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弛离开后,凌曳谣走出房间,坦白地对奶奶表示,他们二人已经正式分手,以后他再来不要给他开门了,如果他有任何骚扰行为,就尽管报警。

    奶奶似乎比她还伤心。

    凌曳谣自小没有父母的疼爱。七岁那年,父母离异后便各奔东西,而后双双迅速再婚,法律上她跟爸爸,实际上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父亲比较幸运,人到中年还成了“上门女婿”,娶了富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不过富婆自带一双儿女,也都不是吃素的,这样的重组家庭,表面风光的背后,时不时也是腥风血雨。

    奶奶怕凌曳谣跟去新家会生活的不自在,舍不得她吃苦受委屈,就一直养育着她。

    奶奶知道自己孙女的脾气完全继承了她的母亲:任性、冷漠,喜怒皆形于色,翻脸堪比翻书。她心思细腻又脆弱敏感,需要别人无限的包容与爱护,不熟的人大概很难和她相处。

    奶奶觉得自己这孙女自小“没爹没娘”,可是受了大委屈的,想尽可能的疼爱她,弥补她,有多宠她都不为过。而对凌曳谣来说,奶奶就是这个家的一切,有奶奶在就有家。

    奶奶希望自己孙女能终有一日觅得好郎君,把自己嫁了,有一个自己的家。可听说宝贝孙女恋情告吹,这下愁的寝食难安,人也憔悴了许多。

    这一日,奶奶照例倚靠在沙发上小憩。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奶奶被惊得心突突直跳,透过门禁的摄像头,她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奶奶不慌不忙地打开门,对方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昂的径直往客厅走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主位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珍珍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奶奶自然知道这孩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佟珍生的一副耐看的邻家妹妹脸,五官小巧,皮肤白皙,看上去天然无公害的样子。但却可以顶着笑眯眯的表情做着害人的事,说着狠毒的话。尽管不大喜欢这孩子,奶奶也还是陪着笑脸。

    “奶奶,许久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啊……”

    奶奶尴尬的笑了笑:“这话怎么说的。”

    “我和您宝贝孙女一样大,我也当了您17年的孙女了,您可曾知晓我喜欢吃什么?别说吃了,我进门到现在,连杯水都没得喝呢。”

    奶奶也意识到招待不周,赶忙去准备茶点。见奶奶默不作声,她接着说:“您一腔恩情为她这么个没心肝的刺猬,值不值啊?”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却不糊涂,佟珍这孩子从小就与宝贝孙女不合,她嘴里自然吐不出什么象牙。

    “丫头,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就直说吧!”

    看出奶奶开始不耐烦,佟珍也收起了那份假笑: “我听说,她男朋友跑了。也是,像她这种冷血又毒舌的家伙,怎么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愿意跟她生活在一起呢?她就是这样一个讨人嫌的人,往后您也别在她身上花心思了,浪费感情。”

    奶奶越听越气愤:“佟珍,我看你还是个孩子,不想与你计较,可你也别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与我孙女是怎样的情分,我愿意在谁身上付出奉献那都是我的事,还轮不到别人置喙。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哪来的回哪去,别到处给你母亲丢人,显得你很没家教。”

    佟珍被怼得恼羞成怒,她才发现,这家人一个个都是刀子嘴,不饶人。

    “我没家教?我再没家教也好过你家孙女,有娘生没娘养!爹不疼娘不爱!”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开。气冲冲走到门口,感觉还没尽兴,又补了一句:“哦,忘了告诉你了,你宝贝孙女的未婚夫,是我找人抢走的。谁叫她不知廉耻,到处抢别人男朋友,也该她遭报应了。哈哈!怎么样,这个结局您满意吗?”说完,她像谢幕一般,故作优雅地提着裙子行了一个幅度很小的曲膝礼才离开。

    刚才本就被她的话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奶奶,听了她最后的一番话,顿时感觉眼前发黑,她揪着心口喘着粗气,最终昏倒在地。

    灵堂之上,众人沉默不言。因这丧事,凌曳谣见到了久违的父亲,和他的那一家人。两日以来亲朋们不眠不休地守着,大家早已精疲、泪竭。

    凌曳谣望着墙上悬挂着的大大的“奠”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听葬礼掌事的人说,人死后,亲人的眼泪千万不可滴落在棺椁之上,对逝者而言,一滴泪便是打在身上的一颗钉子。她虽坐在离棺椁最近的位置,但也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安全距离,她不想让奶奶再痛了。

    那日她回到家,看到倒在地上的奶奶,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到医院之后,医生很快下了病危通知,她感觉难以置信,奶奶虽已年过70,但身体还算硬朗,腿脚灵活,甚至都没有几根白发。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奶奶心血管大面积堵塞,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她呆坐在医院走廊的地上,窗外是狂风骤雨。

    她不是不明白,人总有一天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可她并没想过那一天会这么早、这样突然的到来,她还没准备好。她似乎忘记了奶奶已经不再年轻,她以为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准备。

    回想自己过去24年的人生,自出生以来,奶奶就一直养育、陪伴着她。失去奶奶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又承受着怎样的打击,恐怕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和比拟的。

    她的天塌了,家没了。

    出殡之日,她一言不发,也没再留一滴眼泪,只是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个香囊。葬礼结束后,她没有跟车返回,而是独自一人去了一个地方。

    干静宽敞的庭院中,一座古老的建筑屹立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朱红色的院墙,青灰色的屋脊,院内游人寥寥,她踏过青石板路,目光呆滞地缓步走进殿中。

    她娴熟地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轻声道:“如果真的有神仙,请听一听我的祈愿。我这一生,父母缘薄,奶奶是我唯一的依靠。但我自私任性,从没珍惜过我最重要的亲人。而今失去,悔之晚矣。现在,我已然无爱无惧,无牵无挂。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余生,换下一世与我奶奶再续亲缘。”

    神像后的女子双手抱在身前,歪头打量着眼前跪着的女孩:她一身黑色长裙,头戴白花,长发随意的扎起,惨白的唇色,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一眨不眨地垂着眼皮看着地面。那心如死灰的表情,完全没有了一个年轻女孩该有的生活气息。

    是她?女子反复打量着眼前悲伤的女孩。

    “喂,你。”

    见凌曳谣没反应,她又大声了些:“你,说你呢,抬头!”

    凌曳谣这才听见有人说话,毕竟这大早上来拜神的没几个人,此时殿内更是只有她一个香客。听到有人叫她,她疲惫的抬起头。此时神像后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她眼前,正俯下身子看着她。这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发披在身前,眼神清澈如星辰,一袭白纱仙气十足。

    “你刚才的愿望,我听见了,我成全你!”

    凌曳谣听了之后大惊失色,咕咚一声坐在地上:“你……你……神经病吧!”

    她向后挪着屁股,惊慌地爬起来想往殿外跑。眼看就要跑出去了,这时殿门突然被一阵大风关上了,凌曳谣顿时瞳孔地震:“真是活见鬼了……”

    “死就死吧!”她壮着胆子转过身,猛然看到刚才的白衣女子已经逼近到了她眼前。

    “小妹妹,别跑啊?”

    凌曳谣吞了吞口水:“你到底要干嘛,我身上没什么钱。”

    “妹妹,你刚才诚心祈祷的话,你都忘了吗?我可是真心要帮你的。难不成你只是说说而已?”

    “你真不是精神病吗?还是女鬼姐姐?大白天的就出来吓人?”凌曳谣觉得自己肯定是从墓地回来时,身上带回了什么脏东西……

    白衣女子青筋暴起,双手叉腰长舒了几口气:“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是萱儿,这庙里的狐仙!我在这庙里一千多年了,可不是什么精神病或者女鬼!话说你从前有事没事就来拜我,你自己都忘了吗?”

    凌曳谣听罢眨眨眼,好像系统卡顿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毕竟太震惊了,有点接受不了……她又一遍遍地打量着这个自称萱儿的人,心里还嘀咕着:狐仙就长这样吗?也跟人类差不多啊……这位到底是不是脑子有病,把自己臆想成什么狐仙……

    萱儿接着说:“提到这些我就来气!大姐,你那些年的要求真的太多了,什么学业有成、事业顺利、身体健康、一夜暴富……拜托,我这是狐仙庙,管姻缘的!”

    凌曳谣这才想起来,好像从前那些年,她是经常往这跑,也总是想到什么就求什么,其实也就是个精神寄托,没指望能实现。她从上高中就来过这里了,听萱儿这么一说,确实是见证过她拜神的,不然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这个叫萱儿的是这庙里从业多年的工作人员?估计多少还是脑子有点问题。眼下也没必要争论,就先顺着她说吧。

    “不好意思啊,如果你真的是狐仙,那我确实给你添麻烦了。毕竟那些事不在你的业务范畴,我也是强人所难了……”

    萱儿此刻更加觉得被冒犯了……  “说回正题,你刚才求的心愿,还做不做数了?”

    凌曳谣也认真起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那我要怎么做?”

    萱儿看她终于进入状态,白了她一眼,接着说:“你身上可有你亲人的信物?”

    凌曳谣拳头紧了紧,萱儿看出她犹豫不决,便催促她:“快点呀,这办大事呢别拖拖拉拉的!”

    她将手中紧握着的香囊递给了萱儿,里面是她在奶奶弥留之际剪下的一缕头发,用红绳绑着,妥帖地放在了香囊里。她心想着,不论真假,这庙里的工作人员多多少少得会点儿什么吧,比如超度什么的……

    萱儿接过香囊:“这就好办了!”

    凌曳谣不解地看着萱儿:“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哦对了,我还要嘱咐你一下,你实现了愿望之后,欠我一个人情。而你需要促成自己的姻缘,作为我狐仙萱儿的功德,来还我这个人情。也就是说你要找到你自己命定之人,修成正果。否则,你所拥有的无法留住,一切终将回归原点。”

    凌曳谣走出殿外,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萱儿说的话。

    她这话什么意思,回归原点是回到哪里?

    哎,我大概是伤心悲痛到出现幻觉了,什么狐仙,可能就只是个精神病……

    她走在路上,精神恍恍惚惚。从奶奶病危到出殡,五天,恍如隔世。今天的天空这样蓝,她抬起头仰望着,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飘到空中,她好像离天空越来越近,进到伸手就能触到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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