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星期五
转眼间，两个星期过去了。
夏岚和织画的冲突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后遗症，除了夏岚缠起绷带的右手，两人和过去一样，依旧能进行日常必要的对话，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意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更加谨慎了。
一切的后续，秋雨都看在眼里。
“抱歉乐正，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了，你想怎么打我掐我都行，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没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真的抱歉！让你有不好的回忆！打我吧，不然我心难安！”
“……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都说没事了，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得亏你遇到的人是我，换作别人的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乐正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有大量——！”
“……好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像这样的道歉，在翌日早晨的座前上演。
很难想象他俩在冲突后的那个下午是怎样度过的，至少在秋雨的视角里，那氛围已经不能用战后死寂来形容了，俨然一副彻底绝交的样子。
秋雨只记得他花了一整个午休时间找到夏岚，陪他聊了很多，织画练琴的事，偶遇邢樱的事，雪凝的事，班长的事……至于雪凝和织画说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从结果上看，双方似乎都认识到错误，并付诸行动了。
夏岚主动提出道歉，织画简简单单地接受，双方再未提起那次意外，至于对夏岚与邢樱往事的深究，所有人约定俗成，绝口不提。
龙教授私下也分别找夏岚和织画谈过，内容不得而知，但事件应该是平息下去了。
或许是期中考和运动会接踵而至，大家忙于考试复习和开幕式排练，不想——也无法在次要的事情上花费过多精力。
织画的这两个星期过得尤其充实，在雪凝和秋雨的文理双重辅导下，逐渐适应了高中的节奏，自认为在今天刚结束的考试中正常发挥，至少她本人表示，所有的空都勉强填上了。
夏岚也在每天放学后的训练中恢复往日的活力，为下周到来的运动会做足准备，大家都期待他为班级争光，不得不承认，多做锻炼真的能疗愈身心。
这就是平淡而真实的日常吧，每一天充实度过，以至于秋雨暂时放下了联系叶翎学姐的想法，光是忙着筹备入场式的节目就占用了大部分活动课，也很少听其他人再提起做广播的事，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然而随校运会的日期不断逼近，新的任务也随之而来——
“真的嘛！龙教授同意了？！”
放学后，夏岚趴在窗口大声喧哗。
“……吵死了。”
织画和往常一样，捂住右耳抱怨道。
“其实一个星期前龙教授就跟我说了，为了不影响各位考试，我留到现在才说。”
雪凝坐在秋雨左边的课桌上，手持一本小笔记，一前一后摇摆着双腿，时不时催促秋雨整理书包。
“果然他同意了呢，太好了，他最后跟我说，会考虑让我们参与什么的——什么嘛，龙教授还是很好说话的~”
秋雨说着，将几册夹好的作业本在桌上敲了敲，放进书包里。
“这多亏了雪凝呀~”
“少拍马屁了，话说你每次都要把页数夹起来吗？”
“这样方便回去直接写嘛，得亏今天刚考完，这周末的作业少了那么多。”
“是啊，要是没新的任务要布置下来的话——”
“老师还布置了什么嘛？！”
雪凝随口一说，秋雨和夏岚立马紧张起来。
“啊，不是啦，是广播方面的。”
“哦，广播啊……”
秋雨长舒一口气，夏岚又趴回到窗台。
“运动会的通讯稿嘛，我都忘了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了，这次要换我们上主席台读稿了吗？”
“我记得雪凝初中的时候，每逢校运会都能交二十多篇通讯稿上去，几乎一半以上都会被读出来。”
“……可怕。”
“呃——读稿是可以尝试啦，不过龙教授一般会安排初中部的学弟学妹来干这活，比起声音已经雄厚的高中生，还是初中生的更好听吧？”
“……突然有种丧失感。”
“可雪凝的声音也很适合朗读啊？”
“啊哈哈哈，没办法，这可是全校性的运动会啊，那么多年级都要顾及，一起参与到活动中来，我打算低年级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替上。”
“那审稿方面……不行，感觉这活除了雪凝以外没人干得了。”
“……确实。”
“不能更赞同了。”
“我说你们……”
三人齐刷刷看向雪凝，仿佛将全部期望尽归她一人，这让雪凝感到些说不出的压力。
据龙教授今早的透露，前天上午第一门的语文考试中，除去批改稍显缓慢的作文，其他部分的题目中，雪凝貌似拿了年级最高分。
“先确认一下，除了广播社可能要做的工作，你们这次有报什么项目吗，夏岚？”
“我被迫报了好多呢……大小田径项目都报了，200米，400米，1500米，三级跳，立定跳，四乘一，四乘二，还有篮球，引体……”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管广播的事了，专心忙比赛吧。”
“那不行！”
“……明明都有这么多项目了，你还真敢报国旗队啊。”
“啊，国旗队是我爸要求的，怎么说呢，我爸年轻时干特种部队的，从小就重视我的军训，我开学初的军训没好好表现，问牛老师的时候其实没抱希望，居然直接让我进了……”
“……还真是忙啊，一直以来小看你了。”
“那从现在开始请尽管称赞我吧，啊~夏长官~”
“……做梦，就算夸你也只有运动会这几天而已。”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坦率啊乐正~”
夏岚和织画如往常一般吵起嘴来，不知为何，秋雨对此情景露出微笑。
“……笑什么笑，好恶心。”
“我就算什么也不说都会被你骂吗？”
“——好啦好啦，夏岚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还是以比赛为主吧，期间要是有空的话，我会派给你一些递送稿件和传达通知的任务。”
雪凝说着将话题摆正，有板有眼地指挥起来。
“虽说主负责通讯稿，举办期间主席台也会接到来自各方的杂活，像是通知选手参赛或者失物招领什么的，反正你有空就来主席台待命吧。”
“好嘞——”
“然后是秋雨——”
“在——！”
“干嘛突然大叫，怪正式的。”
“不知不觉……”
听到雪凝统筹全局地发配任务，秋雨下意识地提起精神，以至于有些用力过猛。
“你有报什么项目吗？”
“我想想——200米，跳绳，铅球……就这三样。”
“还行，不算特别忙。”
“毕竟老师要求每人最少报两门嘛，没特殊情况的话……”
“那你就去做运动会背景音乐的播放吧，虽说是音乐老师负责的，但也在龙教授的统筹范围内，通讯稿的播报毕竟需要用到校内广播，就包括音乐播放一并划进来了，广播的操作应该没问题吧？”
“说实话，我不会。”
前两次的广播都是由叶翎操作的，秋雨并没有机会学习，不如说，即使在现场看叶翎操作也完全跟不上节奏。
“嗯……这点的话，那个音乐老师应该会教的吧，到现场了就没问题，是叫舒老师来着？”
“舒老师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那我呢？”
雪凝和秋雨还讨论得有来有回，织画突然插了进来。
“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织画啊，你好像和我一样没有报项目的样子……”
“雪凝是哮喘刚好不久，有不能剧烈运动的医嘱，乐正是咋了？”
“……有可能伤到手指。”
“怪不得织画体育课的时候，大多都在操场散步呢，和我一起……”
“……那只是单纯为了节省体力。”
“练琴真的很累人呢……”
“只是跑步的话，不至于伤到手吧，乐正你不也跑得挺快的嘛？”
“……我不喜欢，被很多人注视的感觉。”
“哦，你说这个我就懂了。”
认识织画这么久了，大家也都明白她性格内向，作为选手上场的话，就不可避免地成为赛事现场的注意力焦点，这对于只喜欢独奏的她而言，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面对织画小声的回答，雪凝只能示以苦笑。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吗？”
“我想想哈……”
“——没我事的话，我就自己去练琴了。”
“真正的目的暴露出来了！”
连运动会都见缝插针地想着练琴，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钢琴啊！
“——织画原定是和我一起在主席台审稿读稿的。”
“欸——”
“——你那是什么表情。”
听到要留在主席台工作，织画大泄一口气，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啊咧，织画不愿意和我一起吗？”
“主要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你以为运动会是干什么的……”
虽说织画在干活方面从不含糊，有雪凝带着也让人安心，但毕竟是较为孤僻的性格，自开学以来就尽量避人耳目，这样的她如果站在全操场瞩目的中心，人员拥挤杂乱的主席台，想必亦是非常大的挑战了。
“我会陪你一起的啦，有不会的都可以问我~是次不错的锻炼机会哦！”
“……”
织画看看雪凝，又双眉微攒低下头来，很为难的样子。
“……不要。”
“要不——我跟乐正同学换一下吧。”
见织画轻声拒绝，秋雨立刻抢一步接上话茬。
“秋雨吗，意思是你来主席台，织画去广播处？”
“嗯，看她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我当初给龙教授的理由，也有锻炼写作能力什么的，去主席台也是应了当初的话，乐正同学又是音乐特长的，和舒老师很熟，所以也不用担心。”
“这样嘛……”
雪凝蜷起拳头，按住嘴唇，有看没看地张望秋雨和织画，若有所思。
“……织画有意见吗，和秋雨换一下位置，说是广播处，其实也就在操场边上，离主席台不远，但那里的人确实会比主席台少很多。”
“……”
织画没有说话，还处于内心的纠结中，此时教室里的学生都已走完，只剩下角落里的四个学生，在穿堂的晚风中沉默。
“织画……做得到吗，还是做不到，你倒是回答一下……”
“……其实，我——”
“还是说你真的只想练琴，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考虑派工作给你了，没关系的，总之先给个回答，之后我还要汇报给龙教授……”
“……”
“乐正，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乐正同学……”
夏岚和秋雨互相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
“唉……”
雪凝叹一口气，合上笔记，从课桌上跳下来。
“最晚周一告诉我哦，我届时还有编辑运动会报刊的私活，可能等不了太久——”
“——我做！”
就在众人将要放弃的时候，织画猛然起身，向三位同学发出承诺。
“——我会做的，播放背景音乐什么的——交给我好了。”
“——织画~”
见织画斩钉截铁地给出回答，众人转悲为喜。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打起勇气的！尝试一下会更有自信的呀！”
雪凝一把握住织画的双手，欢快的庆祝起来，夏岚也在一旁的窗口起哄。
“可以啊乐正，有骨气！”
唯独秋雨望着织画勉强的假笑，欲言又止。
——
秋雨陪夏岚去车棚取了单车，一起出校门离开了。
织画照常前往旧教学楼，开始今晚的练习。
雪凝则在与三人分别后，只身前往龙教授的办公室汇报情况。
“——啊，雪凝，你来啦，我正准备回去。”
“那不是正好嘛，又可以搭龙教授的顺风车了~”
“你不会是为了让我送你回家，才留到这么晚的吧……”
“不是哦，是留下来和大家讨论运动会的事。”
“哦是嘛，是得快些给出结果了，我这边好安排人员——你干什么？！”
只见雪凝突然凑上前来，围着龙教授的周身探了两圈，上下打量过后又闻了两闻。
“——你在干什么，这里可是学校？！”
“没~什~么~嘻嘻~”
雪凝慢悠悠站回龙教授身前，歪起头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跟你说多少次了，在学校要把我当老师一样看待，听不懂吗，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龙教授，你又偷偷跑去抽烟了吧~”
“唔——”
原本还叨叨不休的龙教授，在听到雪凝的一句揭穿后顿时语塞。
“龙~教~授~？”
“别胡说，我怎么可能……”
“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不认账嘛~你可瞒不过我的鼻子哦~”
“……”
雪凝因为天生哮喘的缘故，一闻到二手烟就会咳嗽，对空气中残留的烟味非常敏感。
“你也是，外公也是，只要偷偷跑去抽烟都会被我发现~”
“……唉——”
龙教授见逃避不来，只好认栽了。
“我明明是中午的时候抽的，而且就一根，都能被你抓到……”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雪凝见平时故作深沉的龙教授现出原形，果然笑逐颜开，银铃般的声音穿透空荡荡的楼道，若有人能有幸听得，疲惫的心都会随之暖化，在夕阳穿过玻璃的光影中盘旋，即将到来的冬季不再显得寒冷。
“诶嘿嘿嘿~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唉。”
“我说了多少次了，吸烟有害健康！外公年纪大了我管不住，你倒是好好控制一下啦！而且这可是在学校哦，禁烟场所哦，这么大人了都控制不住烟瘾，还怎么当学生们的模范啊，年级组长！”
“我错了，我送你回家，放过我吧……”
“哼，一不留神就这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和秋雨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刚抽完是不是？”
“嘘——来来来我们走我们走——”
“你真是——哼！”
龙教授拍住雪凝的书包，将她搂过来往楼梯口送，雪凝则闹着脾气，不住地敲打龙教授的胸膛。
“作为惩罚，下次要请我吃麻辣烫。”
“——那你想多了。”
“哼——！”
如此吵闹着，雪凝随龙教授一起走下教学楼横廊的螺旋阶梯。
“你是来汇报你们组分配工作的吧，怎么老揪着我不放呢……”
“……之后再找你算账。”
“说重点。”
“夏岚项目多，安排跑腿待命，织画让舒老师带，控制音乐播放，秋雨和我留在主席台，和你一起打理稿件。”
“任务会不会太重了？”
“我不觉得，倒不如说刚上高一就能参与这些工作是我们的荣幸，要不是你负责的这些，我们哪可能这么快拿到资格。”
“其实也没那么严格啦，校长在这方面的安排还是很松的，基本上都靠人脉组织，老师找熟悉的能力又好的学生也就图个方便，真要审核能力和各项因素岂不是没完没了？”
“可惜我那几位啊，不是风评不好就是没存在感，我又刚回来的人，这里的老师根本不熟……”
“时间久了就没事的，其他人我不好说，对于你我是很放心的。”
“话说……那个邢樱……”
“……”
下台阶的脚步声停了一瞬，踩到地面后便没了回响。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你对她个人了解多少？”
“……不多。”
“明明是年级组长？”
“我没有义务了解每一个学生的隐私。”
“……我有问你隐私的问题吗？”
“……当我没说。”
雪凝抬眉瞟了龙教授一眼。
“唉——是不能说的事吧，我倒也能理解~”
“你这次倒是没有刨根问底呢。”
“……看到夏岚那样的反应，我怎么忍心……”
“……也是。”
雪凝捏了捏垂过自己肩膀的两股马尾辫，绕着指尖卷成蜗牛的形状，又一把散开。
“……她后来有找过你吗？”
“嗯。”
“怎么说的？”
“因为你没来的那段时间，叶翎确实带着夏岚他们几个惹出一些事端，被拿来说事也再正常不过，‘违反纪律’‘隐患颇深’，可以说是很站在老师的立场考虑了——”
“——但这些不过是她利用来阻止我们的说辞。”
“你也这样觉得？”
“那还用说吗，因为他们做过违反规定的事，所以特地赶来阻止，这是正常人会干的事吗，难道不应该拱火他们上去，然后坐一旁看热闹？”
“你还真是一针见血啊，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当时秋雨他们的广播在政教处那边评价不好，但在同学那颇受好评，就算是个别有意见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到今天基本也没人提起了。”
“——唯独她邢樱一个人，耿耿于怀？”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后来找了夏岚温婉地问过，他说没什么事，我也就点到为止了。”
“……所以邢樱那边，你怎么说的？”
“公事公办吧，我好歹也是通讯稿这部分的责任人，现场看着呢，其他的关键部分都有安插指导老师，不可能让学生按照自己的想法乱来的，所以她提供的那些建议或是理由，其实站不住脚。”
“所以姑且算赢下一场吗，唉——”
雪凝抬起头来望向前往停车场小道的天空，云彩变成了粉红色。
“今后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麻烦呢，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龙教授打开提包，检查里面的车钥匙，拿出来随手揣进口袋。
“真就莫名其妙结下梁子了，现在的学生真是好斗啊……”
“‘有那个精力为什么不用在学习上呢’，你是想这么说吧？”
“倒也不是，我粗略看过，邢樱她这次成绩蛮好的，作文的写作能力其实不亚于你，其他科目的表现也很厉害，综合水平甚至能排进年级前三。”
“……这么厉害。”
“你可是遇到对手了呀……”
“……我倒是无所谓，又不是没见过比我厉害的人。”
“对了，之前忘了问，你是在哪里见到邢樱的，应该不是开学以后吧？”
“……嗯，对。”
路过林间小道，右侧浓密的树林中传来几声麻雀的叫声，隐约能看见一只深蓝色的飞鸟略过。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住院前的暑假，来校签到办理的那天。”
“那天就见面了吗，这么早。”
“因为是自由来校，那几天大家都是零零碎碎地来做手续，我没有特意约秋雨夏岚他们一起。”
“我那几天太忙了，让你外公陪你一起来的，我记得。”
“嗯，就是那天在校门外，外公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抽烟，我就避过绕到校门口转转……”
“……然后就？”
“嗯，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绑着马尾的女生——”
“……”
“——在校门口的花坛里撒土。”
“……？”
龙教授以为自己听错了，眼镜框塌了一下，微抬下巴不知说何是好。
“确切地说，是把一个小塑料袋里装的泥土撒到那个花坛里。”
“——为什么啊？！”
这并不能算确切的解释，描述的行为本身就太奇怪了。
“有什么必要特意做这种事，难道是施肥？”
“我当时也很奇怪，好奇她撒的是土还是别的什么，于是我凑近了一看——”
“……那确实是土，普通的泥土？”
“——她在哭。”
转眼间，两个星期过去了。
夏岚和织画的冲突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后遗症，除了夏岚缠起绷带的右手，两人和过去一样，依旧能进行日常必要的对话，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意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更加谨慎了。
一切的后续，秋雨都看在眼里。
“抱歉乐正，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了，你想怎么打我掐我都行，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没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真的抱歉！让你有不好的回忆！打我吧，不然我心难安！”
“……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都说没事了，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得亏你遇到的人是我，换作别人的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乐正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有大量——！”
“……好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像这样的道歉，在翌日早晨的座前上演。
很难想象他俩在冲突后的那个下午是怎样度过的，至少在秋雨的视角里，那氛围已经不能用战后死寂来形容了，俨然一副彻底绝交的样子。
秋雨只记得他花了一整个午休时间找到夏岚，陪他聊了很多，织画练琴的事，偶遇邢樱的事，雪凝的事，班长的事……至于雪凝和织画说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从结果上看，双方似乎都认识到错误，并付诸行动了。
夏岚主动提出道歉，织画简简单单地接受，双方再未提起那次意外，至于对夏岚与邢樱往事的深究，所有人约定俗成，绝口不提。
龙教授私下也分别找夏岚和织画谈过，内容不得而知，但事件应该是平息下去了。
或许是期中考和运动会接踵而至，大家忙于考试复习和开幕式排练，不想——也无法在次要的事情上花费过多精力。
织画的这两个星期过得尤其充实，在雪凝和秋雨的文理双重辅导下，逐渐适应了高中的节奏，自认为在今天刚结束的考试中正常发挥，至少她本人表示，所有的空都勉强填上了。
夏岚也在每天放学后的训练中恢复往日的活力，为下周到来的运动会做足准备，大家都期待他为班级争光，不得不承认，多做锻炼真的能疗愈身心。
这就是平淡而真实的日常吧，每一天充实度过，以至于秋雨暂时放下了联系叶翎学姐的想法，光是忙着筹备入场式的节目就占用了大部分活动课，也很少听其他人再提起做广播的事，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然而随校运会的日期不断逼近，新的任务也随之而来——
“真的嘛！龙教授同意了？！”
放学后，夏岚趴在窗口大声喧哗。
“……吵死了。”
织画和往常一样，捂住右耳抱怨道。
“其实一个星期前龙教授就跟我说了，为了不影响各位考试，我留到现在才说。”
雪凝坐在秋雨左边的课桌上，手持一本小笔记，一前一后摇摆着双腿，时不时催促秋雨整理书包。
“果然他同意了呢，太好了，他最后跟我说，会考虑让我们参与什么的——什么嘛，龙教授还是很好说话的~”
秋雨说着，将几册夹好的作业本在桌上敲了敲，放进书包里。
“这多亏了雪凝呀~”
“少拍马屁了，话说你每次都要把页数夹起来吗？”
“这样方便回去直接写嘛，得亏今天刚考完，这周末的作业少了那么多。”
“是啊，要是没新的任务要布置下来的话——”
“老师还布置了什么嘛？！”
雪凝随口一说，秋雨和夏岚立马紧张起来。
“啊，不是啦，是广播方面的。”
“哦，广播啊……”
秋雨长舒一口气，夏岚又趴回到窗台。
“运动会的通讯稿嘛，我都忘了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了，这次要换我们上主席台读稿了吗？”
“我记得雪凝初中的时候，每逢校运会都能交二十多篇通讯稿上去，几乎一半以上都会被读出来。”
“……可怕。”
“呃——读稿是可以尝试啦，不过龙教授一般会安排初中部的学弟学妹来干这活，比起声音已经雄厚的高中生，还是初中生的更好听吧？”
“……突然有种丧失感。”
“可雪凝的声音也很适合朗读啊？”
“啊哈哈哈，没办法，这可是全校性的运动会啊，那么多年级都要顾及，一起参与到活动中来，我打算低年级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替上。”
“那审稿方面……不行，感觉这活除了雪凝以外没人干得了。”
“……确实。”
“不能更赞同了。”
“我说你们……”
三人齐刷刷看向雪凝，仿佛将全部期望尽归她一人，这让雪凝感到些说不出的压力。
据龙教授今早的透露，前天上午第一门的语文考试中，除去批改稍显缓慢的作文，其他部分的题目中，雪凝貌似拿了年级最高分。
“先确认一下，除了广播社可能要做的工作，你们这次有报什么项目吗，夏岚？”
“我被迫报了好多呢……大小田径项目都报了，200米，400米，1500米，三级跳，立定跳，四乘一，四乘二，还有篮球，引体……”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管广播的事了，专心忙比赛吧。”
“那不行！”
“……明明都有这么多项目了，你还真敢报国旗队啊。”
“啊，国旗队是我爸要求的，怎么说呢，我爸年轻时干特种部队的，从小就重视我的军训，我开学初的军训没好好表现，问牛老师的时候其实没抱希望，居然直接让我进了……”
“……还真是忙啊，一直以来小看你了。”
“那从现在开始请尽管称赞我吧，啊~夏长官~”
“……做梦，就算夸你也只有运动会这几天而已。”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坦率啊乐正~”
夏岚和织画如往常一般吵起嘴来，不知为何，秋雨对此情景露出微笑。
“……笑什么笑，好恶心。”
“我就算什么也不说都会被你骂吗？”
“——好啦好啦，夏岚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还是以比赛为主吧，期间要是有空的话，我会派给你一些递送稿件和传达通知的任务。”
雪凝说着将话题摆正，有板有眼地指挥起来。
“虽说主负责通讯稿，举办期间主席台也会接到来自各方的杂活，像是通知选手参赛或者失物招领什么的，反正你有空就来主席台待命吧。”
“好嘞——”
“然后是秋雨——”
“在——！”
“干嘛突然大叫，怪正式的。”
“不知不觉……”
听到雪凝统筹全局地发配任务，秋雨下意识地提起精神，以至于有些用力过猛。
“你有报什么项目吗？”
“我想想——200米，跳绳，铅球……就这三样。”
“还行，不算特别忙。”
“毕竟老师要求每人最少报两门嘛，没特殊情况的话……”
“那你就去做运动会背景音乐的播放吧，虽说是音乐老师负责的，但也在龙教授的统筹范围内，通讯稿的播报毕竟需要用到校内广播，就包括音乐播放一并划进来了，广播的操作应该没问题吧？”
“说实话，我不会。”
前两次的广播都是由叶翎操作的，秋雨并没有机会学习，不如说，即使在现场看叶翎操作也完全跟不上节奏。
“嗯……这点的话，那个音乐老师应该会教的吧，到现场了就没问题，是叫舒老师来着？”
“舒老师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那我呢？”
雪凝和秋雨还讨论得有来有回，织画突然插了进来。
“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织画啊，你好像和我一样没有报项目的样子……”
“雪凝是哮喘刚好不久，有不能剧烈运动的医嘱，乐正是咋了？”
“……有可能伤到手指。”
“怪不得织画体育课的时候，大多都在操场散步呢，和我一起……”
“……那只是单纯为了节省体力。”
“练琴真的很累人呢……”
“只是跑步的话，不至于伤到手吧，乐正你不也跑得挺快的嘛？”
“……我不喜欢，被很多人注视的感觉。”
“哦，你说这个我就懂了。”
认识织画这么久了，大家也都明白她性格内向，作为选手上场的话，就不可避免地成为赛事现场的注意力焦点，这对于只喜欢独奏的她而言，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面对织画小声的回答，雪凝只能示以苦笑。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吗？”
“我想想哈……”
“——没我事的话，我就自己去练琴了。”
“真正的目的暴露出来了！”
连运动会都见缝插针地想着练琴，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钢琴啊！
“——织画原定是和我一起在主席台审稿读稿的。”
“欸——”
“——你那是什么表情。”
听到要留在主席台工作，织画大泄一口气，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啊咧，织画不愿意和我一起吗？”
“主要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你以为运动会是干什么的……”
虽说织画在干活方面从不含糊，有雪凝带着也让人安心，但毕竟是较为孤僻的性格，自开学以来就尽量避人耳目，这样的她如果站在全操场瞩目的中心，人员拥挤杂乱的主席台，想必亦是非常大的挑战了。
“我会陪你一起的啦，有不会的都可以问我~是次不错的锻炼机会哦！”
“……”
织画看看雪凝，又双眉微攒低下头来，很为难的样子。
“……不要。”
“要不——我跟乐正同学换一下吧。”
见织画轻声拒绝，秋雨立刻抢一步接上话茬。
“秋雨吗，意思是你来主席台，织画去广播处？”
“嗯，看她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我当初给龙教授的理由，也有锻炼写作能力什么的，去主席台也是应了当初的话，乐正同学又是音乐特长的，和舒老师很熟，所以也不用担心。”
“这样嘛……”
雪凝蜷起拳头，按住嘴唇，有看没看地张望秋雨和织画，若有所思。
“……织画有意见吗，和秋雨换一下位置，说是广播处，其实也就在操场边上，离主席台不远，但那里的人确实会比主席台少很多。”
“……”
织画没有说话，还处于内心的纠结中，此时教室里的学生都已走完，只剩下角落里的四个学生，在穿堂的晚风中沉默。
“织画……做得到吗，还是做不到，你倒是回答一下……”
“……其实，我——”
“还是说你真的只想练琴，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考虑派工作给你了，没关系的，总之先给个回答，之后我还要汇报给龙教授……”
“……”
“乐正，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乐正同学……”
夏岚和秋雨互相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
“唉……”
雪凝叹一口气，合上笔记，从课桌上跳下来。
“最晚周一告诉我哦，我届时还有编辑运动会报刊的私活，可能等不了太久——”
“——我做！”
就在众人将要放弃的时候，织画猛然起身，向三位同学发出承诺。
“——我会做的，播放背景音乐什么的——交给我好了。”
“——织画~”
见织画斩钉截铁地给出回答，众人转悲为喜。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打起勇气的！尝试一下会更有自信的呀！”
雪凝一把握住织画的双手，欢快的庆祝起来，夏岚也在一旁的窗口起哄。
“可以啊乐正，有骨气！”
唯独秋雨望着织画勉强的假笑，欲言又止。
——
秋雨陪夏岚去车棚取了单车，一起出校门离开了。
织画照常前往旧教学楼，开始今晚的练习。
雪凝则在与三人分别后，只身前往龙教授的办公室汇报情况。
“——啊，雪凝，你来啦，我正准备回去。”
“那不是正好嘛，又可以搭龙教授的顺风车了~”
“你不会是为了让我送你回家，才留到这么晚的吧……”
“不是哦，是留下来和大家讨论运动会的事。”
“哦是嘛，是得快些给出结果了，我这边好安排人员——你干什么？！”
只见雪凝突然凑上前来，围着龙教授的周身探了两圈，上下打量过后又闻了两闻。
“——你在干什么，这里可是学校？！”
“没~什~么~嘻嘻~”
雪凝慢悠悠站回龙教授身前，歪起头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跟你说多少次了，在学校要把我当老师一样看待，听不懂吗，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龙教授，你又偷偷跑去抽烟了吧~”
“唔——”
原本还叨叨不休的龙教授，在听到雪凝的一句揭穿后顿时语塞。
“龙~教~授~？”
“别胡说，我怎么可能……”
“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不认账嘛~你可瞒不过我的鼻子哦~”
“……”
雪凝因为天生哮喘的缘故，一闻到二手烟就会咳嗽，对空气中残留的烟味非常敏感。
“你也是，外公也是，只要偷偷跑去抽烟都会被我发现~”
“……唉——”
龙教授见逃避不来，只好认栽了。
“我明明是中午的时候抽的，而且就一根，都能被你抓到……”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雪凝见平时故作深沉的龙教授现出原形，果然笑逐颜开，银铃般的声音穿透空荡荡的楼道，若有人能有幸听得，疲惫的心都会随之暖化，在夕阳穿过玻璃的光影中盘旋，即将到来的冬季不再显得寒冷。
“诶嘿嘿嘿~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唉。”
“我说了多少次了，吸烟有害健康！外公年纪大了我管不住，你倒是好好控制一下啦！而且这可是在学校哦，禁烟场所哦，这么大人了都控制不住烟瘾，还怎么当学生们的模范啊，年级组长！”
“我错了，我送你回家，放过我吧……”
“哼，一不留神就这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和秋雨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刚抽完是不是？”
“嘘——来来来我们走我们走——”
“你真是——哼！”
龙教授拍住雪凝的书包，将她搂过来往楼梯口送，雪凝则闹着脾气，不住地敲打龙教授的胸膛。
“作为惩罚，下次要请我吃麻辣烫。”
“——那你想多了。”
“哼——！”
如此吵闹着，雪凝随龙教授一起走下教学楼横廊的螺旋阶梯。
“你是来汇报你们组分配工作的吧，怎么老揪着我不放呢……”
“……之后再找你算账。”
“说重点。”
“夏岚项目多，安排跑腿待命，织画让舒老师带，控制音乐播放，秋雨和我留在主席台，和你一起打理稿件。”
“任务会不会太重了？”
“我不觉得，倒不如说刚上高一就能参与这些工作是我们的荣幸，要不是你负责的这些，我们哪可能这么快拿到资格。”
“其实也没那么严格啦，校长在这方面的安排还是很松的，基本上都靠人脉组织，老师找熟悉的能力又好的学生也就图个方便，真要审核能力和各项因素岂不是没完没了？”
“可惜我那几位啊，不是风评不好就是没存在感，我又刚回来的人，这里的老师根本不熟……”
“时间久了就没事的，其他人我不好说，对于你我是很放心的。”
“话说……那个邢樱……”
“……”
下台阶的脚步声停了一瞬，踩到地面后便没了回响。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你对她个人了解多少？”
“……不多。”
“明明是年级组长？”
“我没有义务了解每一个学生的隐私。”
“……我有问你隐私的问题吗？”
“……当我没说。”
雪凝抬眉瞟了龙教授一眼。
“唉——是不能说的事吧，我倒也能理解~”
“你这次倒是没有刨根问底呢。”
“……看到夏岚那样的反应，我怎么忍心……”
“……也是。”
雪凝捏了捏垂过自己肩膀的两股马尾辫，绕着指尖卷成蜗牛的形状，又一把散开。
“……她后来有找过你吗？”
“嗯。”
“怎么说的？”
“因为你没来的那段时间，叶翎确实带着夏岚他们几个惹出一些事端，被拿来说事也再正常不过，‘违反纪律’‘隐患颇深’，可以说是很站在老师的立场考虑了——”
“——但这些不过是她利用来阻止我们的说辞。”
“你也这样觉得？”
“那还用说吗，因为他们做过违反规定的事，所以特地赶来阻止，这是正常人会干的事吗，难道不应该拱火他们上去，然后坐一旁看热闹？”
“你还真是一针见血啊，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当时秋雨他们的广播在政教处那边评价不好，但在同学那颇受好评，就算是个别有意见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到今天基本也没人提起了。”
“——唯独她邢樱一个人，耿耿于怀？”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后来找了夏岚温婉地问过，他说没什么事，我也就点到为止了。”
“……所以邢樱那边，你怎么说的？”
“公事公办吧，我好歹也是通讯稿这部分的责任人，现场看着呢，其他的关键部分都有安插指导老师，不可能让学生按照自己的想法乱来的，所以她提供的那些建议或是理由，其实站不住脚。”
“所以姑且算赢下一场吗，唉——”
雪凝抬起头来望向前往停车场小道的天空，云彩变成了粉红色。
“今后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麻烦呢，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龙教授打开提包，检查里面的车钥匙，拿出来随手揣进口袋。
“真就莫名其妙结下梁子了，现在的学生真是好斗啊……”
“‘有那个精力为什么不用在学习上呢’，你是想这么说吧？”
“倒也不是，我粗略看过，邢樱她这次成绩蛮好的，作文的写作能力其实不亚于你，其他科目的表现也很厉害，综合水平甚至能排进年级前三。”
“……这么厉害。”
“你可是遇到对手了呀……”
“……我倒是无所谓，又不是没见过比我厉害的人。”
“对了，之前忘了问，你是在哪里见到邢樱的，应该不是开学以后吧？”
“……嗯，对。”
路过林间小道，右侧浓密的树林中传来几声麻雀的叫声，隐约能看见一只深蓝色的飞鸟略过。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住院前的暑假，来校签到办理的那天。”
“那天就见面了吗，这么早。”
“因为是自由来校，那几天大家都是零零碎碎地来做手续，我没有特意约秋雨夏岚他们一起。”
“我那几天太忙了，让你外公陪你一起来的，我记得。”
“嗯，就是那天在校门外，外公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抽烟，我就避过绕到校门口转转……”
“……然后就？”
“嗯，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绑着马尾的女生——”
“……”
“——在校门口的花坛里撒土。”
“……？”
龙教授以为自己听错了，眼镜框塌了一下，微抬下巴不知说何是好。
“确切地说，是把一个小塑料袋里装的泥土撒到那个花坛里。”
“——为什么啊？！”
这并不能算确切的解释，描述的行为本身就太奇怪了。
“有什么必要特意做这种事，难道是施肥？”
“我当时也很奇怪，好奇她撒的是土还是别的什么，于是我凑近了一看——”
“……那确实是土，普通的泥土？”
“——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