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和听安是最后下山的人,等她们回到村子,家家户户都已燃起炊烟。

    明视一定是认识听安的,敖寸心很笃定。

    因为明视的眼神,那样盈满爱意的眼神,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在婚后每个清晨的铜镜中。

    可她想不明白,一个是村中的小小少女,一个是居于山林的神明,到底什么样的交集,才能让清修数百年的山神坠入情网。

    难道是一见钟情?

    听安说过,十几年来,敖寸心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生人。

    是明视单方面的一见钟情?还是刻意在隐瞒双方的情愫?

    不过顾听安的话也不能全信,顾家母女和山神之间说不定有某种联系。

    敖寸心思索着,这种周围人怀揣秘密,唯独她一人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升起了一丝燥意。

    敖寸心无声念颂静心咒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要是她太过急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了船。

    也想过干脆不管,直接走掉,毕竟不管什么花招,她直接不接招,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村里的那些无名牌位实在过于奇怪,更别提这牌位还与顾家有关,到底是几百条人命,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特别是这个事情很可能牵扯到神明,如果她不管,真出事了,山神能轻而易举的掩盖真相,让真相永远埋在地底。

    这个村子很奇怪,在看到无名牌位的那一刻,敖寸心就知晓。

    村里人人都念着顾家的恩情,就连四五岁的小孩,在寸心提起顾父时,都是神情狂热,宛如最虔诚的信徒。

    但对于顾母与听安,就只有敖寸心反复提起时,他们才会恍然大悟道,哦,是顾先生的妻女啊。

    当她与听安一起出现时,村民的表现又很正常,记得她是顾先生的女儿,说起顾先生也是充满感激,却独独没有敖寸心单独对他们提及顾父时出现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听安和她娘之间也很不对劲,顾母对听安有着很深的防备,一旦听安离顾母近一点,顾母都会神情紧绷,借故拉开距离,听安对她娘也是全无孺慕之情,双方生疏得很。

    在半路敖寸心就以想在村中转转为由和听安分开了。

    像在山神庙后敖寸心没有追问顾听安一样,顾听安也没有追问敖寸心。

    双方都各怀心思,也都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保持着该有的默契互相虚与委蛇。

    听安回到家,顾母正坐在院中,一针一线的做着绣活,头也没抬:“她什么时候离开?”

    语气生硬冷淡,全无在外人面前的慈爱,不像是在同自己的女儿说话。

    “富家小姐,一时兴起,许是过个两三日的也就倦了。”听安随口敷衍道。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盘算,我不想节外生枝,你们最好早早打发她离开。”顾母停下手中的绣活,双眼淬满寒毒,冷冷的看着顾听安,“希望你们还能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顾听安不屑的嗤笑一声:“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你有约定。”

    “和你有约定的是他,可不是我。”

    挑拣着簸箕上晾晒的药材,顾听安见晒的才不多了,准备将它们分装起来,待会儿送去给村里缺药的人家。

    “你与他本就是一体。”

    “他是他,我是我。我没答应的事,一律不做数。”

    顾听安停下手里的动作,注视着几步之遥的兰桑,她笑了笑,笑容充满嘲讽:“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明白人心难测,难怪当年你身为天庭正神还让几个微末道行的凡人追的跟狗一样,差点让人打死炖了汤,真是白活了数百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能杀!不能杀!再怎么嘴贱也不能杀!

    我要冷静!冷—静!

    兰桑捏着绣花针的手气得发抖,一双被气的充血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好整以暇收捡药材的顾听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压不下心里这口恶气。

    “你找死!”

    话音未落,兰桑手里的绣花针携怒而来,直奔顾听安眉心的要害,半点不曾留手。

    虽然兰桑这些年为了吊住她夫君的一口气损失了不少修为,可顾听安也没好到哪去。

    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顾听安早有准备,及时躲避,还是被绣花针上的真气划伤了眼角。

    伤口很深,能明显看到翻出的皮肉,黑红色的血液连同黑色的怨气一起从伤口涌出。

    浓重的怨气缠绕着顾听安周身,皮肤变得苍白毫无血色,黑色的瞳仁占据了她的双眼。

    “嗯?”

    一直暗中观察无名牌位的敖寸心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动静。

    微弱的山脉之气自地底游走,与无名牌位相连,若不是敖寸心时刻关注着,也不可能发现这细微的动静。

    敖寸心放出神识,小心翼翼的扩大神识的感应范围,想要探寻是否所有的牌位都出现了相同的动静。

    神识甫一放出,敖寸心就感觉周围的灵气好似活了过来,不断的向着神识挤压过来,敖寸心顶着压力极力扩散神识,全力催动真气之下,勉强突破了灵气的封锁,将神识放开。

    神识只堪堪笼罩了半个村庄,就被变得更加暴烈的真气猛然反扑,挤压拉扯,形式未明之下,敖寸心也不敢硬抗,只得收回神识。

    “噗。”汹涌而来的灵气还是给敖寸心收回神识带来了一定得困难,强行召回神识也让敖寸心受了伤。

    虽然敖寸心没能看到全景,但所见之处山脉之气在地底游走,分支众多,却最终都会汇聚成几条主要支脉与牌位相连,敖寸心隐约觉得这应当是个阵型,却又苦于不精此道,无法得知是何阵型,有什么作用。

    敖寸心抹去唇边残留的血液,回望山神庙的方向,山脉之气与牌位相连,掌管此间的山神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思及此处,敖寸心万分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将此事上禀天庭,请天庭施以援手。

    山上,树影重重间,明视注视着他的山神印,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终于完成了。”

    翻腾的山脉之气上,神印悬停其中,变换莫测的阵法在神印上方完整的浮现。

    待敖寸心归来,院中的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有平日里昂首挺胸巡视领地的鸡群还躲在鸡笼中瑟瑟发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坐在屋檐下,顾听安仰着头双眼放空,眼角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留下了一道几乎斜飞入鬓的红痕。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抱着双膝,像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猫。

    “你在想什么?”

    敖寸心敛了敛裙摆,挨着听安坐下。

    “你有爱的人吗?”

    “……”

    敖寸心沉默了,她爱过人,爱得惨烈,遍体鳞伤,伤人伤己。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不想今日短短的一句问话,却又让结疤的伤口再度撕裂。

    “我曾爱过一个人,一个英雄,不属于我的英雄。”

    敖寸心笑着,语气随意轻松,但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她爱过一个人,付出了所有,期望成为他的唯一。

    直到蹉跎千年,她才明白,她爱的人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而英雄就注定了,从开始到结束,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如今呢?还爱吗?”

    敖寸心笑起来,眼尾拖着艳色,注视着天际的飞鸟:“他是天际雄鹰,而我不过是海里的小小游鱼,他永远不会属于我。”

    “飞鸟与鱼,注定没有结果,强求只会以悲剧结尾。”

    “所以是不爱了?”

    顾听安歪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不解:“既然注定无果,游鱼为什么要爱上飞鸟,既然爱了为什么最后又要放手?”

    “如果游鱼在飞鸟最爱她的时候杀掉他,这份爱意是不是就能永恒不变?”

    说到最后顾听安眼中升起了一丝狂热,就像她的父母,直到死亡,仍然相爱。

    顾听安的眼神看得敖寸心头皮发麻,顾听安问的很认真,敖寸心相信她要敢回答是,日后顾听安绝对就敢这么干,不带一分一毫的掺假。

    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工作,敖寸心察觉到事情严重性,不敢再随意答话,而是斟酌着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可是有了心上人,忧虑所爱非良人?”

    顾听安的视线从敖寸心身上移开,落到了腿边姿态颓靡的野花上。

    “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的情爱就像山野里的花,一旦花期逝去,花也就开败了。

    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如风似水,一时的爱恋,也无法保证时时爱恋,只有死在相爱时才是永恒。”

    也正是因此,顾听安一直觉得兰桑是个蠢货。

    在她眼里只有相爱时死掉,才能得到真正的永恒的爱情。

    于她而言,死亡才能为爱情带来永恒。

    她曾亲眼见证过一段感情从炙热到淡漠。

    爱时,情深似海,能为对方豁出性命;不爱时,又能弃之如敝履,多看一眼都不耐。

    明明他们都没变,但爱与不爱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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