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元年秋,建邺

    各大茶肆酒肆,好不热闹;

    “喂!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先帝之死与国师脱不了干系!”

    有人嗤笑道:“最新消息,国师已认罪,被新帝打入了天牢!”

    “什么国师,我看分明是祸国妖师!”

    “就是!妖师!误国误民!”

    众人口中的祸国妖师,此时身处于暗无天日的诏狱中;

    她被单独关押在了一处,四处寂静无声,只有苍蝇与鼠虫偶尔爬过的窸窸窣窣之声;

    就着远处微弱得近乎为零的炭火之光,她只是静静地靠坐在那处,呆呆地望着高处;

    两只手腕之上,伤口处皮肉外翻,血液似乎不会凝固,但也只是缓慢溢出,好似还附着一层特殊的褐色物质;

    有老鼠爬到了她的伤口处,方舔舐两下,下一刻便受了惊似地快速逃开而去;

    她奋力扯起了干裂的嘴角,这一幕,过于诡异;

    火光映照开来,不过才三两日,她竟已有些畏惧光亮了……

    “哐当!”的响声又响起;有人端着两碗黑色墨汁般的东西入了内来;

    来人轻车熟路,不发一言,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将那东西按序涂抹在她四肢狰狞的伤口处;

    她冷眼看着,尝试着动了动喉咙,喉结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糊住,奋力也发不出任何动静;

    这人每两个时辰来一次,将这散发着怪味的东西涂抹在她伤口之上;很明显,这东西极其特殊,整整一日过去了,伤口还是保持与昨日方受过刑一般的状态;

    她如今,已然成为了一个口不能言,经脉具毁的废人;

    此时,她的脑中只有此一问;何不直接杀了她?

    那日大殿之上,他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她默默认下了弑君之罪;

    她以为是敌党的诡计,想要获得首辅图谋的证据,心中冷笑,无论这些人如何行刑,都是徒劳。

    可整整一日过去,并未有人对她进行酷刑拷打或是盘问,吃喝照常;她并不畏惧有人下毒,毕竟对于敌党来说,她的性命无价。

    她那时还深深相信,那人决不会对她下手。

    “天底下没有人,到了诏狱……不用受刑。”

    这是她面对阶下囚时曾说过的话;其中有当朝一品大员,不乏皇嗣。

    既然没有受刑,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是他的命令,这是缓兵之计;

    于是,她怀着希冀将发间的玉钗递给了路过的禁军,恳求他找机会将那枚玉佩递出去,交到他手中;

    如今的大兖,无人不知,首辅的权利凌驾于皇权之上,底下的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攀附的机会;

    一个小小的禁军士兵,几乎是瞬间便决定接下这趟秘密的差事,缄默是彼此秘而不宣的共识;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半日,傍晚之时,有人恭敬地递还了她这枚玉佩;她敏锐地察觉了,此人并不是昨日的那名禁军……

    “大局为重。”

    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鬼使神差地,玉佩滑落在了潮湿发霉的稻草之上;

    她不得不承认,坚持了十年的镇定与从容,在这一瞬轰然崩塌,她抬眸望着一片漆黑的地牢,只觉茫然;

    就在她失魂落魄之时,有几人立时入内来按住了她的手脚;

    她动弹不得,思绪根本还来不及从茫然中抽出,锥心的痛便极速传至四肢百骸;

    对方手起刀落,她以为是来取她性命的;

    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觉悟,那与现在的颓靡并没什么两样,都是安静赴死;

    可现下,她有了疑惑、不解与不甘,几乎是下意识便痛喊出了声;

    “啊!”

    但她很快意识到,她并没有死,只是感受四肢极其麻木,胀得发酸,但更多的还是痛与无力;

    是那人吗?她死死盯着在晦暗的火光下依旧莹润无比的玉佩;

    这一刻,她难以分清□□上的痛与心口上的伤哪一道更彻骨。

    鲜血味弥漫开来,与黑暗中不断萦绕着的潮湿与霉味交织在一处,味道愈发浓重;

    她眸中的光芒却在一点点散去;

    紧接着,有人费力撬开她的嘴,一种什么特殊的汁液从缝隙中钻入了她的口中,那人蓄力一掌击打在她的后心,她受此重击不得不被迫咽了下去,汁液流经喉咙的一瞬间,她便觉自己的喉咙处发生了什么异变;

    她下意识想蜷着却不能,想摸摸自己的喉咙却无力;这种濒死的窒息感比直接迎来死亡更令人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确认了这人已彻底成为了废物,才放心离去。

    两月后,都城某处

    一人神神秘秘地向身边的两人说着:

    “唉,听说了吗?边境那头传来消息,那妖师流放途中不知遭遇了些什么,据说是啊……死无全尸。”

    “唉你这还用听说吗?告示都贴了,大家伙儿这会儿都在说这事儿呢。”

    “听说死法惨不忍睹,比之五马分尸还要可怖得多啊,连头颅都四分五裂,真是,恶有恶报啊……”说话之人不是畏惧不是惋惜,而是感慨天道轮回无一人可以逃得过。

    “就是就是,本就是死有余辜,上回众人就在皇城门口请愿将其就地正法,偏生……”众人又想起了当初那副场景,不约而同觑了觑对方。

    “新君是秉公办理,因这祸国妖师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属实该死,但也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就是她谋害了先皇啊。”有人低声提出了质疑,但却没有丝毫想为妖师说话的意思。

    一人细声道:“天家之事,几人能说得清道得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况且她确实与先帝纠葛匪浅,否则……”后面的话他们换做了眼神交流,几人心照不宣,讳莫如深地纷纷颔首。

    “唉,这也是天意,先帝一去,无人再可保她,就连老天爷都觉她作恶多端,得了这个结局,这下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曾几何时,国师云笙,是建邺城中家喻户晓的道门少年天才;

    十九岁那年她只身入城奉上圣药,在大殿之上,舌战文武百官,论述疫情之于全大兖上下的深远影响,又与太医院院使探讨圣药的来历与制法,获得了院使大人的认可与大赞;

    最终,圣药成功解决了大疫之灾,结束了连续几年令大兖上下束手无策的难题;

    二十岁时,获先帝亲封国师之圣名。

    其后,大兖与暹罗交战,大获全胜,其中不可或缺的便是这位国师的手笔,她出谋划策反击敌军侵扰,又在大兖军队主动进攻之时于千里之外送上锦囊妙计,堪称是算尽天时地利人和。

    之后的大兖一路所向披靡,北退鞑靼,东溃扶桑。

    在大兖与东西北各国交战中,连晋安帝都对这位国师的料事如神赞不绝口。

    这位国师的事迹传遍大兖,举国上下,无人不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国师又敬又怕。

    坊间流传,这位国师杀伐果断,清君侧,只讲利益不近人情,谈笑间便能定世家大族之生死;

    曾经独占鳌头的先皇后及其背后的戚氏全族,早早选择急流勇退,依旧统统未能逃过国师一党的闸刀。

    皇后自缢,太子被逼造反,原先母族与本身能力都还不错的皇子,贬的贬,病的病,死的死。

    先帝被气得卧床不起,缠绵病榻,国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称:陛下已是回天乏术。

    如今,先皇驾崩,即位之人选只余当年一众皇子中根基最浅、资质最差的十皇子;

    举国上下都以为这位新帝不过是国师一党拥立的无用傀儡,却不料对方甫一登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查抄国师府。

    新帝对外宣国师云笙误国弑君,结党营私,罪无可恕。

    国师当着群臣的面,默默领旨认罪,被当场拿下,新帝却迟迟未作出判决。

    万民齐聚在皇城门口集体请愿,请求新帝将弑君误国的祸国妖师处以极刑。

    最终,新帝却只下旨判处将妖师流放,目的地是千里之外,北境的一处荒山野地;

    众人纷纷叫嚣着罚得太轻;谁曾想,不过一两月过去,竟传回了妖师死无全尸的消息;

    一时间,都城中人皆热血沸腾,百姓们犹如手刃了杀父仇敌般痛快不已。

    是非功过,只在人心;千秋万载,俯首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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