伊手上还有残留的一截啤酒瓶，她手攥得死紧，一副男人只要上前一步，她就鱼死网破的架势。
男人真被她唬住了，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知谁报了警，警笛声由远及近，有警察进来。
向茗伊手一下子卸了力气，啤酒瓶摔落在地，她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
坐警车，进警局，向茗伊这辈子是头一遭。
男人被送往医院包扎，向茗伊和学生母亲去警局做笔录。
向茗伊做完笔录没急着先走，莫柠歌小小的一个缩在小角落里，向茗伊实在不忍心，她抱着莫柠歌找到一个座位坐下。
向茗伊手有规律地轻拍莫柠歌的背，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声音又细又轻，只有师生两人能听到。
小曲是她和向母学的。这是儿时记忆中少有的温情时刻，她和弟弟各躺在一侧，向母每天下班后，无论多晚都会给姐弟俩唱摇篮曲哄睡，一双大手轻拍一对儿女，温暖悠扬的吴侬软语萦绕在耳畔，直至睡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莫柠歌呼吸逐渐平稳，一张深灰色的毛毯盖在了睡着的小姑娘身上，向茗伊顺势抬头。
顾浮理朝着向茗伊微微点头，接过向茗伊怀里的莫柠歌，将小姑娘安顿在临时休息室。
两个人一先一后小心走出休息室，顾浮理和一个人交代两句，让他照顾着点儿里面的孩子，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消毒棉签和创可贴，朝向茗伊扬了扬。
向茗伊本是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见顾浮理的动作，她茫然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朝着顾浮理走过去。
顾浮理带着向茗伊走出警察局，他无声示意向茗伊坐下。
天空已经完全失了颜色，夏末秋初依旧有零星几只知了在树上回忆火辣的夏天，向茗伊敏感地感觉到顾浮理的不对劲，不仅是行为，更是他散发的气场。
他……好像，在生气。
向茗伊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生气，是因为什么呢？脑海里的思绪犹如走马灯，她将自己置身于地域接受审判，审判者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不等她得出结论，顾浮理蓦地拉过她的右手，毫无征兆将拆开的消毒棉签轻柔涂抹在她的手背上。
向茗伊这才注意到她手背上的几道小伤口，应该是被啤酒瓶碎片划伤的，本来是不觉得痛的，一旦注意到痛感就隐隐约约传来。
就像，本来不觉得委屈的，此刻被顾浮理关心，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堵得向茗伊红了眼眶。
顾浮理已经给小伤口消好毒，贴好了创可贴，图案是一只小兔子。
顾浮理是单膝半跪着给向茗伊处理伤口的，以至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向茗伊泛红的眼眶，倒是很贴合这个创可贴的图案。
太狠的话不忍对她说出口，但对于她今天莽撞的行为又是一阵气恼。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天的行为到底多冲动，还好警察及时赶到，不然呢？她要怎么收场？
顾浮理刚刚调回宁安市，工作还在交接磨合期，一般不会出现在公安局，偶然看见同事在群里讨论有女老师见义勇为时，他当时眉头一蹙，觉得有些冲动，等知道这位英勇的女老师是向茗伊，他一股脑从宿舍跑到单位。
现在见到她，顾浮理依旧是一阵后怕。
向茗伊何尝不是。
“顾浮理。”
顾浮理恼着，又不能不理她：“嗯。”
不咸不淡的态度，听在向茗伊的耳朵里，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向茗伊近乎绝望地垂下眼睛，恳请的语气，听得顾浮理一阵鼻酸：“你别生我气。”
“没有生你气。”
“那，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顾浮理怔愣着起身，一手握住向茗伊的胳膊将她拉起，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灼烧着皮肤。
顾浮理上前一步将向茗伊拥入怀中。
不是虚揽着的，是很结实的一个拥抱。
向茗伊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他的心跳，空气中没有暧昧的因子，有的只是温热的安心。
向茗伊声音轻轻颤动，像被风吹落的花瓣：“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顾浮理更加用力地拥抱，答案尽在不言中。
滚烫的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向茗伊只得死命咬着嘴唇，试图压下难以自控的颤抖。
向茗伊怕吗？
当然是怕的。可当务之急，来不及思考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救的不只是莫柠歌的妈妈。
更是她的。
*
这晚向茗伊回了家。
她的单位和家里不在一个区，地铁交通单程要两个小时，过于不便，所以她平时都是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
也没和向母提前打招呼，她用钥匙打开门，房间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源于电视，向母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向茗伊看到这一幕一阵眼酸，她打开客厅的灯，冲着向母喊：“妈，我回来了。”
向母扭头看向玄关，眼里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嘴上依旧没有好气：“回来了就进来，还要昭告天下我请你吗？”
向茗伊也不羞恼，趁着换拖鞋的空隙，嘴里询问向母：“在家灯怎么都不开？”
“开灯招蚊子。”
向茗伊怎么会不懂她，无非是怕浪费钱，能省一度电是一度电。
还不等落座在沙发上，向母眼见看见她手上的创可贴，直接拉过她的手。
“手怎么回事？”
“不小心蹭到了。”
向茗伊怕向母揭开创可贴，赶忙缩回手安抚，好在向母没有深究，撂下一句“给你煮碗面”就转身进了厨房。
没有问向茗伊饿不饿，知女莫如母，她一问，向茗伊自然是不饿。
那边向母还在厨房里絮叨：“多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
“你的学生那个年纪磕磕碰碰才正常，你这算什么？重返六七岁？”
向茗伊一时语塞，看着季母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嘴里不停地数落。
向茗伊走进厨房间，从背后环抱住喋喋不休的妈妈，向母身子明显一僵，很快恢复正常。
“妈妈……”她欲言又止，嗓音发哑。
“干什么。”
“没什么。”
“毛病。”向母没好气，她拍拍向茗伊的手，“别在这捣乱，厨房油烟重，外面等着。”
向茗伊松开手。
“妈，你怎么瘦了？”
向母的衣服穿不贴身，肉眼看不出来，但向茗伊用胳膊一圈就试出来了。
“天太热了，食欲不好。”
月子时期落下很多病根，向母一直身体不好，比起同龄人一人都是瘦的，调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成效，后面索性就不管了。
向茗伊暗自记下，想着等抽空带季母再看几个，开点中药调理一下。
简单的面条，打了一个鸡蛋，季母做的味道就是很不一样。
向茗伊使用筷子的习惯不好，面条很难夹住，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她几乎不怎么碰这类食物。
在家里，她习惯卷一卷再吃，季母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向茗伊吃完一整碗面条。
“妈，我今天想和你睡。”
“多大个人。”
“多大也是你闺女！”
母女之间的默契，在此期间，她们谁也没提起关于结婚。
空调机子“嗡嗡”作响，向茗伊劝了很多次，向母就是舍不得换，她的房间经常空着，都是较新的空调。
向母节省了一辈子，用惯了物美价廉的便宜东西，唯一的奢侈品就是向茗伊。
向母不愿意住她的房间，也舍不得开自己房间的破空调，要不是向茗伊和她一起睡，指不定就是开一扇老风扇，“呼哧呼哧”扇一夜，有点儿凉气就凑合着。
向茗伊躺在床上看着一旁呼吸平稳，早已熟睡的妈妈，记忆中的一头乌黑秀发，被浸泡在名为时光的漂白剂里，颜色愈来愈浅，更甚几根隐隐发白。
妈妈，如果当初的我，像今天一样这么勇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