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现，楼宇交相辉映。
怡华宫内最后一根红烛将将燃烧殆尽，卯时刚过，正厅却坐满嫔妃，只因今日是郑依嫣晋封贵妃，执掌六宫之日，需赶在祭祀大典之前，先行跪拜。
十年间，从宫女爬到贵妃，可谓汲汲营营。
此等荣耀，众妃竟无一人面上挂喜，甚者还将不屑挂在了脸上。
郑依嫣眼眸含笑，身着明黄锦衣，极其明艳从屏风后走出，坐到上首，举目四望，没忍住笑出声来：“夏日浮躁，宫里的香气倒是比外面的花儿还要香甜，真是令妹妹们久等了。”
可眼下隐隐约约透出的乌青之色，却小心翼翼撕扯着她的伪装。
自打赐死心腹裴忌，郑依嫣便没睡安稳过，总是夜夜梦到裴忌扮成各路鬼怪前来吓她。
也别怪她心狠，设计搬到皇后，需有一人了结，若裴忌不死，死的便就会是她。
“江皇后才被幽禁，丽妃你便这般，盛极而衰的道理怕是不会懂。”
下方众人中有人开口，暗讽她小人做派。
也有人紧随其后，冷笑道：“宫女出身，你指望她懂什么？”
只是此人话音刚落，郑依嫣便道：“淳贵人以下犯上，出言不敬，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眼瞧着她身边宫女得了指令，走上前执行，群妃顿时惊怒交加，纷纷看向郑依嫣。
这要打的可是湖广总督的女儿，虽刚入宫不久，但显赫的家世也足以令她立足后宫。
然郑依嫣却抚摸着腕上玉镯，像看戏一般瞧着众人。
淳贵人一开始还稳坐在位置上，在挨了一巴掌后，登时起身，扫开宫女的手，怒道：“丽妃！你不过就是仗着与江皇后有几分相像做了皇上的女人，别太得意！如今谣言四起，皇后落到此番局面，而你却得晋封，定是你搞的鬼！”
她的话道破众人心里想法。
五日前，宫中传闻四起，说江皇后最先钟情之人不是皇上，而是沈太傅。三人虽自小一同长大，但沈、江之间情分却格外不同。翌日，沈太傅革职入狱，江皇后被幽禁，更加坐实了传闻。
风驰雨骤，令六宫措手不及。
一开始，只是皇后一派猜测是丽妃搞鬼，但现在六宫实权都挪了位，秉着谁得利谁有疑原则，众人也都纷纷怀疑了起来。
“放肆！”
面对质问，郑依嫣神情依旧坦然，声音却冷了下来：“淳贵人怕是看不清自己身在哪，这是后宫，面朝天子，后妃荣宠一切皆都由皇上做主，而你则由本宫做主，何敢在本宫面前污蔑攀扯？”
话里话外都在说，不服就去找皇上，皇上都没怀疑，还能轮到你们怀疑？
闻言，群妃皆都生出了几分忌惮。
就连淳贵人宫里的主位娘娘，也开口缓和气氛：“娘娘息怒，淳贵人刚入宫不久，宫矩不熟快人快语，娘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偏她自己还是一脸不服，讥笑道：“提及像皇后娘娘，丽妃还真是心怀怨恨，难道不也是大不敬？”
话落，甚至能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依嫣不语，只是抬眸望着眼前的人，眸中波光涟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心怀怨怼...试问，谁能不怨？
犹记得刚入宫时，左不过十四五岁，正是青春少女，豆蔻年华。
却因长相出众，而被分到御秀坊浸染布料，气味难闻刺鼻不说，还终日见不得人。
差事虽苦，郑依嫣却兢兢业业做着手中活计，只盼在宫里的日子能多存点钱，照应母族。
等年龄到了放出宫去，也能做个自己的营生。
但天不随人愿，那时她虽知晓后宫尔虞我诈，但终究逃不过阶级壁垒。
那一日，郑依嫣染出了新花色，锦缎蓝中透紫，仙美至极，正欢喜雀跃的去寻好友霜秋来看。
不料碰见江皇后的宫女，彼时江皇后江绾一还不是皇后，还是贵妃，宫女命她将一件绣满莲花的衣裳送去坤宁宫。
也是那时，郑依嫣才知莲花是江绾一与皇上的定情之花，也是高皇后心中的隐痛。
也是那时她才知，什么是中宫威严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只因她眉眼间神似江绾一。
事情做完，她便成了用来分散前皇后怒火的靶子。
而江绾一表面一副清者自清，毫不知情的模样，实则推出身边下人自查，洗清嫌疑。
做足了怜惜下人之情，却放任高皇后的处置。
郑依嫣就这样做了宫斗棋子、弃子。
从御绣坊贬到辛者库，被整整欺凌了三年。
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也没有睡过一日好觉。
叹她自己都觉得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却遇到在御前当差的裴忌。
他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饭和此后安眠的机会。
助她爬上龙床，一跃而起...
想到这，郑依嫣才惊觉出神了许久，她不是一个会忆往昔的人…
殿外突生响动，打破殿内静谧。
看清来人，郑依嫣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身为江绾一的马前卒，兰嫔得有五年未曾踏进怡华宫，如今领着一群人，看样子是上门来找错处。
所跟随的宫婢，她也曾在御绣纺见过，又想到今日命霜秋去取封妃礼服，却迟迟未归，心下已有盘算。
只是不曾想，兰嫔这般不得宠，竟然请动了皇上。
当即斜眸，给身边人使了个颜色。
凝露会意，快步退至殿后。
待皇上端坐在上首，兰嫔这才开口:“臣妾路过御绣纺时见宫女霜秋私吞衣物，行迹诡异。情急之下只得先将人扣下，岂料衣物竟是丽妃封贵妃礼服，上面却绣了凤凰！”
话落，她身后的宫婢顿时呈上了礼服。
兰嫔又道:“丽妃野心昭然若揭，且皇后与沈太傅私会一事定有蹊跷，所以臣妾私下探查，还真查出了点什么。”
话到此处，她身后另一位宫婢使了眼色。
一名瘦弱的小太监连忙跪上前，低着头幽幽指认:“奴才五日前在怡华宫门口洒扫时，曾见裴公公与娘娘交谈，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催情剂…先下手以绝后患的话。”
“那日臣妾问过御膳房的人，未时三刻只有裴忌一人去过，而后那碗汤便端进了坤宁宫！”
兰嫔快速接话，并狠狠的剜了郑依嫣一眼，人证物证俱在，量她舌灿莲花也翻不出天。
可看到郑依嫣毫无惧色，不禁攥紧了衣角。
殿内噤若寒蝉，皇上不开口，这时间就像被冻结一样。
良久，皇上看向郑依嫣，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有此事？”
郑依嫣神情滞凝一瞬，跪下回道:“回皇上，臣妾未曾做过。如若真是臣妾所做，臣妾也不会做的正大光明，留下把柄。”
随后侧头看去:“五日前的事还能记得如此清楚，记性这般好，你既说看到本宫与裴公公交谈，那是何时看到的？”
小太监犹豫不决，怯生生瞅了眼兰嫔。
见状，皇上沉声道:“丽妃问话，怎得不说？”
皇威之下，焉能不怕？
小太监渐渐抖了起来，断断续续开了口:“奴才…奴才是辰时看到的。”
郑依嫣冷笑:“连本宫都知，洒扫一事需得在卯时三刻前完成，你对待手中活计都这般不用心，却还能留意到本宫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谁谈话，可真是煞费苦心。”
说完，她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回来的凝露。
见凝露摇了摇头，郑依嫣霎时心里冷了几分。
看样子霜秋是被扣了去受罚，不刑讯逼供出些什么，是断然不会放回。
闻言，兰嫔也跟着跪地，却是口不择言:“皇上！卑贱之躯的话怎能相信！”
郑依嫣顺杆上爬，抬眸望向皇上，满眼楚楚可怜:“臣妾自知身份低微，能得皇上宠爱教导，已是三生有幸，不祈求皇上信妾，可兰嫔既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位份也在臣妾之下，出了事不前来回禀，却擅自扣押臣妾的婢女，焉不是太着急了些？”
兰嫔欲意反驳，后警觉被郑依嫣牵着走，陡然转话道：“此事关键在于裴忌，可裴忌无缘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定是丽妃杀人灭口，只要严审怡华宫众人必得出结果！”
皇上听着面前的人一言一语，手中佛珠拨弄半晌，这时才停下。
“御绣坊办事不妥，着制作贵妃服制一干人等杖八十，领头者杖毙，霜秋惹人非议，但念及跟随丽妃多年，罚分三年。”
语气平稳的像是这些事不曾进他心里一般。
兰嫔明显不服，欲要在辩，却被皇上身边太监总管插了话：“兰嫔娘娘，小裴子没有失踪，而是突染瘟疫，身体烂的厉害，太医院连忙拉去烧了，这才死不见尸。”
瘟疫？她明明毒死了裴忌，怎会死于瘟疫？
郑依嫣彷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这意思是裴忌早就料到她要他死吗？
“丽妃，你好生一副巧嘴。”
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跪地，郑依嫣压制情绪，回首望去，便见太后仪驾摆至怡华宫。
皇上一步上前：“皇额娘您怎么来了？”
太后走至内殿，并未接话，而是先吩咐把众人遣走，随后禁闭怡华宫宫门。
周遭静的可怕，郑依嫣的腿早已跪的没了知觉，可她不敢懈怠。
“绾一这孩子几日不吃不喝，要不是哀家派人去看了看，今早怕是不行了。”
太后缓缓开口，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闻言，皇上面上终于露了急色。
太后见状，叹了一口长气：“你们从小一起在哀家跟前长大，哀家到现在都还记得绾一幼时说过的胡话。”
“是了，奴婢也还记得，江皇后说如若被心爱之人误会，宁可死了也不解释，那时皇上您还笑江皇后太傻。”太后身边的嬷嬷附和道。
“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孩子何苦？”
主仆俩一唱一和，说动了皇上的心。
奈何郑依嫣自己都看不透自身感情，又怎能看透太后的招数。
太后低眸扫了眼地上跪着的郑依嫣，沉声道:“昔日高皇后意外薨逝，前朝至今还人心惶惶，好在有绾一撑起局面，如今再度重启，丽妃当真能撑起来吗？”
郑依嫣听懂了太后这是拿她母族无人发落，便道:“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但承蒙皇上亲自教导至今，自问未曾有过错处。”
“放肆！太后说话岂容你插嘴？”
那嬷嬷扬声断了郑依嫣念想，从身后捧出匣子递到皇上手中。
郑依嫣看不见匣子里装了些什么，但能看到皇上面色阴沉了许多…
只见他拧眉良久，随后拂袖而去，留下一句:但凭皇额娘处置。
知道皇上不爱她，但没想到竟真的这般冷清绝情，全然不顾这十余年情分。
“皇上！您别走！皇上……”
郑依嫣急忙爬跪着追赶，抬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宛如当年皇上牵着她的手，走进怡华宫那般。
奈何膝盖痛痒难耐，最后瘫倒在地。
同时落地的还有那匣子，里面的奏折掉出，摊开在她眼前。
——郑氏出身低微，魅惑群王，联合阉人蛊惑圣上，令忠臣沈太傅含冤而死，实为妖妃！众臣恳请皇上赐死妖妃！
“出身低微，却心比天高，你忘了在这儿证据不论真假，把手伸到前朝就该想明白。”
牙关被利器狠狠地撬开，灌入甘甜清香的毒药。
郑依嫣竟不知毒药居然这么的甜，甜到像喝糖水一样。
事已至此，是她输了，柔顺的面具戴了这么多年，她真的倦了！想破口大骂，可喉间温热的鲜血呛得她出不了声。
不甘心……
郑依嫣忍着剧痛，翻身撑起，却被疼痛抽干了全身力气，再度倒地，泣血锥心，大口大口喷出的鲜血顺着台阶慢慢浸开。
她忽得笑了，笑得凄凉。
六月的雨如约而至，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天终是暗了下来……
怡华宫内最后一根红烛将将燃烧殆尽，卯时刚过，正厅却坐满嫔妃，只因今日是郑依嫣晋封贵妃，执掌六宫之日，需赶在祭祀大典之前，先行跪拜。
十年间，从宫女爬到贵妃，可谓汲汲营营。
此等荣耀，众妃竟无一人面上挂喜，甚者还将不屑挂在了脸上。
郑依嫣眼眸含笑，身着明黄锦衣，极其明艳从屏风后走出，坐到上首，举目四望，没忍住笑出声来：“夏日浮躁，宫里的香气倒是比外面的花儿还要香甜，真是令妹妹们久等了。”
可眼下隐隐约约透出的乌青之色，却小心翼翼撕扯着她的伪装。
自打赐死心腹裴忌，郑依嫣便没睡安稳过，总是夜夜梦到裴忌扮成各路鬼怪前来吓她。
也别怪她心狠，设计搬到皇后，需有一人了结，若裴忌不死，死的便就会是她。
“江皇后才被幽禁，丽妃你便这般，盛极而衰的道理怕是不会懂。”
下方众人中有人开口，暗讽她小人做派。
也有人紧随其后，冷笑道：“宫女出身，你指望她懂什么？”
只是此人话音刚落，郑依嫣便道：“淳贵人以下犯上，出言不敬，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眼瞧着她身边宫女得了指令，走上前执行，群妃顿时惊怒交加，纷纷看向郑依嫣。
这要打的可是湖广总督的女儿，虽刚入宫不久，但显赫的家世也足以令她立足后宫。
然郑依嫣却抚摸着腕上玉镯，像看戏一般瞧着众人。
淳贵人一开始还稳坐在位置上，在挨了一巴掌后，登时起身，扫开宫女的手，怒道：“丽妃！你不过就是仗着与江皇后有几分相像做了皇上的女人，别太得意！如今谣言四起，皇后落到此番局面，而你却得晋封，定是你搞的鬼！”
她的话道破众人心里想法。
五日前，宫中传闻四起，说江皇后最先钟情之人不是皇上，而是沈太傅。三人虽自小一同长大，但沈、江之间情分却格外不同。翌日，沈太傅革职入狱，江皇后被幽禁，更加坐实了传闻。
风驰雨骤，令六宫措手不及。
一开始，只是皇后一派猜测是丽妃搞鬼，但现在六宫实权都挪了位，秉着谁得利谁有疑原则，众人也都纷纷怀疑了起来。
“放肆！”
面对质问，郑依嫣神情依旧坦然，声音却冷了下来：“淳贵人怕是看不清自己身在哪，这是后宫，面朝天子，后妃荣宠一切皆都由皇上做主，而你则由本宫做主，何敢在本宫面前污蔑攀扯？”
话里话外都在说，不服就去找皇上，皇上都没怀疑，还能轮到你们怀疑？
闻言，群妃皆都生出了几分忌惮。
就连淳贵人宫里的主位娘娘，也开口缓和气氛：“娘娘息怒，淳贵人刚入宫不久，宫矩不熟快人快语，娘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偏她自己还是一脸不服，讥笑道：“提及像皇后娘娘，丽妃还真是心怀怨恨，难道不也是大不敬？”
话落，甚至能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依嫣不语，只是抬眸望着眼前的人，眸中波光涟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心怀怨怼...试问，谁能不怨？
犹记得刚入宫时，左不过十四五岁，正是青春少女，豆蔻年华。
却因长相出众，而被分到御秀坊浸染布料，气味难闻刺鼻不说，还终日见不得人。
差事虽苦，郑依嫣却兢兢业业做着手中活计，只盼在宫里的日子能多存点钱，照应母族。
等年龄到了放出宫去，也能做个自己的营生。
但天不随人愿，那时她虽知晓后宫尔虞我诈，但终究逃不过阶级壁垒。
那一日，郑依嫣染出了新花色，锦缎蓝中透紫，仙美至极，正欢喜雀跃的去寻好友霜秋来看。
不料碰见江皇后的宫女，彼时江皇后江绾一还不是皇后，还是贵妃，宫女命她将一件绣满莲花的衣裳送去坤宁宫。
也是那时，郑依嫣才知莲花是江绾一与皇上的定情之花，也是高皇后心中的隐痛。
也是那时她才知，什么是中宫威严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只因她眉眼间神似江绾一。
事情做完，她便成了用来分散前皇后怒火的靶子。
而江绾一表面一副清者自清，毫不知情的模样，实则推出身边下人自查，洗清嫌疑。
做足了怜惜下人之情，却放任高皇后的处置。
郑依嫣就这样做了宫斗棋子、弃子。
从御绣坊贬到辛者库，被整整欺凌了三年。
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也没有睡过一日好觉。
叹她自己都觉得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却遇到在御前当差的裴忌。
他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饭和此后安眠的机会。
助她爬上龙床，一跃而起...
想到这，郑依嫣才惊觉出神了许久，她不是一个会忆往昔的人…
殿外突生响动，打破殿内静谧。
看清来人，郑依嫣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身为江绾一的马前卒，兰嫔得有五年未曾踏进怡华宫，如今领着一群人，看样子是上门来找错处。
所跟随的宫婢，她也曾在御绣纺见过，又想到今日命霜秋去取封妃礼服，却迟迟未归，心下已有盘算。
只是不曾想，兰嫔这般不得宠，竟然请动了皇上。
当即斜眸，给身边人使了个颜色。
凝露会意，快步退至殿后。
待皇上端坐在上首，兰嫔这才开口:“臣妾路过御绣纺时见宫女霜秋私吞衣物，行迹诡异。情急之下只得先将人扣下，岂料衣物竟是丽妃封贵妃礼服，上面却绣了凤凰！”
话落，她身后的宫婢顿时呈上了礼服。
兰嫔又道:“丽妃野心昭然若揭，且皇后与沈太傅私会一事定有蹊跷，所以臣妾私下探查，还真查出了点什么。”
话到此处，她身后另一位宫婢使了眼色。
一名瘦弱的小太监连忙跪上前，低着头幽幽指认:“奴才五日前在怡华宫门口洒扫时，曾见裴公公与娘娘交谈，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催情剂…先下手以绝后患的话。”
“那日臣妾问过御膳房的人，未时三刻只有裴忌一人去过，而后那碗汤便端进了坤宁宫！”
兰嫔快速接话，并狠狠的剜了郑依嫣一眼，人证物证俱在，量她舌灿莲花也翻不出天。
可看到郑依嫣毫无惧色，不禁攥紧了衣角。
殿内噤若寒蝉，皇上不开口，这时间就像被冻结一样。
良久，皇上看向郑依嫣，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有此事？”
郑依嫣神情滞凝一瞬，跪下回道:“回皇上，臣妾未曾做过。如若真是臣妾所做，臣妾也不会做的正大光明，留下把柄。”
随后侧头看去:“五日前的事还能记得如此清楚，记性这般好，你既说看到本宫与裴公公交谈，那是何时看到的？”
小太监犹豫不决，怯生生瞅了眼兰嫔。
见状，皇上沉声道:“丽妃问话，怎得不说？”
皇威之下，焉能不怕？
小太监渐渐抖了起来，断断续续开了口:“奴才…奴才是辰时看到的。”
郑依嫣冷笑:“连本宫都知，洒扫一事需得在卯时三刻前完成，你对待手中活计都这般不用心，却还能留意到本宫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谁谈话，可真是煞费苦心。”
说完，她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回来的凝露。
见凝露摇了摇头，郑依嫣霎时心里冷了几分。
看样子霜秋是被扣了去受罚，不刑讯逼供出些什么，是断然不会放回。
闻言，兰嫔也跟着跪地，却是口不择言:“皇上！卑贱之躯的话怎能相信！”
郑依嫣顺杆上爬，抬眸望向皇上，满眼楚楚可怜:“臣妾自知身份低微，能得皇上宠爱教导，已是三生有幸，不祈求皇上信妾，可兰嫔既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位份也在臣妾之下，出了事不前来回禀，却擅自扣押臣妾的婢女，焉不是太着急了些？”
兰嫔欲意反驳，后警觉被郑依嫣牵着走，陡然转话道：“此事关键在于裴忌，可裴忌无缘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定是丽妃杀人灭口，只要严审怡华宫众人必得出结果！”
皇上听着面前的人一言一语，手中佛珠拨弄半晌，这时才停下。
“御绣坊办事不妥，着制作贵妃服制一干人等杖八十，领头者杖毙，霜秋惹人非议，但念及跟随丽妃多年，罚分三年。”
语气平稳的像是这些事不曾进他心里一般。
兰嫔明显不服，欲要在辩，却被皇上身边太监总管插了话：“兰嫔娘娘，小裴子没有失踪，而是突染瘟疫，身体烂的厉害，太医院连忙拉去烧了，这才死不见尸。”
瘟疫？她明明毒死了裴忌，怎会死于瘟疫？
郑依嫣彷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这意思是裴忌早就料到她要他死吗？
“丽妃，你好生一副巧嘴。”
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跪地，郑依嫣压制情绪，回首望去，便见太后仪驾摆至怡华宫。
皇上一步上前：“皇额娘您怎么来了？”
太后走至内殿，并未接话，而是先吩咐把众人遣走，随后禁闭怡华宫宫门。
周遭静的可怕，郑依嫣的腿早已跪的没了知觉，可她不敢懈怠。
“绾一这孩子几日不吃不喝，要不是哀家派人去看了看，今早怕是不行了。”
太后缓缓开口，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闻言，皇上面上终于露了急色。
太后见状，叹了一口长气：“你们从小一起在哀家跟前长大，哀家到现在都还记得绾一幼时说过的胡话。”
“是了，奴婢也还记得，江皇后说如若被心爱之人误会，宁可死了也不解释，那时皇上您还笑江皇后太傻。”太后身边的嬷嬷附和道。
“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孩子何苦？”
主仆俩一唱一和，说动了皇上的心。
奈何郑依嫣自己都看不透自身感情，又怎能看透太后的招数。
太后低眸扫了眼地上跪着的郑依嫣，沉声道:“昔日高皇后意外薨逝，前朝至今还人心惶惶，好在有绾一撑起局面，如今再度重启，丽妃当真能撑起来吗？”
郑依嫣听懂了太后这是拿她母族无人发落，便道:“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但承蒙皇上亲自教导至今，自问未曾有过错处。”
“放肆！太后说话岂容你插嘴？”
那嬷嬷扬声断了郑依嫣念想，从身后捧出匣子递到皇上手中。
郑依嫣看不见匣子里装了些什么，但能看到皇上面色阴沉了许多…
只见他拧眉良久，随后拂袖而去，留下一句:但凭皇额娘处置。
知道皇上不爱她，但没想到竟真的这般冷清绝情，全然不顾这十余年情分。
“皇上！您别走！皇上……”
郑依嫣急忙爬跪着追赶，抬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宛如当年皇上牵着她的手，走进怡华宫那般。
奈何膝盖痛痒难耐，最后瘫倒在地。
同时落地的还有那匣子，里面的奏折掉出，摊开在她眼前。
——郑氏出身低微，魅惑群王，联合阉人蛊惑圣上，令忠臣沈太傅含冤而死，实为妖妃！众臣恳请皇上赐死妖妃！
“出身低微，却心比天高，你忘了在这儿证据不论真假，把手伸到前朝就该想明白。”
牙关被利器狠狠地撬开，灌入甘甜清香的毒药。
郑依嫣竟不知毒药居然这么的甜，甜到像喝糖水一样。
事已至此，是她输了，柔顺的面具戴了这么多年，她真的倦了！想破口大骂，可喉间温热的鲜血呛得她出不了声。
不甘心……
郑依嫣忍着剧痛，翻身撑起，却被疼痛抽干了全身力气，再度倒地，泣血锥心，大口大口喷出的鲜血顺着台阶慢慢浸开。
她忽得笑了，笑得凄凉。
六月的雨如约而至，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天终是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