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十二月,寒风刺骨。

    将近一个星期的连绵大雪将外界遮盖成一片白。

    南上睁开眼,墙壁两米高的位置开着一扇小窗,雪光映射进来,天花板吊着个转丝灯泡,从光线阴影角度看,现在大概凌晨四点。

    周围一片酣睡声,南上刚掀开被子,睡在旁边的女孩就翻了个身,她动作一顿,又听到浅浅的呼噜,幸而对方没醒。

    房间不大,不到十平方,睡了二十多个女孩,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

    南上轻手轻脚从大通铺爬起来,将用来放衣裳的凳子搬到墙边,掏出睡前偷藏在内衣里的U盘,底端拴着一根黄丝带,从窗户缝隙丢了出去。

    刚躺下,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南上下意识扭头,被子上的手立马加重力道。

    房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一个腰间别着枪的男人朝这边看过来,盯了半天,没发现异常,犹犹豫豫地退出去关上门。

    “姐姐。”

    空气湿冷,身旁的人靠近,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谁,天亮了,我们就能回家了,是吗?”

    南上看她,脸颊还有婴儿肥,最多十六七岁。

    “嗯,先睡觉。”

    南上对她印象很深,半年前刚进来的时候,这女孩一个人缩在角落,脖劲满是渗出密密麻麻血点的乌青,双腿几乎无法直立行走,很难想象之前她经历过什么,那些人将她丢在干旱的露天泳池里,她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然而在这里,除了像她这样有幸活下来的,还有许许多多丢进河里的无名尸。

    天未亮,外面响起两声枪响,紧接着,门从外面被撞开,四五个拿着电棍枪支的男人闯进来。

    “起来,全部起来,立马下楼。”

    整栋楼霎时乱成一团,南上跟着人群往外走,跟男人擦肩而过时,瞥见他扫了自己一眼,接着身后的女人被拦住。

    “等等,昨晚是你吵着肚子疼,我没记错吧。”

    女人身体僵住,“受了凉,就、就会拉肚子……”

    “砰”地一声,南上后颈溅上温热的液体。

    身旁女孩吓得尖叫,南上心脏猛地一缩,捏住她的手腕迅速朝前走。

    “前面的,停下。”

    南上将女孩抓紧,压低声音,“不要怕,他们没叫你。”

    没走几步,女孩被人拽住,南上受力跟着转身,他们用枪抵着女孩的脑门。

    “是你吧?”

    女孩惊恐的眼瞳里倒映出男人凶神恶煞的表情。

    扣动扳机的手指逐渐弯曲,南上眼疾手快推开女孩,踢腿踹掉男人的枪,转身将人过肩摔在地上。

    他的同伴闻声赶来,南上朝外面看了眼,组织的人已经进来了。

    虽经过专业训练,但跟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肉搏,南上还是显得些微吃力,腹部受了两次飞踹,右臂被水果刀划开,深可见骨。

    “姐姐!”

    南上晃了下神,还没来得及朝声源看去,身体忽地一轻,整个人被扔出楼外。

    下面是条河,里面扔过很多尸体。

    她看见对准她的枪被一只手臂抓住,熟悉的半张脸在墙后一闪而过,随后一声枪响,天光大亮。

    再次睁开眼,纯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南上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病床旁趴着个人,南上盯着他的后脑勺,“许宗,给我倒杯水。”

    许宗脑袋动了下,南上又说,“许宗,好渴,我想喝水。”

    许宗这才猛地抬头,满脸惊喜,“你真醒了,我还以为是幻听。”

    南上抿了抿干得不行的嘴唇,无语地看着他,“水。”

    “哦哦哦。”

    原本南上就没觉得自己会死,醒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她没料到自己会昏迷二十多天。

    她依稀记得当时没受什么伤,听许宗说才知道,当时她腹部也被捅了两刀,脾脏大出血,还在尸水沟里泡了一个多小时,捞起来时已经基本没了生命体征,组织让医院死马当活马医,结果还真让她从阎王殿爬了出来,堪称医学奇迹。

    “被救群众里有没有一个穿粉色外套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听口音应该是南方人。”

    许宗顿了顿,“死了,就是她告诉我们你掉进了河里。”

    傍晚,南上接了通电话,是组织里的老蔺。

    “小南,你这次立了一等功啊,诈骗团伙一个不落全部被抓,涉嫌金额两千多亿人民币也由你提供的路径全部追回。”

    “组织派人给你安排了住所和专人照顾,你就好好休息几个月,养好身体,庆功宴的事,等我们从格鲁吉亚回来了再一起庆祝。”

    南上顺着窗户看出去,街道挂着大红灯笼和各式各样的彩灯,明天就是除夕了。

    “老蔺,我有七年没看过我奶奶了。”

    电话里安静两秒,老蔺说:“那也行,你回家看看也好……”

    “嗯。”

    老蔺似乎还有话要说,南上手机贴在耳边,默契地没挂。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让许宗去接你,组织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老蔺,你以为我还是刚进组织的小屁孩吗?还要你来哄。”

    “哈哈哈,想想时间过得真快,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21岁吧,那个时候就你最小,大家都让着你,结果每次实□□都反超第一。”

    南上买了凌晨三点的机票,到S市时早上七点半,一出机场,排列整齐的出租车,清一色的车牌SA.XXX,远古记忆苏醒,厚重压抑的情绪倏地扑面而来。

    随便上了辆出租车,报了位置,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美女,那儿一片都是私人所有,我只能送你到十字路口。”

    “嗯。”

    到了地方,南上打了个电话,没等几分钟,就有一辆黑色保姆车停在她面前。

    “三小姐,您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管家何叔下车给她提行李,才发现她压根就没带行李,肩上垮着个包,似乎也没装什么东西。

    路上,何叔忍不住搭话,“三小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待几天吧,”南上笑笑,打趣着,“反正也没人喜欢我,何叔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太太还是很想您的。”

    他自顾自地说。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头足着呢,身体硬朗得很,每次体检医生都说她要活一百二十岁……”

    南上清楚何叔故意说给她听,恰好她也想听,就默默竖着耳朵。

    家里没人,南上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老爷子好歹是S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房间倒是没落一点灰尘,还和当初走时一模一样。

    书柜里塞满了各种东方西方文学书籍,还有些她以前爱看的小人书,南上在最下一格发现几本日记本,翻了翻,好多事已经没了印象。

    把日记本放回去时,注意到角落一个上了锁的本子,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写着三个醒目的英文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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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中蓦地出现一个身影,心尖像是被用力薅了一把,又酸又疼。

    “咚咚咚!”何叔在门外,“三小姐,副总和太太回来了。”

    南上刚下楼,就看见哥哥跟爸妈撒娇,“爸,那个单子明明是我先淡的,被南钟宇抢了,还在爷爷面前邀功,你得帮我呀。”

    “你自己没本事还怪得着别人,要不是你没淡成,能让他捡了便宜。”

    南漳正没好气地呵斥南钟旗,余光瞥见南上下来,朝她看去,默了两秒,才说:“回来了。”

    也是这时,杨姝渝看见南上,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过来坐。”

    南上走过去,“爸,妈。”

    南钟旗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哇,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目光上下将穿着休闲装的南上扫了个遍,“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惨兮兮的。”

    “不过,你越长越好看了啊,大美女来,跟哥哥合个影,”说着,他就拿出手机拍照,被南上挡住。

    “这几年在外面怎么样?”

    南漳正看着她问,这些年老爷子问过他几次关于南上的事,他也给南上打过电话,根本联系不上。

    “挺好的。”

    “什么时候退役?”

    南上愣了下,“一切听组织安排。”

    “你对自己的人生就没有计划?”杨姝渝还是没稳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大伯一家抢着跟我们争家产,你那两个堂哥厉害得嘞,你就没打算帮帮忙。”

    “我不懂经商,恐怕帮不了。”

    南上语气平静,就算将家产全部抢过来,他们能守得住么,最后落到南钟旗手里,还不如直接捐了。

    “你少说两句,”南漳正瞥了眼杨姝渝,看向南上,“你回来了,还没去看过你爷爷,让何叔送你去。”

    南上本就是回来看奶奶的,立马就答应了。

    车程几分钟,何叔就将她送到,南上还没下车就看见老太太朝这边眺望,看见来车想上前认又怕空欢喜,在门口逡巡。

    南上降下车窗,“奶奶!”

    老太太听二儿子那边来电话说南上回来,开心得不行,又怕是骗她,毕竟今天除夕,以前也被骗过,到时候再说南上又因为什么什么回不了,理由多得是,每次她这个老太太都当真。

    “诶唷,我的乖乖,真的是你回来了,”老太太泪眼婆娑地上前捧住南上的脸颊,触碰到她的肌肤才敢信,“奶奶天天都想你,这么多年过去,我就怕我活不到再见你的时候了。”

    “奶奶,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

    南上忍着眼泪,牵住奶奶的手,“组织有任务,我走不开,现在才回来,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你做的那是最光荣的事,南家就没几个孩子像你这么有出息。”

    南上被带上楼,敲响老爷子的书房门,里面沉稳有力的声音,“进来。”

    拧开把手,南上走进去,停在书桌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爷爷。”

    老爷子放下报纸,目光缓缓落在南上脸上,看了许久,忽地笑了,“你这丫头,没想到还真让你赢了。”

    “是组织栽培得好。”

    “行了,跟我这个老头子说说吧。”

    南上将组织的安排说给他听,涉及到机密和受伤的事就一笔带过,老爷子盯着她看,也不多问。

    “晚上就留在这边陪你奶奶,明天你堂姐订婚,你也好久没有跟大家一起聚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放松放松。”

    晚上,一大家子人吃完饭,南上和奶奶睡在一张床,盖同一条被子,两个年纪相差很大的姑娘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

    奶奶说堂姐的对象是文家的大儿子,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是商业联姻,不得已的选择。还告诉南上,幸好她没搅在这趟浑水里,不然自己婚姻做不了主,奶奶还是希望她能嫁给喜欢的人。

    堂姐的订婚宴很盛大,就在南家庄园里举办,来参加的人非富即贵。

    好歹是南家的人,南上今天稍微打扮了下,穿了条黛青色改良刺绣中式长裙,墨黑浓发用一根簪子低低挽起,干净素雅。

    她身材本就好,常年训练肌肉线条优美,毫不突兀,长相漂亮的同时不失力量感,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不远处,堂姐一身红黑色丝绒礼服,奶奶给南上指,“旁边那个就是臻臻的未婚夫。”

    “堂姐夫看上去还挺……正直的一个人,”南上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夸奖,那位男士看上去除了有钱,实在让人想不到别的。

    南上本就是陪奶奶,自己没什么社交需求,父母不欢迎,只想让她去讨好老爷子,她也就没插进人堆里凑热闹。

    “南上。”

    堂姐走到跟前,悄声说:“我胸贴不知道掉哪了,你能陪我进去处理一下吗?”

    “好。”

    她点头,跟奶奶打了招呼,随堂姐去。

    没走两步,堂姐忽地调转方向,语气熟稔,“诶,宋董事长,您这么忙还亲自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南上跟在堂姐身后,没抬眼,听见那位宋董事长云淡风轻地说:“父辈交好,不来不像话。”

    南上觉得自己幸好没转身,因为此刻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再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第一秒就认出。

    宋然寅。

    那个谙熟的音色钻进她的耳内,从胸腔蔓延痒意到四肢百骸,搅得她脑子嗡嗡不停。

    周遭热热闹闹,南上身体僵硬得像八十年代生产的机器人,呆滞的智能障碍。

    “对了,这位你应该认识,”南上背对着他们,忽地被堂姐一扯,没防备地整个人转过去。

    “我妹,你们以前都在海铭上学,应该见过吧。”

    南上没忍住,下意识抬头看去。

    光线柔和,宋然寅微低着头,眼尾下垂,嘴角噙着笑意,面部轮廓完美到无可挑剔。

    他掀起眼皮散漫地看过来,南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对。

    在幻想过的几万种重逢场面里,绝不包含这一种。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她,毕竟她比以前黑了许多,也成熟许多,不过即使是认出来了,他大概也不愿意表现出。

    毕竟,当年分开时闹得太难看,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的,可是她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啊。

    “嗯……”宋然寅盯着南上看了几秒,嗓音低沉磁性,“没什么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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