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嗯，晚上八点前我会搬走的。”
没给对面再说下去的机会，明昭挂了电话。
环顾了一周，没什么是她需要带走的，除了桌子上摆着的合照和一盆明玉霞养的吊兰。
下午七点三十分，天色暗了下来，今年连城总是下雨，门口的树被急风刮得吱哇乱叫。
明昭懒得开那盏昏暗的吊灯，跺了跺蹲麻的脚，一屁股坐在角落的旧沙发上，从前明玉霞喜欢坐在这里发呆。
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盯着窗外的雪看了几分钟，忽然低头笑了笑，如今轮到她发呆了。
拿起相框，她摸了摸照片里老婆婆眼角的皱纹，叹了口气。
“看吧，你生病的时候谁的电话都打不通，人没了一堆人对你的房子嘘寒问暖，而你的便宜孙女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
说着说着她鼻子一酸。
特别巧，隔壁床老大爷也姓明，他的床头总是摆满水果，花瓶里插着沾水的康乃馨，儿女时不时带着孙子孙女来看他，大包小包的补品堆到了明玉霞的桌子上，他们一家人围着吵吵闹闹，幸福得简直和电视剧里的美满家庭演得一模一样。
每每这个时候，她家骨瘦嶙峋的老太婆就会躺在病床上，倔强地、孤零零地扭头看着窗外的樟树一动不动，仿佛不看见就能够听不见。
怎么会听不见，明大爷爽朗的笑声很有穿透力的，大部分时候她还在走廊就能听见614病房的哈哈笑声。
她拎着花路过那一家人，到明玉霞的床边坐下，老太婆知道她来了也不肯回头看她。
“明玉霞同志，你又生气了吗？”
自从老人家生病以后，她的脾气就古怪了许多。
她把病床摇了起来，拍拍生闷气的老婆婆，含笑哄着。
“猜猜我今天给你做的什么晚饭？还煲了汤，你最喜欢的汤。”
见明玉霞抿嘴还是不理人，她自顾自地打开保温盒，把淮山排骨汤端出来凉着，又拿起刚刚买的花伸到明玉霞面前。
“酱酱~喜欢吗，我自己选的，好看吧？”
青松枝和白玉兰。
她下午特地去花店选的，花束也是她亲手包扎的，绑了一个很大很显眼的粉色蝴蝶结。
“浪费钱，买花干什么……”
谢天谢地，奶奶终于肯理她了。
“这不是为博美人一笑嘛~”
明玉霞接过花，低头闻了闻，松针叶散发出青涩的味道，终于舍得对明昭绽放了笑容。
她偏过头看了看正在整理东西的明昭，瞧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爷，你这东西又堆过来了，这是第一二三四五……数不清第几次了，反正还有下次我就扔了嗷。”
明大爷正抱着孙子乐呵，听明昭这么一说，连忙应下：“欸，闺女别扔别扔，我也吃不了这么些东西，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拿走就是。”
明昭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拿，把东西给人摆好就端端正正坐回病床旁边盛汤。
她拿了明玉霞肯定又要生气了。
“玉霞同志，可爱奶奶，想先喝点汤还是吃饭？”
“喝点汤，我还不饿。”
“好嘞。”
明玉霞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把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抚平。
“嘉嘉，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她的小名叫嘉嘉。
“哪有，我每天都睡满8小时。”
明昭咧嘴朝着她傻笑，对着她比了个八。
“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忙得很，不用每天都来医院看我。你找的护工人挺好的，不用担心。”
“嗯，还好，不忙的，陪你说说话。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
她悄摸摸指了指明大爷桌上的那堆补品朝明玉霞眨眨眼。
“不用，我不爱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我知道我的身体……”
“好嘞，不爱吃就不买，来吃一口软软糯糯的淮山，啊~张嘴，我煲了好久呢。”
她笑嘻嘻打断明玉霞的话。
明玉霞慢慢嚼着，眼角的皱纹像海浪涌起又平息，她盯着明昭看了好久。
“嘉嘉，不要害怕奶奶离开。”
明昭手一顿：“瞎说什么，医生说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再活个二十年没问题！”
“嘉嘉，不要害怕奶奶的离开，人都会死的，生老病死，世间常态，这么多年我也活得够够的了。”
明昭没接话，奶奶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我死了，你把房子卖了，离开连城吧。”
房子早没了，为了凑齐医药费，她把房产证拿给了大伯，而小叔为了房子吵得不可开交。
“和你大伯他们也不要联系了。”
联系，天天联系，每天被打电话问明玉霞的情况，人就在连城也不肯来看看她。
“不要埋到坟场，火化后把我的骨灰拿到漱海一把扬了。”
这她倒是做到了，凌晨偷摸背着骨灰到海上给扬了，最后因为挡着大伯他们回老家办丧事赚礼金挨了大伯明理两巴掌。
明玉霞絮絮叨叨交待这个交待那个，不管什么她全都答应了下来。
“嘉嘉，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在公园凉亭里嘤嘤地哭，跟小猫崽似的，一转眼你都要大学毕业了，你漂亮、可爱、优秀又独立，你把自己养得很好。时间过得真快。当时给你取名字取个昭字，就是希望你这一生昭若明光，嘉门福喜，可惜我这么个老太婆，这些年给不了你好的生活，也给不了你太多的爱，大多数时候你就像一棵荒原上的野草，在冷冽的寒风里肆意生长，好孩子好孩子。”
明玉霞拉着她的手喃喃细语，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明昭看着照片里的人仔细回想。
噢，对，她哽着脖子摇摇头，告诉奶奶她不辛苦，告诉明玉霞她不是野草，她是明玉霞养的花。
再后来的，她不记得了。
明明就是上周发生的事，她就已经开始遗忘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明昭收回思绪，来电显示是小叔明远。
“喂，八点前就会走，钥匙放门口，放心，没告诉大伯。”
相框收进背包里，抱着有点干枯的吊兰，出了门把铁皮门给拴上，钥匙往地上一扔，明昭头也不回扎进雨里。
想到明理和明远两条狗为了房子大打出手，她就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在公交车上笑出了声，引得旁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换了个位置。
奶奶生病以后，她过得有点像浑浑噩噩，每天兼职、学校和医院三头跑，忙得像个陀螺，招聘会一个没去，论文缝缝补补勉强过了，毕业照没有去拍，毕业典礼没有参加。
现在她从陀螺变成了孤魂野鬼，学校催着毕业生搬离宿舍，卡里的钱所剩无几，之后的助学贷款也要到期还款。
她现在还笑得出来，也算是死到临头还摆烂。
出门忘了带伞，回到宿舍楼早就变成了落汤鸡，她怀里的吊兰倒是幸福地喝上了自助饮料。
不过事情总是能变得比想象的更坏一点，好不容易爬到六楼，发现门卡忘了带，舍友早就搬离了学校。
能怎么办？只好认命下楼，挂上微笑找宿舍阿姨拿了通用门卡，一个人呼哧呼哧爬到六楼开门，又咯噔咯噔下楼挂上微笑还卡，然后再半死不活爬上六楼，最后变成一滩烂泥躺在地上。
“叮叮叮~”手机响了起来。
大狗，明理，拉黑。
“叮叮叮~”又响了起来。
小狗，明远，拉黑。
防止其他人打过来破口大骂，她把和明家沾亲带故的所有联系人都拉黑了。
躺了一会，地板的丝丝凉意隔着湿衣服沁入后背，凉嗖嗖的，但是很爽。
“阿嚏！”
看来要感冒了，但照顾自己这件事她一直很熟练。
起身，冲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泡上感冒灵，然后坐在桌子前面发呆。
有时候一个人什么也不用干也是一种痛苦，她产生了一丝迷茫。
那就玩一会游戏吧，明昭。
她对着空气说。
拿出平板，点开熟悉的软件，刷资源，升级卡，做活动，不到十分钟每日任务做完，明昭就开始盯着游戏界面发呆，看着屏幕里的男人对着她眯眼笑，她也笑。
她想和他说说话，但不想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输出，可惜这个游戏还没开发到能够自由对话的程度。
她第一次玩乙游好像是17岁，那个时候游戏还没有未成年人限制，等到有了，她已经成年了。从游戏公测到今年周年庆，她满打满算玩了六年，这些年不乏有新鲜的乙游出现，但她还是守着北星市，守着屏幕里的虚拟男朋友。
以前明玉霞总是因为怕她缺少父爱和母爱的浇灌而早恋，奶奶怕有骑着破摩托车的黄毛把她拐跑，她每次都会噗呲一笑，然后拿着段筠的照片给明玉霞看。
“呐呐呐呐，这是我的男朋友，不是黄毛噢，是白毛~”
正在洗菜的明玉霞擦干净手，拿着照片仔细看来又看，然后伸出食指推了推她额头，调笑：“死孩子，有本事你让这个什么云跳出来见我喽。”
这个时候她总会笑嘻嘻地说：“等我20岁，可以结婚了就带他来。”
“还有，人家不是云朵的云，是筠，‘依依似君子’，借指竹子的筠，你可以亲切地叫他小、竹。”
“这名字不会是你取的吧？”
“嘿嘿。”
确实是她自己取的，这款游戏里男主名字可以由玩家自己取或系统生成，除此之外，外貌、身高等基本特征都可以自己捏造，当时为了更有代入感，除了取了名字，段筠其他信息都是系统生成，而每个玩家的男主角都不一样，这也是这个游戏能够存活这么久的一个原因。
其实，长大以后每次看见游戏里的人，她都会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尤其是当所有游戏任务完成以后，隔着屏幕对望，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过是一堆数据堆积出来的泡影，他上扬的嘴角不过是像素点的调节，他的立绘都没有她一只手大。
不论现实生活里她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像游戏里描述的那样成为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救她于水火之中，他也不能在现实生活里陪她过情人节过生日，不能给她擦眼泪，不能陪她吃饭睡觉逛超市，除了告诉她要好好爱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况且，她和游戏的自设也一点都不一样，玩的时候年纪小，也中二，游戏里的人设捏了个妥妥的富二代，家庭幸福美满，爸爸捧妈妈爱，还有一个宠她的妹控哥哥。出了国留了学，上了顶尖的音乐学府，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提琴家，NPC个个都说她是天才，随便到一个地都能有人狗腿地拿着喇叭大叫：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
但现实生活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屏幕里的人还是对着她笑，明昭也对着他笑了笑，然后退了游戏，毫不犹豫地点了卸载。
没给对面再说下去的机会，明昭挂了电话。
环顾了一周，没什么是她需要带走的，除了桌子上摆着的合照和一盆明玉霞养的吊兰。
下午七点三十分，天色暗了下来，今年连城总是下雨，门口的树被急风刮得吱哇乱叫。
明昭懒得开那盏昏暗的吊灯，跺了跺蹲麻的脚，一屁股坐在角落的旧沙发上，从前明玉霞喜欢坐在这里发呆。
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盯着窗外的雪看了几分钟，忽然低头笑了笑，如今轮到她发呆了。
拿起相框，她摸了摸照片里老婆婆眼角的皱纹，叹了口气。
“看吧，你生病的时候谁的电话都打不通，人没了一堆人对你的房子嘘寒问暖，而你的便宜孙女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
说着说着她鼻子一酸。
特别巧，隔壁床老大爷也姓明，他的床头总是摆满水果，花瓶里插着沾水的康乃馨，儿女时不时带着孙子孙女来看他，大包小包的补品堆到了明玉霞的桌子上，他们一家人围着吵吵闹闹，幸福得简直和电视剧里的美满家庭演得一模一样。
每每这个时候，她家骨瘦嶙峋的老太婆就会躺在病床上，倔强地、孤零零地扭头看着窗外的樟树一动不动，仿佛不看见就能够听不见。
怎么会听不见，明大爷爽朗的笑声很有穿透力的，大部分时候她还在走廊就能听见614病房的哈哈笑声。
她拎着花路过那一家人，到明玉霞的床边坐下，老太婆知道她来了也不肯回头看她。
“明玉霞同志，你又生气了吗？”
自从老人家生病以后，她的脾气就古怪了许多。
她把病床摇了起来，拍拍生闷气的老婆婆，含笑哄着。
“猜猜我今天给你做的什么晚饭？还煲了汤，你最喜欢的汤。”
见明玉霞抿嘴还是不理人，她自顾自地打开保温盒，把淮山排骨汤端出来凉着，又拿起刚刚买的花伸到明玉霞面前。
“酱酱~喜欢吗，我自己选的，好看吧？”
青松枝和白玉兰。
她下午特地去花店选的，花束也是她亲手包扎的，绑了一个很大很显眼的粉色蝴蝶结。
“浪费钱，买花干什么……”
谢天谢地，奶奶终于肯理她了。
“这不是为博美人一笑嘛~”
明玉霞接过花，低头闻了闻，松针叶散发出青涩的味道，终于舍得对明昭绽放了笑容。
她偏过头看了看正在整理东西的明昭，瞧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爷，你这东西又堆过来了，这是第一二三四五……数不清第几次了，反正还有下次我就扔了嗷。”
明大爷正抱着孙子乐呵，听明昭这么一说，连忙应下：“欸，闺女别扔别扔，我也吃不了这么些东西，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拿走就是。”
明昭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拿，把东西给人摆好就端端正正坐回病床旁边盛汤。
她拿了明玉霞肯定又要生气了。
“玉霞同志，可爱奶奶，想先喝点汤还是吃饭？”
“喝点汤，我还不饿。”
“好嘞。”
明玉霞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把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抚平。
“嘉嘉，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她的小名叫嘉嘉。
“哪有，我每天都睡满8小时。”
明昭咧嘴朝着她傻笑，对着她比了个八。
“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忙得很，不用每天都来医院看我。你找的护工人挺好的，不用担心。”
“嗯，还好，不忙的，陪你说说话。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
她悄摸摸指了指明大爷桌上的那堆补品朝明玉霞眨眨眼。
“不用，我不爱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我知道我的身体……”
“好嘞，不爱吃就不买，来吃一口软软糯糯的淮山，啊~张嘴，我煲了好久呢。”
她笑嘻嘻打断明玉霞的话。
明玉霞慢慢嚼着，眼角的皱纹像海浪涌起又平息，她盯着明昭看了好久。
“嘉嘉，不要害怕奶奶离开。”
明昭手一顿：“瞎说什么，医生说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再活个二十年没问题！”
“嘉嘉，不要害怕奶奶的离开，人都会死的，生老病死，世间常态，这么多年我也活得够够的了。”
明昭没接话，奶奶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我死了，你把房子卖了，离开连城吧。”
房子早没了，为了凑齐医药费，她把房产证拿给了大伯，而小叔为了房子吵得不可开交。
“和你大伯他们也不要联系了。”
联系，天天联系，每天被打电话问明玉霞的情况，人就在连城也不肯来看看她。
“不要埋到坟场，火化后把我的骨灰拿到漱海一把扬了。”
这她倒是做到了，凌晨偷摸背着骨灰到海上给扬了，最后因为挡着大伯他们回老家办丧事赚礼金挨了大伯明理两巴掌。
明玉霞絮絮叨叨交待这个交待那个，不管什么她全都答应了下来。
“嘉嘉，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在公园凉亭里嘤嘤地哭，跟小猫崽似的，一转眼你都要大学毕业了，你漂亮、可爱、优秀又独立，你把自己养得很好。时间过得真快。当时给你取名字取个昭字，就是希望你这一生昭若明光，嘉门福喜，可惜我这么个老太婆，这些年给不了你好的生活，也给不了你太多的爱，大多数时候你就像一棵荒原上的野草，在冷冽的寒风里肆意生长，好孩子好孩子。”
明玉霞拉着她的手喃喃细语，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明昭看着照片里的人仔细回想。
噢，对，她哽着脖子摇摇头，告诉奶奶她不辛苦，告诉明玉霞她不是野草，她是明玉霞养的花。
再后来的，她不记得了。
明明就是上周发生的事，她就已经开始遗忘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明昭收回思绪，来电显示是小叔明远。
“喂，八点前就会走，钥匙放门口，放心，没告诉大伯。”
相框收进背包里，抱着有点干枯的吊兰，出了门把铁皮门给拴上，钥匙往地上一扔，明昭头也不回扎进雨里。
想到明理和明远两条狗为了房子大打出手，她就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在公交车上笑出了声，引得旁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换了个位置。
奶奶生病以后，她过得有点像浑浑噩噩，每天兼职、学校和医院三头跑，忙得像个陀螺，招聘会一个没去，论文缝缝补补勉强过了，毕业照没有去拍，毕业典礼没有参加。
现在她从陀螺变成了孤魂野鬼，学校催着毕业生搬离宿舍，卡里的钱所剩无几，之后的助学贷款也要到期还款。
她现在还笑得出来，也算是死到临头还摆烂。
出门忘了带伞，回到宿舍楼早就变成了落汤鸡，她怀里的吊兰倒是幸福地喝上了自助饮料。
不过事情总是能变得比想象的更坏一点，好不容易爬到六楼，发现门卡忘了带，舍友早就搬离了学校。
能怎么办？只好认命下楼，挂上微笑找宿舍阿姨拿了通用门卡，一个人呼哧呼哧爬到六楼开门，又咯噔咯噔下楼挂上微笑还卡，然后再半死不活爬上六楼，最后变成一滩烂泥躺在地上。
“叮叮叮~”手机响了起来。
大狗，明理，拉黑。
“叮叮叮~”又响了起来。
小狗，明远，拉黑。
防止其他人打过来破口大骂，她把和明家沾亲带故的所有联系人都拉黑了。
躺了一会，地板的丝丝凉意隔着湿衣服沁入后背，凉嗖嗖的，但是很爽。
“阿嚏！”
看来要感冒了，但照顾自己这件事她一直很熟练。
起身，冲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泡上感冒灵，然后坐在桌子前面发呆。
有时候一个人什么也不用干也是一种痛苦，她产生了一丝迷茫。
那就玩一会游戏吧，明昭。
她对着空气说。
拿出平板，点开熟悉的软件，刷资源，升级卡，做活动，不到十分钟每日任务做完，明昭就开始盯着游戏界面发呆，看着屏幕里的男人对着她眯眼笑，她也笑。
她想和他说说话，但不想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输出，可惜这个游戏还没开发到能够自由对话的程度。
她第一次玩乙游好像是17岁，那个时候游戏还没有未成年人限制，等到有了，她已经成年了。从游戏公测到今年周年庆，她满打满算玩了六年，这些年不乏有新鲜的乙游出现，但她还是守着北星市，守着屏幕里的虚拟男朋友。
以前明玉霞总是因为怕她缺少父爱和母爱的浇灌而早恋，奶奶怕有骑着破摩托车的黄毛把她拐跑，她每次都会噗呲一笑，然后拿着段筠的照片给明玉霞看。
“呐呐呐呐，这是我的男朋友，不是黄毛噢，是白毛~”
正在洗菜的明玉霞擦干净手，拿着照片仔细看来又看，然后伸出食指推了推她额头，调笑：“死孩子，有本事你让这个什么云跳出来见我喽。”
这个时候她总会笑嘻嘻地说：“等我20岁，可以结婚了就带他来。”
“还有，人家不是云朵的云，是筠，‘依依似君子’，借指竹子的筠，你可以亲切地叫他小、竹。”
“这名字不会是你取的吧？”
“嘿嘿。”
确实是她自己取的，这款游戏里男主名字可以由玩家自己取或系统生成，除此之外，外貌、身高等基本特征都可以自己捏造，当时为了更有代入感，除了取了名字，段筠其他信息都是系统生成，而每个玩家的男主角都不一样，这也是这个游戏能够存活这么久的一个原因。
其实，长大以后每次看见游戏里的人，她都会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尤其是当所有游戏任务完成以后，隔着屏幕对望，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过是一堆数据堆积出来的泡影，他上扬的嘴角不过是像素点的调节，他的立绘都没有她一只手大。
不论现实生活里她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像游戏里描述的那样成为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救她于水火之中，他也不能在现实生活里陪她过情人节过生日，不能给她擦眼泪，不能陪她吃饭睡觉逛超市，除了告诉她要好好爱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况且，她和游戏的自设也一点都不一样，玩的时候年纪小，也中二，游戏里的人设捏了个妥妥的富二代，家庭幸福美满，爸爸捧妈妈爱，还有一个宠她的妹控哥哥。出了国留了学，上了顶尖的音乐学府，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提琴家，NPC个个都说她是天才，随便到一个地都能有人狗腿地拿着喇叭大叫：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
但现实生活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屏幕里的人还是对着她笑，明昭也对着他笑了笑，然后退了游戏，毫不犹豫地点了卸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