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院内书声琅琅,学子们摇头晃脑,随着先生遨游书海,如痴如醉。

    “这幻境好没意思。”蒹葭打了个哈欠,蹲在学堂窗外。碧色的步摇随着她的头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打在自己脸上。

    “莫非这鬼死前竟是个好学的,死了怨气不散,还想着学习呢?”

    江野没有搭话,她一手搭在剑上,伺机欲动。

    “这幻境能困住谁啊?有谁的执念会是读书啊……啊……好困……听困了……”没有人接话,蒹葭依然能一个人叭叭,“哈——秋!”

    “我去,谁骂我?”

    一阵风吹过,江野眼神一凝,“来了!”

    “铮——”刀剑相接的声音擦过耳膜,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江野挡住突然飞来的短剑,一手拉起蒹葭,“起!”

    蒹葭也不含糊,瑶池仙宫大师姐的实力一出手便是杀招,一掌将幻境中的学堂轰了个粉碎。

    “终于可以出手了,姑奶奶我都快等睡着了!”她笑了一声,借着江野的力道翻身而起,朝天掷去一顶金钟,金钟瞬间变大,轰然炸响。

    “嗡——”

    蒹葭被震得呲牙裂嘴,江野的表情也寸寸龟裂,幸好戴着帷帽,好险才没有崩掉高岭之花的人设。

    “这声音可真得劲儿,”大师姐嘿嘿一笑,“看你这幻境碎不碎!”

    怨鬼鬼气所生的幻境,非蛮力能解。一要抱元守一,不为幻境迷惑;二要勘破迷障,找出阵结所在;三才是一击中的,击破阵眼。

    江野和蒹葭蹲在墙边等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等到阵眼出现。在这期间,她们经历过不止一次被拉进怨鬼生前记忆里,坐在教室里听先生授课,听得二人是□□,昏昏欲睡。

    “呸,你什么档次,还想逼姑奶奶读书?沈老头儿都没做到的事!”幻境边缘蛛网般的裂纹一寸一寸显现,蒹葭拾起掉在地上的鬼丹,冲江野扬了扬手:“看到没,我赌赢了,给钱!”

    江野也不含糊,解下腰间乾坤袋就扔给了她。

    “阵眼就在这怨鬼身上,你怎么猜出来的?”

    蒹葭扒拉着储物袋,这储物袋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下品灵器,装着些零散灵石与灵宝,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猜的。”

    “师傅可真狠啊,”蒹葭啧啧两声,“你这跟被抄家了有什么区别?怪不得答应得那么爽快。”

    “走吧。”

    蒹葭伸了个懒腰:“姑奶奶我今天为民除害收了这鬼,想必村子里的乱象很快就能消除了。”她顿了顿,问道:“接下来,我们是去……?”

    “直接去望京。”

    江野抬头望向天际。脚下已经是渝朝的地界,随着幻境一点点消失,远处的景象也随之一点点显现。

    视野尽头便是一座连通天地的白塔,出自三圣之一人皇萧寒薇之手。

    仙门收徒门道太多,也要倚仗两分气运。每十年一次的广收弟子,多的是有天赋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大选或者被埋没。

    而通天塔,只要有灵根便能进入,不过能上几层就看天赋和毅力了。十层以上就算踏入仙途,人皇提供散修功法给这些登塔者,若是登顶,基本是各大宗门抢着要。

    于凡间界这些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接触仙缘的凡人而言,通天塔就是凡间的圣地,仙门广收弟子之后的那段时间,便是落选者“朝圣”之日。成则一步登天,败,也算是一番造化。只要你能进入塔内,总会有收获的。

    ——这便是人皇施惠凡间的恩泽。

    高耸入云的通天塔上附有禁制,但凡是在渝朝境内,抬头便可以看见塔身。

    只要朝着通天塔一直走到尽头,塔脚下便是望京。

    “我们在路上耽误太久了,接下来的路得赶一赶了。”

    ……

    望京最近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好几个仙门不在收徒之时,却齐刷刷带着弟子来望京开屏,就是为了让渝朝的二皇子去他们宗门;

    二则是瑶池仙宫,时隔数年,再次派遣使者来到望京,为众修者处理近日多起怨鬼闹事事件贡献力量。

    不过后一事,据传闻,瑶池使者是来封印魔神的。否则就几起闹鬼事件,筑基散修便能解决,怎么可能劳烦仙宫中人动手。

    可惜坊间传言的风再大,也吹不过皇宫的高墙。无论外人如何揣测,也没人能想到,话题中心的二皇子殿下,现在正在——翻墙。

    给母皇父王请安之后,萧构沿着石板路一直走,绕过气宇轩昂的大殿,路过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对着路过的侍卫甲乙丙丁一一露出标准八齿笑打过招呼,闪身直接钻进荒凉废弃的冷宫,一套组合拳热身以后往矮墙下一站,一手攀墙一手捞包裹。

    等他哼次哼次将包裹扔过墙头,双手往上一撑,刚翻过墙的眼神正对上母皇陛下的如花笑靥。

    “皇儿这是想去哪儿呀?”

    跟在女皇身后的阿越挤眉弄眼半天,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咳,母皇……”萧构轻咳一声,想伸出只手摸摸鼻子缓解尴尬,才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整个人撑在墙上不上不下的,萧皇不开口他甚至不敢动。

    “母皇怎么来了?我记得父王那边不是有什么事儿叫您去……”萧构看天看地看阿越,就是不敢看母皇。

    这天,真蓝,这草,真绿,这阿越……阿越好像在说什么?

    萧构狠狠闭了闭眼,他知道要是说自己不想跟着仙门走,一定是会被揍的,只好顺着阿越的口型开始编:“那个……仙门不是来人了吗,我就是想去看看,就看看……”

    “而且,瑶池不是也来人了吗,各仙门弟子我也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瑶池的人,我想去看一眼嘛……”

    “看一眼是假,想跑是真吧?”萧允姮冷笑一声,“你自己下来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萧构连滚带爬地从墙上下来了。

    “你,就好好给我待在你自己宫里思过,晚宴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母皇——不要——母皇——嗷嗷嗷——”

    女皇陛下威武霸气一转身,挥挥衣袖,只留下越狱未遂嗷嗷假哭的二皇子和以袖掩面想笑不敢笑的阿越。

    “想笑就笑吧,爷受得起!”萧构捞起地上的小包裹,狠狠拍了拍灰,往肩上一搭,“思过就思过,爷还不信了!”

    “好的二皇子殿下……噗,咳。”阿越低头反思了一下自己,突然想起件事,“对了殿下,薛公子说他午时来看您,据说带来了各大仙门一手消息,其中就有那个剑尊之女江野的,据说这次她也会来……”

    萧构眼前一亮:“走走走,回去等他!”

    —

    瑶池。

    江月蔓拂去水镜,伏在案上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舍不得?”

    萧寒薇笑着问她。

    宫主所居的广寒殿,就连侍奉的仙娥都不能进。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后殿里有一个直达望京皇宫人皇寝殿的传送阵。

    与世人心中瑶池宫主仙气飘飘白衣胜雪的刻板印象不一样,江月蔓喜着红衣,生了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身上叮叮当当一串接一串的金器首饰,审美可谓是怎么富贵怎么来,全靠那张美艳的脸撑着。

    与之相比,人皇的服饰可谓是朴素多了。符合身份的制服她嫌太繁琐,一两件纯色的衣袍一穿就是几百年,仔细看,连样式都与前朝衣衫相差些许。

    百年前人皇提出“移风易俗”,将渝朝的衣衫都精简了不少,偶尔在街上还能碰见些漏脚脖子手腕子的女子,就连皇帝都有了好几任女帝,女子地位上升了不少。

    即使凡间界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就这么扭转过来,但一点点将思想渗透下去,几百年、几千年,总能见成效。

    “有什么舍不得,你不也把你子孙推到了那个地步么。”

    她俩关系好,说话都不怎么客气。江月蔓直起身子,翘着小指仔细端详新做的美甲:“人各有命咯。”

    “可我不想要这种命。”萧寒薇笑笑,“你知道的,我总想着去争一争。”

    “说我傻也好,固执也罢,我要是认命,四百年前早死了。”

    江月蔓没有搭话,殿中一时静了下来。萧寒薇也转头望向窗外的层层云雾,檐角寒气凝成水滴往下掉,又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瑶池不分日月,四方只有雾色的天,满目皆是白云茫茫,整座宫殿都坐落在云层中漂浮的岛屿上,是以被称作“瑶池仙宫”。无论是在凡间界还是修真界人的心中,这里都是最接近仙界的地方。

    可惜数万年来再没人能成仙,以前的神仙也不见了踪影,即使是公认修为最高的瑶池仙主,也不过是化神后期,别看与飞升仅一步之遥,可也就止步于此了。

    “我也不信命。可我总疑心,天道留我一命,是否是因为不久后苍生便会有什么劫难呢。”江月蔓垂下眼睫,指尖轻点,“按我做的那些事,以天道的规矩早就几道雷下来要了我命了。可这么多年过去,我是没有飞升,却也不曾在雷劫下灰飞烟灭,难道不是天道留了我条命的缘故?”

    她看向萧寒薇,笑道:“有时候我总感觉你知道的比我多很多,总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萧寒薇摇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天道虽然不近人情却公正,极重因果,万物皆有秩序。只有……不曾受过这个世界养育的人,才会祸乱苍生以窃取气运。”

    “你是说……界外之人?”江月蔓面色凝重,却也不敢再问了,就说过这一句话,萧寒薇的脸色便如病入膏肓般苍白青灰。

    “我没事,再多的就不能说了。”萧寒薇笑笑,恢复了些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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