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儿?梨儿?你在哪呢?梨儿?”

    远处传来不大不小的呼喊声,瞬间惊了草丛里的小姑娘。

    这声音!!

    是冯英!是即便化成灰她都记得的声音!那个仿佛毒蛇般吐露着信子的卑劣男人!骗得她江莫梨好苦啊!

    出身名门望族的江莫梨,本是宫廷御用画师,家世可谓煊赫,江家家主,官居一品,平日负责辅佐和教导东宫储君,娘亲是当朝宰相嫡女,强强联合权势滔天。而她排行老幺,和该有个家世相当的高门儿郎相配,过得是儿女绕膝,人人艳羡的生活才是!却因错信了这个负心薄幸,两面三刀的小人!空被利用了十年之久,待他因为她江家的权势,和她江莫梨一手绘制舆图的本领,得了圣上的青眼,承了这排忧解难之功。

    一朝得势后,为助他母家小表妹的亲兄长夺权,转脸就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伙同他人诬陷太子同她江家结党营私意图谋权篡位,太子最终被废,又害她家族背负谋反骂名遭天下人唾弃,族人几乎死绝,连唯一的兄长拼杀到最后,也死在了那个刀光剑影的雪夜之中……

    江莫梨泪流满面,悲伤之情难以言表,只觉一阵入骨钝痛自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她的咽喉处,忍了又忍,终是喷出一口血来。

    暴雨将至,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面上,凉意撩动她三分哀愁七分警觉。

    可她明明已经死了,死在那个悲凉,孤寂的破屋里头,怎得睁开眼,却到了这荒郊野地里?还听到那个卑鄙小人冯英的声音!

    江莫梨脑袋转得飞快,细观自己一身小厮衣衫,头戴破帽,此情此景!她重生了?!还是重生到同那小人夜奔的那一日!

    莫梨吓得连连后退数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既送她回来,开局却是天崩……

    那声音越来越近,想到前世两人相约在此,她已不能再多犹豫,万一被他发现可就全完了!

    环顾四周,空旷之间已然无所遮挡,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淌入那冰凉溪水之中,借着深浓月色和芦苇荡的掩护躲开这一劫再细细盘算罢。

    不知时间过去几何,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

    直至她脚下一滑,退了几步落入崖边一个山洞洞口,在被连天火光愁云阴霾充斥包围着的洞穴中,有一人衣袍染血,周围尸深血海,他眼神深邃锐利,积蓄着横扫一切阻碍的万般笃定,周身萦绕着冷酷凛冽的肃杀之气,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洞外草丛里一点轻微窸窣声,瞬间引起男人的注意。

    江莫梨从未见过像他那样英武挺拔却冷若冰霜的男人,他挥剑毫不犹豫冲她而来,剑气如虹,横贯长空,带着破空之声,眼里是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毅然决然!

    她秀眉紧蹙,惊吓过度后的颤栗还历历在目,真是才过一水,还有一山!

    今日怕是才刚重生回来,即刻就要命丧剑下了!

    裴应淮蹙眉垂目,余光瞥向来人,何人在此?好大的胆子!

    他才想挥剑,草丛里那人颈间一点微光晃入他的眼里。

    说是迟,那是快,他指节轻动,收敛剑气的同时,下一秒已扼上那人脖颈,轻而易举就将他控在石壁上动弹不得,似乎只要稍稍用点力气便能即刻要了他的命。

    江莫梨跌落草丛分明还未进洞,顿觉只觉呼吸困难,她双手拼命掰着脖子上的大手,一双小脚踢打蹬踹却丝毫不能近他身分毫。

    原是个文弱菜鸡,裴应淮冷哼一声,眼里尽是轻蔑之色,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只身前往他剿杀乱贼的地方,只怕多是同党,可见先前余孽未除干净!

    莫梨被掐的就差翻白眼,已然没有力气再挣扎,早知才来就要死,直接在河里自行了断得了,也省了这其中好些折腾!

    裴应淮身形挺拔高大,垂目看向手下之人,那双眼眸本该澄澈如湖水,此刻却水光涟涟如雾似幻……仿若似曾相识…

    这一刻,裴应淮不是时候的陷入沉思,然机敏如他,很快摇头迫使自己清醒,难道他出现幻觉了?

    这感觉陌生且晦涩,裴应淮本想一探究竟,奈何他已然昏厥,索性也算捉到一个意外之喜,刚好带回去审他一审,是不是对他用了什么龌龊手段一问便知。

    裴应淮是这样想得,确实也这样做了。

    他松了手,任由那人顺着石壁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带走!”

    “是!”

    可怜江莫梨,好容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躲过毒蛇,却又入了狼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厥过去大半个,好不可怜!

    就在她被丢进王府地牢的那一刻,江家上下也闹翻了天,二小姐江莫辞并几个丫鬟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同太傅江行知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简直胡闹!”太傅一拍桌子,震得近旁几人抖若筛糠。

    江夫人蹙着眉,既担忧三丫头,又心疼哭花了一张小脸的二姑娘,看看太傅一张冷脸左右为难。

    江行知安抚了夫人两句,即刻派人去追查江莫梨的下落。

    “老爷!”江夫人欲言又止。

    “若芙勿忧,为夫醒得……”

    江夫人这才稍稍安下一点心,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断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寻,虽然梨儿换了男装,可一个纤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如花似玉,倘若落在坏人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公子安抚着哭成泪人儿的二妹妹,出言提醒道:

    “父亲,母亲切莫过于忧心,梨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当务之急该是再细细询问一遍驾车的小厮,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线索才是……”

    江行知长叹一口气,双手背后屏息凝神,磕目沉思。

    “宁佛寺……佛寺,山,天铭山……天铭山悍匪,匪乱,乱?……坏了!”

    大公子江莫笙眉头瞬间蹙起,同父亲对视一眼,匆匆离开即刻出城。

    而那一头眼线遍布各都城的璟王府,却早已有线人来报说江太傅府上丢了个三小姐。

    裴应淮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一手执笔垂目案上不为所动。

    虽说江行知是他侄儿,也就是当朝储君的老师,但他府上的三姑娘丢了与他何干?可王府近侍凌肃,断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

    “所以?”他表情寡淡,嗓音却是低低的动听。

    “禀王爷,是在天铭山附近……丢的。”凌肃答的简洁。

    “天铭山?”裴应淮笔尖微顿,她一个姑娘家,跑去那里做什么?想到那个如破布一般昏死在洞口的弱鸡,还有指尖残存的一抹可疑的淡淡滑腻,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凌肃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才特地过来禀报的,见裴应淮几不可察的微一点头,凌肃恭敬退到一边,跟在他身后出了书房往地牢而去。

    阴暗寒冷、晦暗潮湿的走道里,唯一的光源是远处的火把和那透过狭窄窗口,照射进来的微弱阳光,在这半明半暗的空间里,让人只觉像是个被世间遗忘的角落。

    裴应淮此刻负手而立,对着昏暗的墙壁正出神,光线投射进来,映亮他俊美绝伦的半张面孔,一身华丽锦袍,眼神冷冽嘴角平直,不怒自威。

    凌肃淡淡瞥了一眼狱卒,那人麻溜的打开锁退到一边,裴应淮缓缓踱步躬身进去后,留几人在外守卫。

    打眼看去,墙边歪歪斜斜靠了一个人,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显然还未清醒,小厮模样的打扮,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破帽子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张面孔。

    走到近前蹲下身,裴应淮靠近了些,一点若有似无的梨花淡香悠悠散开,面前这人呼吸平稳,倒不像是装晕。

    裴应淮心下已有七分思量,他用了些巧劲,指间一挑破帽坠地,如瀑的长发直坠而下,丝丝缕缕似浸润了清甜的淡淡果香向他席卷而来。

    ……果然是她。

    借着幽暗的光,裴应淮终于看清她的脸,有别于先前洞口那带了些惊慌的无措,没有了帽檐的遮挡,没想到江家老幺生得倒是娇俏,丰润的双唇微微嘟起却没有一点血色,如羊脂玉般的肌肤略显苍白,身形纤薄,手腕更是细得可怜,仿佛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便能折断,她此时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像块破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想来确也蹊跷,自那日洞内灭了贼窝,绞杀叛贼之后,他开始连日多梦夜不能寐,每每惊醒,或是胸膛里翻腾起的滚滚热潮,浑身都跟着一起战栗颤抖,或是心痛到连呼吸都是疼的,辙转反侧,彻夜难眠。

    思及此,裴应淮眼波微动,又瞥见她嫩白欣长的脖颈上,赫然一个深色五指印,顿时只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又刺痛,梦里熟悉的钝痛感隐隐浮上心头,他抿紧薄唇,压下这股没来由的酸涩感,松开不自觉攥紧的手,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

    淩肃见王爷出来了,怀里却还抱了一人,正静窝在王的胸口看不清脸,只一头如瀑黑发随了行走间的幅度来回轻轻飘荡,心下立刻了然,一个眼神屏退身后几人,又连忙上前覆上大氅,兜头将那还穿着小厮衣裳的姑娘遮了个严严实实。

    念在江太傅是教导太子的老师这层关系上,这份面子还是要卖的,裴应淮淡淡的丢下一句,处理干净,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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